回了住处,阿志准备进山物资,宫洛雪给林玉安抬了张躺椅叫他在院里晒太阳,转身去张罗晚饭。
林玉安躺在椅子里,一转头就能见着宫洛雪挽了袖子在厨房忙进忙出,他被太阳晒得犯了懒,索性一侧身,眯着眼看他。
‘竟然还能下厨做饭。’林玉安这般想着。
山中暖阳伴着煦风,不远处林间树叶摩挲细响,市集人声戚戚可闻,却不如偶尔清脆鸟鸣来得悦耳...
待他再一睁眼,见着的是漫天红霞层层叠叠,比画儿好看。林玉安熟练地抓起不知何时盖在身上的氅衣嗅了一口,是他喜欢的味道。
又躺了一会儿竟闻到一股特殊的酸香混了米饭的香气,一时被这味勾得翻身坐起,余光瞥见右侧似乎有人。定睛看去倒是吓了一跳:宋知念和岑子一人搬一张躺椅,与他并排躺着睡得正香。
林玉安拉着氅衣遮面笑着,听得身后脚步声正欲回头,就被托着下巴扬起头,一个带着草药香的吻飞快地落在额间。
“起来吃饭。”宫洛雪笑意盈盈,颠倒着出现在他视线中。
林玉安一把拍开他手低声道:“收敛点!”
宫洛雪坏笑着张开双臂猛地连人带椅一同抱起,嘿嘿笑着飞快地跑起来。
林玉安一下跌回躺椅,吓得差点叫出声来,两手死死抓住把手涨红了脸,僵着身子避免自己掉下去。
这人跑几步便进了屋,将他端端地放在矮桌旁,两手叉腰道:“醒了吗?”
林玉安心口还在砰砰跳,实在没忍住一脚往他小腿踢去。
宫洛雪提腿闪开,嘴里说着:“看来是醒了。”脚下不停跑出屋去。
阿志端着一锅似那夕阳般色彩的汤进得屋来,矮桌上放着炉子,这汤锅架在炉子上,不一会便咕嘟咕嘟冒着香气。
方才的酸香便来自这汤锅,林玉安惊诧地看着锅里从未见过的色彩,努力辨认其间有何种食材。
“好香啊!”宋知念伸着懒腰进了屋:“给我馋醒了,这是什么?”
林玉安替他拉了凳子摇着头答话:“钻研一阵,倒是从未见过。”
说话间江玄端着两盘炒菜进了屋,阿志怀里抱着一篓沾着水珠的鲜蔬跟着进来,宫洛雪抬着一甑子米饭,凑到仍在熟睡的岑子耳边大喊:“吃!饭!啦!”
“啊!”岑子被他吓得从椅中弹起来,声音还带着点迷糊:“师兄!耳朵要聋啦!”
宫洛雪嘻嘻哈哈迈着长腿跑进屋来,岑子红着脸搓着耳朵也跟了进来。
林玉安笑得东倒西歪问他:“这么多米饭,吃得完么?”
江玄笑道:“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这汤实在香,方才我三人在厨房已是一人一碗,意犹未尽!”
众人围着矮桌摩拳擦掌,又听阿志道:“这是孚安村一带的酸锅,涮着鲜肉鲜蔬吃可带劲儿了!”
岑子抬着冒尖的米饭问道:“阿志哥哥,这你做的吗?怎么做的?从未见过呐。”
阿志一边往锅中夹肉一边道:“我哪会,只知是用野狼桃发酵制作。今日这锅汤料,是向隔壁贺大娘家讨的!先吃炒菜,锅里的烫熟了再用。”
这酸锅实在叫几人吃得失了体面,个个狼吞虎咽,鲜肉鲜蔬涮得一点不剩尚觉未尽兴。
宫洛雪突发奇想,一爪子抄起几盘炒菜囫囵个倒进去,就着汤一并煮了。
起先几人将他瞪着聊表无语,见他毫不在意夹菜就吃,还一个劲儿地夸,又都试着下了筷子,不试倒好,一试又是一轮风卷残云。
最终一甑子米饭不剩一粒,酸锅见底,这顿饭才算结束。
林玉安披了氅衣,和宫洛雪提着灯笼在月下散步消食。
“今日哪道菜是你做的?”林玉安觉着每一道菜都好吃。
宫洛雪笑答:“我只不过帮阿志备菜,掌勺还得他来。”说着话又抓起林玉安的手悠闲地晃了两下:“失望了?”
林玉安看着灯笼在地上映出暖烘烘的颜色,手被拉着晃那两下子,应着景实在惬意无比,索性与他十指紧扣,不自觉笑出声来:“何来失望?”
宫洛雪仍将他牵着,缓声道:“以前在望竹居我也做饭,能吃罢了,比不上阿志,他有当厨子的天赋,做菜是真好吃啊...”
林玉安笑着听他说话,恍惚间仿佛所有的麻烦事都已离他远去。
他心里盼着手能再握久些,月下同行的脚步能走得远些。
回到屋舍,一行人挨个拖了藤椅在院中排成一排晒着月亮闭目养神。
亥时,全大哥推开院门道:“出发吧。
***
走了近一个时辰,全大哥举着火把在最前方带路。
林玉安才逐渐意识到灵蛊群山与他们之前走过的山大为不同。
且不说灌木密集,脚下土石滑腻,单单山中林木高耸,遮天蔽日,想必即使日间也难见成片蓝天。
“这山里有豹有熊。”全大哥手持长棍拨着长叶向他们介绍道:“不过这外围倒少见,得往另一头深处走。”
林玉安耳朵听着,借着火光仔细瞧着脚下,紧紧跟在宫洛雪身后。
又走了一阵,路边赫然出现几块爬着藤蔓,覆着绵密厚实青苔的大石,全大哥便叫大伙儿靠着稍作歇息。
“点上香球吧,前方起瘴了。”方才一个多时辰,他们仅穿过灵蛊群山与外界交界处,前方才算真正进入灵蛊群山外围。
林玉安接过宫洛雪递来的水喝上一口,又由着他燃了香球挂在自己腰间。不消片刻,艾草香气将众人包围,火光中可见缭缭烟雾。
又向前走了一阵,林玉安呼吸间除了艾草香气、火油燃烧的味道,还闻见些许刺鼻的味道,抬头见火把光晕现出形状,手上一热,是宫洛雪抓了上来。只听他低声道:“都跟紧了。”
林玉安回头看去,他身后跟着宋知念,其后排着岑子与江玄,环顾四周才发现已是薄雾缭绕,隐隐泛着灰紫。
一行人就这般在林中悉悉索索地穿行,直到稀薄晨光缓缓透入,全大哥才开口:“到了。”
众人停步看去,眼前藤蔓密布的山壁中间敞着黑漆漆的洞口,约莫一丈高,八尺宽。洞前草木丛生,若非正值日出,实难辨别。
“稍作歇息便进洞吧。”全大哥就地坐下,摸了干粮出来。
宋知念亦是猛地坐地,喘着气摸了帕子擦汗。
听得全大哥笑道:“本以为公子们难以坚持到天亮,没想到还挺厉害。”
见大家笑笑,他又说:“我倒不太明白,你们放着城里的悠闲日子不过,非得跑来吃这苦干嘛?”
宋知念饮了水答他:“全大哥,我们就信奉一条‘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趁着年轻就该到处走走。”
全大哥手一挥道:“不懂你们那个什么书什么路,哈哈。不过进了洞千万别乱走,这洞里岔路极多,我废了好大功夫才在主路留了路标,若是走散了可不好找。”
***
进得洞内,宫洛雪举着火把牵好林玉安,错身让众人走前边,他来垫后。
初进其中局促狭窄,石壁凹凸不平,潮湿滑腻,宫洛雪举着火把低头行进约莫五六丈,洞中倒宽敞起来。
“洞中寒凉,怎的手心出汗了?”他感到手中林玉安的掌心潮润,担心他状态有异。
林玉安回头局促一笑道:“太黑了,我有些...害怕。”
虽说较方才略微宽敞,可火光之外仍是漆黑一片,这黑似乎连声音都可吸收,二人说话竟听不见一点回音。
宫洛雪握着他的手紧了紧道:“有我在,别怕。”
“全大哥,这洞里...有蛇吗?”
宋知念在前方发问,他似乎很紧张,牢牢抓着江玄手臂不放。全大哥头也不回说了句:“有。”他手上抓得更紧了。
“不过未到惊蛰,火把里又掺了艾草,不必担心蛇鼠虫蚁。”
宫洛雪对这些野物并不惧怕,为缓解林玉安情绪,轻轻捏了捏他的手问道:“玉安你喜欢何种动物?”
走这几步洞内已能二人并行,林玉安缓了一步等他上来开口道:“似乎没有特别喜欢的。硬要选的话,那就狗和猫吧。”
“哦?”宫洛雪见火光将他侧脸勾出明亮的线条,长长的睫毛覆着那双杏眼,投在眼下的阴影随着光线微微晃动,翘挺的鼻尖渗出些许汗珠晶莹剔透,好看极了。
真想亲上一口。
回过神来又问他:“曾养过吗?”说着话手指拨开他的指间,将他手扣住。
“母亲曾养过一只黑白相间的猫儿,可惜太调皮,某一日追着野猫出了宅子,再也没回来。”
“没去寻么?”
“父亲带着师兄们接连三日出门寻它,连影子都没见着。”
宫洛雪调笑道:“跟野小子跑了。”
见林玉安抬头盯着他许久,才说了一句:“我母亲也这般说的。”
宫洛雪一怔:“啊?伯母真这么说?”
林玉安回头垂目一笑:“是啊,母亲有时说话并不像大家闺秀那般一板一眼。可黑白之后就不再养了。”
“为何?”
“母亲说,单养一只它会孤独,有一日也会如黑白那般追着爱慕的猫跑掉;若养两只,定要一公和一母,可待它们大了若是又各有爱慕之猫,也挺难受的。”
宫洛雪听罢说道:“伯母还挺...挺...”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
“多愁善感吧?”林玉安补充道:“母亲就是这样的,温柔善良又有趣。”
见他笑得好看,宫洛雪也跟着笑。
罢了又问他:“黑白?是猫的名字?”
“对,有趣吧?母亲取的。”林玉安说完又笑了起来。
宫洛雪跟着笑,手上拖着他跟上岑子,却在这一瞬间耳边听得利刃相碰清脆铛声。
遂举着火把迅速向后方看去,他们似乎刚转过转角,身后除了湿漉漉的石壁什么也没有。
全大哥听不见众人脚步声,回头见他们定住正要开口,又被江玄抬手阻止。
几人屏息凝神听着动静。
可许久之后再无声响传来。
全大哥压低声音道:“怎么了?”
江玄仍在扫视四周,嘴上答话:“听见些声响。”
“嗨!”全大哥松了口气道:“这洞中有些怪异声响很正常。岔路太多,有些路连着外边,风灌进来发出声响便四处乱窜。赶紧走吧。”
前行几步,宫洛雪自怀中摸出一把匕首塞到林玉安手中道:“拿着,洞中好些地方空间窄小,若遇上野物,云里春施展不开。”
林玉安低头看去,是一把红木柄尾部饰有精致青玉珠饰的匕首。
他愣了愣道:“你呢?”
宫洛雪低头一笑:“我靠拳头便够了。”说罢又将他牵好继续前行。
林玉安一边将匕首放进怀里,一边问他:“哪儿来的?之前没见过。”
“阿志的,借来用用。”
“你...真是亲兄长。”林玉安无语道:“成广的娉礼给了我,阿志的匕首又塞给我。”
宫洛雪对他一眨眼嬉笑道:“成广的不用还,阿志的要还。回去我亲手做一把送你。”
洞中确如全大哥所说,沿路石壁每间隔五步便有他留下的路标,是用朱砂混合云母调制的颜料,火光掠过即闪烁明亮。
越往深处走,通道更为宽阔,此刻一行人早已不清楚行进多长时间。
又过了一阵,跟着过了一转角,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片宽阔之地。众人顺着湿滑岩石下至底部,见洞顶透进光来,地面有数个水塘反射光线,映得洞中还算明亮。
“在此处歇会儿吧。”全大哥放下背上竹篓,就地坐下。
宫洛雪从行囊中取出干粮分发,又听全大哥道:“前方没有适合歇息之处,得一口气出洞才行。在此多歇会儿,免得后头走不动。”
这一路进来众人精神难免紧绷,此刻歇下甚是乏累,都坐着伸腿休息,只有岑子依旧活蹦乱跳,在洞中举着火把好奇地东逛西看。
宫洛雪见林玉安捶着腿,索性将他捞过来伸手推按一阵,一抬头见他满脸是汗,抬手擦了又替他把脉,问道:“怎么出这么多汗?”
林玉安面色疲乏,懒懒道:“累了。”
宫洛雪见脉象无异,说道:“还有一段路,到了洞口就在那歇息了。”
林玉安由着他捏,屈起另一腿双手抱着,下巴抵在膝头认真地看他。
忽的身后传来岑子的声音:“哎哟!谁来拉我一把,腿卡住了。”
宫洛雪噗嗤一笑道:“叫你皮!”
林玉安一拍他:“你快去啊!”
宫洛雪一转头见江玄已快步过去,回头对林玉安笑笑示意无妨,手上继续替他按腿。
谁知江玄却道:“这...快来看。”
一回头江玄举着火把与岑子正在看着什么。宫洛雪连忙拉起林玉安快步过去。
江玄手中捏着一支尾部挂蓝色鸟羽的竹叶飞刃。岑子在一旁不明所以,凑到近前的宋知念倒惊叫起来:“这不是!那什么...那个...”
“宫兄,你可见过此物?”江玄说着话将飞刃递到宫洛雪手中。
他接过后仔细打量一番道:“好生奇怪,大绥武林从未听过哪家用此物。尤其是这鸟羽,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亦从未见过。江兄见过?”
宋知念道:“江哥哥中蛮灵藤那次现场也发现了此物,当时曲明川便说过大绥江湖从未听闻有人用竹叶飞刃。”
宫洛雪心中一惊,问道:“具体什么情况?”
宋知念回忆道:“当时见江哥哥危在旦夕,我也冲了出去,在那一瞬几道寒光自眼前闪过。可后来却发现曲明川的人自后方前来,这飞刃却是自我左侧飞出,那个方向并无曲氏人手...此物怎会出现在这洞中?”
几日以来宫洛雪总觉得遗漏了什么事情,事务繁多实在记不起来。此物出现在此确实蹊跷,可...
见他沉默,江玄问道:“宫兄在想什么?”
“啧...”宫洛雪实在费解:“我总觉得忘了什么事...你们也想想,除了此物,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江玄沉吟片刻道:“关于飞刃,我曾怀疑是庆王买凶欲暗杀知念。可当时知念独自一人在林中藏了很久,杀手全然不必在曲明川带人赶来时出手;即便想造误杀,那也应在我中了蛮灵藤时先杀我,再杀知念,将罪责推到邪僧身上岂不神不知鬼不觉?”
宫洛雪听罢点点头道:“那这东西只能是冲着邪僧去的...”可邪僧几日前葬身青桥村,邵文叙亲自检查过尸身,确认死得透透的。
再仔细观察手中飞刃一阵,担心自己判断有误,递给江玄问道:“江哥哥以为此物出现在此处多长时间?”
江玄接过飞刃,手指捋过鸟羽道:“恐怕并不久。洞中潮湿,而这鸟羽并未长时间受潮气侵蚀...”
“怪哉...”一旁的岑子双手抱胸满面不解。
宫洛雪问他:“何处怪哉?”
岑子却反问他道:“师兄,你说师父在云风村遇上邪僧,可曾使剑仙?”
“那是必然。”宫洛雪有些疑惑他的问题:“遇上这般强敌,出手便要定生死,自是得使出绝学来。”
“那为何...”岑子皱起眉来:“为何我使剑仙时他没认出来呢?那时他说‘我入关多年,大绥境内竟还有这等人才?’显然头回见这招。”
宫洛雪一瞬如同置身冰窟。
药王谷乡道遇袭有人在林中对邪僧出手;江玄中蛮灵藤直面邪僧有人暗中相助;师父在云风村遇上邪僧也有人相助。
从飞刃看来,并非巧合,而是有非大绥武林人士也在追杀邪僧!
青桥村众人鏖战,胜得艰难。追杀邪僧之人却从头至尾没出现,连这飞刃都未出现。
并且...邪僧虽死,可他们自始至终都没人见过邪僧真容。
或许...
“青桥村的邪僧...是假的...真的...在此地...”
他说完话惊觉身后微凉,猛然回头,冷汗倏地顺着额间淌下。
“林玉安!!”他颤声大喊。
身后洞中空空荡荡,全无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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