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铭礼最终从三楼的客卧搬到了主卧。
几天后范嘉懿上楼,正好碰见范铭礼从主卧推门出来。
她脚步一顿,眼神不住地朝四处乱飘:“哥,你……准备好啦?”她还记着先前他随意应付她的一句。
范铭礼整理袖口衣领,看着她,似笑非笑道:“我看你从青岛回来这些天是蛮闲的,要不我给你找些事情做做?”
范嘉懿忙道:“不用了哥!”
她脚底抹油,溜得比谁都快,一瞬便来到楼梯另一面,不见踪影。范铭礼弯了弯嘴角,慢条斯理理好最后一颗钻石袖扣,下楼去吃早餐。
周末,他们一同去看望范老爷子。
医院的墙壁洁白,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范嘉懿坐在床头,同爷爷说话,范铭礼和姜绮玉便不出声,安静站在一旁。
范老爷子身体已不大好,虽然面上看着仍然同先前一样精神,但也撑不得太久。老爷子的身体,也无法再支撑下一阶段的化疗,或许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范铭礼翻着医生递过来的评估报告,看到一半,就听见范老爷子叫他:“铭礼,别看啦。不要皱眉头。”
“爷爷,我——”
范老爷子和蔼道:“皱了眉,就不帅了,还会同我一样长皱纹。”
范铭礼伸出去的手只好一顿。
“生命呢,不过就是这样子。”范老爷子说,“我老啦,也累了。我看楼下小公园的风景就挺好看的。那天,我还和爬山虎影了张相。要不要看看呢?”
范老爷子虽是问,但他早就叫人将照片拿过来。精心塑封的相片里,满墙的爬山虎,旁边站一位穿西装夹克的老人。这相片是不久前照的,那时候,老爷子的精神头比现在好。他戴一顶礼帽,西装裤线熨得笔直。在满天青翠下,微微眯着眼睛笑。
“好看吧?”
范嘉懿第一个捧场:“爷爷,好看!你怎么越老越帅啊?”
“哈哈哈哈,那当然了,想我当年……”
范老爷子开始讲起他当年的故事。当然,最终跑偏了。他的重点落在当年桥边围栏上开得轰轰烈烈的三角梅上。三角梅开得盛大,还上了当天的报纸头条,吸引无数人来拍照。那时范铭礼和范嘉懿都想去看,结果那天下雨了,都没去成。雨连着下了一周,放晴时,大部分三角梅都被水打落,而范铭礼和范嘉懿,也没有了去看花的心思。后来他们再没约着去看三角梅。
那照片是由范铭礼拿着的。他轻轻摩挲着照片,一言不发。同范老爷子聊天的,大部分都是范嘉懿和姜绮玉。姜绮玉拿出了浑身解数,将办公室里听见的那些笑话搜罗合适的拿出来,逗得范老爷子笑得前仰后合,分她吃了好几块糖。
老人爱吃的糖,大多易嚼,且没什么味道。姜绮玉将范老爷子给的糖都吃了下去,在舌尖品出几分难得的甜味。
护士按铃进来,他们的探望时间也结束了。告别后,范铭礼找了主治医生,到另一个房间去谈话。范嘉懿垂着手站在一旁,她本想进去,但范铭礼反手一关门,把她关在了外边。
她愣了愣,回头望姜绮玉,眼睛里似乎有眼泪要涌出来。
她抓住姜绮玉的手,低声说:“我知道……病情是不可逆转的……但我真的很希望,在这段时间里,爷爷能够过得快乐一点,舒服一点。”
姜绮玉只好拍拍她的肩膀来安慰她。
她不太会说这类话,安慰起人来,也有些笨拙。
不多时,范铭礼出来了。
范嘉懿忙迎上去:“哥,医生说什么?癌细胞又扩散到哪了,爷爷的情况和先前相比怎么样?会有什么样的治疗方案?如果……”
范铭礼神色很平常,只道:“回去再说吧。”
护士带着他们走向医院大门。姜绮玉想起上一次他们来,范铭礼好像也是如此沉默。
他还是不说什么话。
或许,比之前更安静。
“你……”她稍微退后了一些,小声道,“你要是……”
她声音虽小,但范铭礼听得很清楚。他侧过头来,看见姜绮玉担心的神情。她眉头紧锁,范铭礼忍不住伸手出来,轻轻将她额头抚平了。
“我没事,不用担心。爷爷也还好。”他说,“别皱眉头,不好看了。”
“那你也别皱。”
“我……”
他刚想说什么,却又一口气忽然松下来,“……好,我不皱眉头。”
姜绮玉还是不放心:“有什么事,你可以同我们说的。总把事情放在心里并不好。”
范铭礼的脚步微微滞住。
但一会儿他便调整过来,语气仍是平日里的温和:“没什么的,放心好了。”
……
姜绮玉在月末递交了辞职申请书。
听闻她要在这日辞职,范铭礼便说,自己订了家餐厅席位,晚上来公司楼下接她,一起用晚饭。
他是这样的人,说定的事,很少有改变的。他声调不疾不徐,然而自有一种隐隐无法令人拒绝的强势在其中。
姜绮玉挺乐意,她说:“可以啊。不过菜单得由我定。”
范铭礼笑了一下:“随你。”
怀着乐滋滋的心情,姜绮玉很快将辞职信递上去。
倘若第一个得知消息的是经理,那么第二个知道消息的人便是阿姚。
她差点要哭出来,桌面上摆着的点心也顿觉不香了,闷着眼泪,帮姜绮玉收拾桌面上的东西。姜绮玉在公司里,最熟的人就是阿姚,现在要离开,她当然也舍不得,只温声道:“我们又不是见不了面,对吧?什么时候约我出来,都行的。”
阿姚眼泪汪汪,姜绮玉见状,眼疾手快,连忙给她递了张纸巾,“别哭啊,妆花了。”
“……花了也不打紧,那我就再化。”阿姚吸了吸鼻子,勉强止住眼泪,帮着清理工位上的杂物。
她低头忙碌许久,忽然问:
“绮玉……你干得这么好,为什么辞职呢?”
姜绮玉淡淡笑了:“可能……是因为我提不起兴趣了吧。”
先前她总觉得,自己应当是喜欢这份工作的。她喜欢这样的生活,打算这样度过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但她逐渐发现,她没有那样的激情。
这份工作对她而言,只是无可无不可。
“那你接下来要做什么?”阿姚问,“想去哪个公司?”
“我嘛……不打算再进公司了。”姜绮玉耸耸肩,“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但什么也没想出来。”
她看着阿姚,伸手去帮她整理卷发,调侃道:“或许我要当好一阵待业青年咯。”
阿姚不以为意:“这多正常。待业青年就待业青年。”
她帮着姜绮玉将东西都装进箱子里,随后抬起头——她已然变了一张脸,不再哭了,反而笑嘻嘻的:“到时候,找到新工作了,别忘了请我吃饭啊。”
姜绮玉一愣,随后也笑了:“好。一言为定。”
其实就算阿姚不说,她也打定主意要请阿姚吃饭的。
下午,姜绮玉办理完离职手续,跟新人交接工作事项,随后便带着自己的一应证明,干净利落地离开了办公室。
她正式成为了一名公司的“前员工”。
老实说,走出办公室的一瞬间,她感到自己都舒展了许多。就像是摆脱了一张隐隐的网,四肢百骸都畅快起来。
她像往常一样,乘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
这时并不是下班时间,却仍有人同她一起进了电梯。姜绮玉伸手按了负一的楼层,一抬头,却发现旁边站着个瘦高的人影。
是吴世峰。
他正玩着手机,神色有些许不自然。姜绮玉问:“哪层?”
吴世峰玩手机的手在半空中停了几秒:“嗯……我也下负一层。”
“去办事?”姜绮玉以为他们要开公家的车出差。
“……是的。”
姜绮玉没在意。电梯到了负一层,她按着范铭礼先前发给她的方位走过去。可没曾想,刚走几步路,却被吴世峰喊住了。“绮玉。”
姜绮玉回过身来,“怎么?你找不到人吗,还是……”
吴世峰的目光望向她,“我……我和阿倩分手了。”
姜绮玉反应了半天,才明白那位“阿倩”是谁。
“你分不分手,和我没有关系。”姜绮玉说,“只要你问心无愧就好。”
“我——”
吴世峰低下了头。他目光垂落下来,投向地面。空旷的地下停车场里,就站着他们两人,说出的每句话都带着些微的回音。
“我……”吴世峰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你辞职,是因为我吗?”
姜绮玉想,看来他没听见自己同阿姚说的话。
她回想起当时的场景。难怪呢,那时他不在工位上。
她摇摇头:“不是。”
吴世峰松了口气,“那就好。”
姜绮玉以为事情告一段落,礼貌地道了声再见,便想转身离开。她刚迈开脚步,却又听见吴世峰叫她的名字。带着些犹豫过后的果决。
“……怎么了?”
姜绮玉只好停下来,望着他,“有什么事情么?我工作上没交接好,还是——”
她看着吴世峰,发觉面前的人拿着手机的左手在抖。此刻她忽然觉得,吴世峰似乎要说出点什么惊人的话来。
她已准备好随时去打断,但没等吴世峰再开口说半个字,她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我在这等挺久了。聊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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