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铭礼的眼里闪过一丝了然。他摇摇头,示意姜绮玉不需要道歉。
姜绮玉的目光在书架上扫视了一会儿,随后定格在一片宝蓝色的书脊上。她伸手轻柔地抽出了那本书。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她有意为之。那本书是《白夜》。
刚开始搬进这栋别墅时,范铭礼经常捧在手里看的书。
随意翻了翻,能看见里边时不时出现的手写文字。大概是批注一类。范铭礼的字很好,端正却不失飘逸。姜绮玉拿着这本书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慢慢地看起来。
这是篇中篇小说,她本身看书也有些囫囵吞枣,花了两个半小时,看了大半部分的内容。她既同情主人公,可也十分理解娜斯津卡。她想,现实的爱情与幻想中的爱情总是有冲突的,如果是她,大概也会选择那位自己等待已久的房客。
她翻到最后一页,却看见在最后的那页空白页上,被人用钢笔写下了一串细小的英文。
即使很不起眼,然而姜绮玉还是第一眼就捕捉到了。
“Love is the devil.”
这当然是范铭礼写的。
她忍不住抬头看一眼他。范铭礼仍在工作,一丝不苟。或许刚处理完某件事,他皱着的眉头还未被完全抚平。
目光是很容易被感应到的。
顺着她的目光,范铭礼也抬起头来。见姜绮玉捧着那本书,已经翻到了最末一页,便问:“看完了?”
“还没有。差不多吧……”姜绮玉犹豫了一阵。不知怎么,她特别想将这个问题问出口——即使已经知道答案,“末尾的那句话,是你写的?”
范铭礼先是一愣,随后很快反应过来。
“嗯。”他随口一答,“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我在想……这其实并不是一个悲伤的爱情故事。”
无论是主人公构筑理想中的爱人,深爱娜斯津卡、还是娜斯津卡追逐等待已久的现实中的那份爱情、亦或者是主人公对娜斯津卡的放下与祝福。尽管带着忧郁的色彩,可在姜绮玉看来,这并不悲哀。
“或许吧。”范铭礼道,“我只是认为,爱情总会给主人公带来负面情绪。”
姜绮玉顿了顿,“比如孤独,比如不可控的占有……对吗?”
“是的。当然,还有嫉妒,还有自私……”
范铭礼的声音很淡,甚至可以说是无波无澜,“当真正爱一个人,必然会自私、会嫉妒、会不由自主变得脆弱……恨与爱有部分是相通的。如果完全没有这类情绪,我倒认为,他还没有真正爱上这个人。”
“所以,亲爱的——在我看来,爱情的确是魔鬼。”
他微凉的嗓音将姜绮玉从某种状态拽回了现实,“你觉得呢?”
姜绮玉从小到大,都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者。
对她而言,爱情并非婚姻的必要条件。她可能谈很多场恋爱,但如果没有这次联姻,她或许永远不会结婚。
所以她很少想这类问题。思考这些,于原本的生活并没有很大的作用,或许只是徒增其扰而已。
她自觉回答不出来,于是想匆匆结束这段对话,“我……很少想过这类话题——我渴了,你也想喝点什么吗?”
范铭礼停顿了几秒。
那一瞬间,他像是期待着什么。他有什么话要说,可又碍于某种原因,说不出来。
最终,他只是微微笑了笑,眼眸里波动的光芒也归为平静。
“正好。”他说,“我要碗梨汤吧。”
最后,姜绮玉也要了梨汤。
她慢慢地喝完了。梨汤很润,入口温热,秋天喝再合适不过。
喝完,她再次拿起那本书,可无论如何也读不进去了。她原本也不是爱读书的人,这次来,只是想看看他人的翻译究竟是怎样的好——她已经看到了,自觉那样的文字,自己怕是一丁点儿也写不出来。自己的译文,原本看着还蛮顺眼,可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自惭形秽。
范铭礼仍坐在不远处。电脑和成摞的文件夹挡住了他的半张脸。隔着这些,姜绮玉几乎要看不清他的神情了。越是努力想去看,但越是看不到。
可就在刚刚,她总有种错觉。
好像自己同范铭礼之间的距离,顷刻间被拉远,又拉了回来。
……
不做翻译,姜绮玉只好想着做别的。
她尝试了很多方面:插画、咨询顾问、摄影……为此她专门买了一台市面上最受欢迎的摄影机,可效果并不理想,拍出的照片总是差了点意思。向摄影杂志投稿过,最后的结果当然是石沉大海。
她当了一段时间社工。做这个倒不是为了赚钱,只是为了在空闲的时间里不至于无所事事。她在福利院里帮着照顾小孩,只是她有时候会很心酸。孩子们都很可爱,但她却不能够拥抱他们。她也在敬老院里承担了一部分工作,跟着老人打了几天太极拳,亦或是协助行动不便的老人进行日常活动。
一位戴眼镜的银发老奶奶,画了一幅简单的花鸟画,送给她。姜绮玉不知道回什么礼好,老奶奶拉过她,说,你给我们唱支歌吧。电视上那些,随便挑一首。
姜绮玉只好磕磕巴巴地唱了一首流行歌。
老奶奶笑了,说,我教你唱:无言到面前,与君分杯水,好吧?
她很用心地教。姜绮玉虽然不爱听梁祝的故事,但最后总算也学会了个大概。
社工的日子,大概持续了一个月。她辞掉了这份工作。
福利院里的小孩对于大人的来来去去,已经见怪不怪了。老人们则分外豁达。
姜绮玉承诺,一定会时常来看望他们,同时默默地向各大福利机构捐了一笔钱。她很敬佩自己的同事们。
她思来想去,仍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躺在沙发上,姜绮玉百无聊赖地切着电视广告。广告里正介绍一款酒水,她盯着那款白兰地看了半天,忽然灵光一闪,立马给诗敏拨去了电话。
诗敏接得很快,背景声嘈杂,听起来像是在街上:“怎么啦,今天想起来打我电话?我在鸭寮街喝咖啡,要来么?”
姜绮玉笑了笑,“咖啡我就不喝了——对了,你之前是不是说,你有个开酒吧的朋友?”
“是。就是我们之前去过的那家。”诗敏说,“The Midnight Muse, 午夜缪斯。你想再去一次?”
“我——”
姜绮玉犹豫了一阵,还是说了出来。
“你说他们还缺不缺调酒师学徒呢?”
一小时后,诗敏和姜绮玉一齐出现在午夜缪斯的门口。
正是下午时分,酒吧的门虚掩着,里边灯光依然昏暗,不甚清晰。
诗敏从鸭寮街开车赶过来,将车钥匙在手里抛来抛去,问她:“你真的想好啦?”
“想没想好,总得试试吧。”
“为什么想做这个呢?”诗敏问得很认真。
姜绮玉想起那天,他们一起到这儿来喝酒。
诗敏要了一杯低度特调。她还记得那杯酒的名字是黛川,碧绿色的酒液,清爽澄澈,和诗敏本人出奇地相配。她自己也想要一杯一模一样的,但得到的却是金色梦乡。
调酒师的手法很美,动作繁多,眼花缭乱,却令人赏心悦目。
“或许……”姜绮玉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我太好奇了吧。”
诗敏愣了一秒,随后笑起来:“这是个很棒的理由。”
她们推门,走进酒吧里。诗敏低头发了个消息,不多时,一位穿西装的青年便从旋转的楼梯上走下来,潇洒地遥遥冲两人打了个招呼:“下午好呀。”
诗敏转过脸来,向姜绮玉介绍:“喏,这是我朋友,周琳琳,这家酒吧的老板。”
周琳琳个子颇高,长相很是秀气,戴半框银边眼镜,典型知识分子气质。姜绮玉心想,不知道是哪个“Lin”呢。如果是王字旁的琳,那倒像是女孩儿的名字。她伸出手来同他握手,“我是姜绮玉。”
周琳琳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姜小姐好——是想当调酒师学徒,对嘛?”
“可以吗?”姜绮玉点点头,“不过我没什么相关的基础。”
“和基础没有关系。”周琳琳指了指身后吧台上擦拭酒杯的几位,“他们之前也都不会呢。只要想学,任何事情都没有门槛。”
诗敏性子急,当即拍了周琳琳的肩膀,“你快点说,别在这散发哲学大道理了,没人爱听。”
周琳琳幽怨道:“我当年毕竟也是哲学系呀,再不说说,老师教给我的都要忘光啦。”
他带着姜绮玉,参观了一圈酒吧。一楼是普通卡座、吧台和舞台,供驻唱歌手唱歌。沿着深色木质楼梯上去,是更为安静的二楼。周琳琳说,有些客人喜欢在二楼,这样更清净。从这里也能看见街道呢,晚上灯火一闪一闪,这座城市的外貌才真正显露出来。你看,从这里,可以看见这么多垂叶榕,挂了灯,几靓哦。
“工资这个数能接受吗?”周琳琳伸出手,比了个数字。“我们包晚餐哦。”
姜绮玉对工资倒没什么所谓,何况他开的数额并不算低。“我都可以。”
周琳琳很高兴。他身上有某种可以被称为“随心所欲”的东西。无论伤心还是快乐,他的举动都有几分像小孩。
“说定了!那我待会就去拿合同给你!”
话音刚落,他又从窗前转过身,来到楼梯的边缘,轻轻拍一拍栏杆,左手荡在半空摆了摆,右手则放在嘴边,做喇叭状:“Ryan!麻烦上来一下!”
被他喊到的这位“瑞安”很快走了上来。
姜绮玉抬眼一看——她从记忆里翻出了这个人。
是那晚上给她和诗敏调酒的调酒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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