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黄沙漫天，荆晶和几个衣衫褴褛的男女站成一排，几个拿着刀的壮汉目光不善盯着他们。
这是混乱的边陲城镇里的寻常事，伢人在买卖最下等的奴隶。这些奴隶大多从生下来便习惯了被人当作牲畜一般对待，如今不过是要换一个棚子待着干活罢了，个个脸上都露着麻木的神情。
除了荆晶——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她在现代社会生活了二十几年，结果一梦醒来加入了穿越大军。她当社畜尚且身在福中不知福，日日幻想一朝暴富，怎么可能习惯得了一朝真成了牲畜。
一天下来伢人的生意寥寥，偶有几个行人驻足，很快也便默默走开了。伢人面上有压不住的愤懑，一脚把距离他最近的奴隶踹倒在地上。
一辆有些老旧的马车辘辘地穿过街道，扬起一阵阵烟尘。马车在叹着气的伢人面前停下，车里跳下个衣衫华贵的胖子，眼睛向奴隶们扫过去，个个垂着脑袋，灰头土脸，令人作呕。
这个行脚的客商摇了摇头，转身左脚便又踏上了马车。他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原本寻常的目光却忽然间亮了起来，直直盯着奴隶堆里的荆晶。
方才粗略一眼没有发现，这丫头其实底子不错。现在虽然又矮又瘦，但仔细看却眉清目秀，手足修长，过上几年定然是个美人。
倒是遇到宝了。
荆晶感受到他的目光，上上下下像个无形的舌头把她全身舔了一遍。
伢人见行商走了回来，冲他扬起殷勤的笑脸，大声招呼：“客人瞧上了哪个？这些奴隶里，好货可不少。我前头在外地采买时，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他仔细观察那行商的神色，越看越觉得有底，便又带上些矜持：“买奴隶这事最看眼缘，没缘分便是我说再多话也没有用，可有缘分的奴才也不是天天能遇着的。”
那行商指向荆晶：“这个怎么卖？”
伢人：“二十两。”
行商：“你抢钱？”
伢人好声好气，但却丝毫不让：“可不是我漫天要价啊，您看这小脸这身段，和其他几个能一样吗？要么您买别的，都超不过五两。”
他行商多年，这些贵人的心思，早摸得门清。越是这么说，那人肯定越是只想要这个。
还以为今天生意惨淡，现在看来可要大赚一笔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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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晶眼看着伢人和行商讨价还价，心下忐忑不安，看来今日便是她穿来这么多天，遇到的第一个转折点了。
她仔细打量那行商的身形样貌，心里涌起一阵恶寒。她一个又柴又弱的少女，买回去能干什么粗活，恐怕是要买回去取乐，或者是，转手给别人取乐。
她脸色愈发灰败，耳边是伢人和行商叽叽喳喳——
“就算她稍微好点，那也不能这么贵，二十两都够普通人家用上一辈子了。十两我就买了。”
“话不能这么说，普通人家哪买得起奴隶。这样吧，您到别处去看看，若是有这等货色肯贱价卖给您，您也不必在我这耗着，反正十两在我这可买不来。我可是花了不少银子才买来的……至少十八两。”
“十八两，才降二两银子，这算怎么个事。十五两，这是我的底线，若是你不同意，那有缘也变成没缘了。”
两个人磋磨了这大半天，终于说定了十五两。伢人收了银子，喜气洋洋地把荆晶拽过来，递到行商手里。
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随即人群便攒动起来，荆晶身体虚弱无力，眨眼间便被挤倒在地。不少人从她身上踩过，她吃痛间听到喊声：“崔将军回来了！闲杂人等让开！”
很快人群便分开一条道，只剩荆晶一个人，蜷缩着躺在地上。
她头晕脑胀间，看到把未出鞘的剑，不知何时，一高大身影立在她旁边，身着铠甲，语调关切：“你能拉着剑起来吗？”
行商挤过人群，冲过来把荆晶从地上拖起来：“将军，这是我家的奴仆。方才不小心被人群挤倒了。冲撞了将军，还请将军恕罪。”
荆晶刚被踩踏又叫他强行拖起来，四肢百骸传来钻心的痛，眼神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崔玉，眼中含着无限的乞求。
崔玉道：“我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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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丹青动作轻柔，仔细将手下枯黄打绺的头发慢慢梳开。她望向镜中面色蜡黄、嘴唇发紫的少女，心中既是怜惜，又是好奇，一边为荆晶梳发，一边道：
“妹妹不要害怕，你来了将军府，便脱离了苦海……你从前和将军认识么？我看你对着将军，好似一点儿也不惧怕。”
荆晶摇了摇头，神情有些恍惚，她认识崔玉，崔玉却不认识她。
见到崔玉的那一刻，荆晶是震惊的。
因为崔玉此人，正是荆晶穿越前看的最后一本小说的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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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什么来着？
对了，《人生若只如初见》。
荆晶挺喜欢纳兰性德的这句诗，既凄美又哀婉，便兴冲冲地去看了这本小说……但那小说的剧情实在有些烂俗。
讲的是一个女将军在战场上救下一个少年带回府中，结果对方竟然是敌国皇子。后来两人大婚时，那皇子设伏重伤她，此后一路相爱相杀的故事。
荆晶看出狗血虐恋的苗头便想弃文，但许是作者文笔不错，许是情节还算紧凑，亦或者是某种莫名的吸引力，她一边皱着眉头，一边把这本小说完完整整看完了。现在想来，命运的齿轮，果然是在人不知不觉的时候滚滚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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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年纪也不大，性子大大咧咧，哪怕荆晶频频走神，对她的话回应有一句没一句，她仍是很乐意同这个新来的妹妹聊天：“妹妹，偷偷告诉你，其实我挺佩服你的。”
荆晶回过神来，目露疑惑。
丹青小声道：“你不知道，即使是将军府里，也很少人敢直视将军的。你年纪这么小，胆子却这么大，不过也许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从前也不是没小孩子来过将军府，个个都怕得像小鹌鹑似的。应当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缘故，你就是胆子特别大……”
她的话又多又密，荆晶被她说得直发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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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崔玉过来时，丹青马上也变成了鹌鹑：“将军。”
崔玉才看了她一眼，丹青一下子汗毛直竖，恨不得把自己团成团，或者直接钻到地底下去。
崔玉神色冷淡，她面如罗刹，一身杀气，已经习惯了旁人这般畏惧。只是到底她今年也不过十八岁，看到旁人见她总如见着恶鬼一般总有些失落。
崔玉刚转开眼，就见荆晶迎了上来，满脸感激，眼泛柔情：“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如桃花般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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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晶不惧怕崔玉，是因为熟知小说剧情，便也了解女主的性子，知道她刚硬外表下的自卑与孤独。崔玉这人其实很简单，谁喜欢她，谁对她示好，她便也喜欢谁。
荆晶见了崔玉，就像鱼儿入了水，乳燕归了巢，每每欢喜雀跃。随着时间的流逝，崔玉对她的宠爱也越来越浓，很快便混成了半个主子，纵观整个将军府，无人敢对她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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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崔玉对她说：“我要出门一趟，个把月回来，你在家照顾好自己。”
荆晶穿着鹅黄色襦裙，衬得她的面容愈发白皙，这会子她已经在将军府待了一年，早已脱胎换骨，不复从前营养不良的难民样子。阳光照在她的面颊上，金光点点，映出她脸上细细的绒毛，像个饱满多汁的桃子，崔玉不由地伸手去捏她的脸。
软乎乎的，真好捏。
荆晶微仰着头，乖乖地任她捏脸。待崔玉捏得尽兴，把手放了下来，才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嘴角还带着笑。
荆晶：“这次又要去哪里？玉姐姐是个大忙人，不是去这里，就是去那里，就是不待在家里。我都来了一年了，和玉姐姐在一起最多六个月。”
崔玉看她的样子，满眼都是不舍，只觉得心中一暖，眼神愈发温柔。她又伸出手，揉了揉荆晶的发顶：“郾城，离这里有些远。那里有梧国的军队作乱，我得去夺回来。”
荆晶愣在原地，郾城，男女主初遇的地方。小说的男主，梧国的皇子贺景云，便是在郾城的梧军主帅。崔玉此去便会在战场上救下男主，然后把他带回将军府。
荆晶垂眼，想劝崔玉不要去郾城，但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低着头，长叹一口气，她能说什么呢，崔玉去郾城，是皇帝亲自下的命令，皇命不可违。
荆晶皱着眉头，目送崔玉上马，飒然离去。希望这命运，别像皇命一样不可违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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