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阴暗中生长，如同鼠蚁一样，窥视着他们幸福的生活。
*
保利花园。
太阳徐徐落下，炙烤了一天的草皮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青草味。
徐沁纯跟周泽益齐力将化粪池的井盖翘起，顿时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带着口罩都阻挡不了这股气味。
掏粪公司是两人当初一起成立的，本来作为老板他们很少亲力亲为，只是恰逢中秋节，好几个工人都请假回家了。
小区的物业开了高价，说节后等不及，化粪池要满了。
面对突如其来强烈的光线，生长在阴暗中的小强受惊后从四面八方涌出来，速度快的甚至已经爬到她腿上，徐沁纯蹙着眉甩开了，周泽益踩死了好几只，连周边的草都遭了殃。
这种场景早就习以为常，徐沁纯捡起一旁的搅屎棍，准备下手。
周泽益瞥了她一眼，“还是我来吧。”
她没反驳，乖乖递了过去。
化粪池不知多久没清理过，结块干巴的大便特别多，必须要用铁棍搅开来才能开始上吸粪车。
周泽益搅着搅着突然惊呼了一声，徐沁纯的脑袋就凑了过来。
只见浓稠的糊状物中一个白色骷颅头被周泽益搅翻了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瞳孔中瞧见了对方一脸震惊的模样。
没多久，民警来了。
小区有好事者经过忍着恶臭都要停下来围观，毕竟警车鸣笛声音不小，但都被驱赶了，民警很快在附近拉起了一圈警戒线。
就这么一会儿时间，徐沁纯感觉自己已经被大便腌入味，不过她没有走远，民警过来询问了几句便走开了。
在民警之后，刑警才姗姗来迟。
当她抬眸看见领头的刑警时，眸中突然快速闪过一道惊讶，一瞬即逝。
宁致远身高很高，大概185，皮肤很白，满脸与年龄不相符的冷峻，浑身的压迫感倒是让人忽视了他小白脸的长相。
她看见宁致远跟苏联不慌不忙靠近化粪池井口，没有戴口罩，沼气带着恶臭扑面而来的时候也只是微微蹙眉。
苏联凑过去，看见离井口还有半米远，快要溢出来的粪便一脸震惊，“这么满？”
怪不得中秋节都得加班加点抽粪呢。
那颗白骨化的头颅在粘稠稠的粪便中只露出了半截。
很快头颅就被打捞上来，一并打捞上来的还有一个黑色塑料袋，化粪池中暂时没再发现其他部位的骨头。
一名同事带上手套已经着手冲洗头颅上的粪便，而另外两名同事开始绕着周边环境拍照取证。
这里不是案发地，只是一个抛尸地点。
宁致远抬头观察了一下四周，这栋楼的侧面标着一个明显的数字14，而化粪池就位于这栋楼的后面，紧靠围墙，透过围墙的栅栏，另一边是一块杂草丛生的荒地，明显是这个花园的待开发区，不过处于荒废状态。
周边绿化带上的树都长的很茂密，围墙的另一边又是荒地，化粪池的位置也很隐秘，附近也没有摄像头，晚上来抛尸，确实是个很好的机会。
他站起身，目光突然放到不远处正在做笔录的徐沁纯身上。
她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黑T加深蓝短裤，脚上踩着一双黑色人字拖，脚趾上涂着红色指甲油。
这是他从业以来第一次看见这么年轻的女生当掏粪工，也是第一次看见掏粪工穿的这么休闲来掏粪。
他朝着他们缓缓走过去。
“宁队。”同事见他走来，下意识将视线落到他身上。
一旁徐沁纯自然也看向他，四目相对，俩人眼神正巧碰撞在一起，丝毫无波澜，宁致远很快将目光落在她脖子项链的吊坠上，是一个玫瑰金色的爱心，在落日下闪着熠熠星光，与她身上白皙的皮肤以及黑T形成鲜明对比。
职业病使然他潜意识去观察身边的陌生人，半晌，他收回目光，翻了翻从同事手上接过来的记录，没什么有用信息。
“你们翻开井盖之前，有没有留意有什么细节？”他打算补充几点记录上没有的东西。
徐沁纯认真回忆了一下，摇摇头。
宁致远脸上没什么表情，打算继续问下一个问题时，她又突然开口，带着一丝迟疑，“那个……翻开井盖之后有很多小强跑出来，这个算线索吗？”
气氛突然沉默。
负责记录的刑警笔尖更是一顿，瞥了徐沁纯一眼，咬唇憋笑。
看她满脸认真的模样，宁致远语气不免放轻，“正常不算。”
“哦。”
“这个小区的化粪池一直都是你们公司承包的吗？”
“不是，我们第一次接这个小区的单子。”
“那以你的经验判断，这个化粪池有多久没清理过？”
徐沁纯想了想，“应该有2-3年吧，再拖上个把星期，估计就要溢出来了。”
宁致远没再说话，而是盯着停在几米远的吸粪车，像在思考着什么。
不知道问话是否结束，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看看正在做笔录的刑警，又往后瞧了瞧蹲坐在草丛边的周泽益，俩人面面相觑。
半晌，他才重新开口，“我们需要征用你们的吸粪车，你给你老板打个电话通知一下吧。”
粪便抽出来，足足装满了三辆吸粪车，晃晃荡荡朝警局的检验所驶去。
会议室的背景板上看似零零散散贴着十几张毫无关联的照片，实则偶尔出现在照片旁用黑色马克笔留下的字迹，早就将它们紧紧串联在一起。
宁致远用笔尖指向一张明显是死者牙齿的照片，上面颜色与正常米白色的牙齿不同，它是透着微粉色。
“首先可以确定，这是一宗杀人碎尸案，死者为男性，年龄大约25-35岁，死因为机械性窒息死亡，死亡时间3年以下，我们这个方向没有问题。”
幸运的是三车粪便里，从其中一车中，他们提取出完整的牙齿组织，无疑这点给案件带来重大突破，因为玫瑰齿是窒息死亡的特征之一，另外，法医还从牙齿中提取出死者DNA。
也从物业那确认了化粪池未清理时间为3年零2个月，这倒跟当时那位叫徐沁纯的掏粪公司合伙人说的时间大差不差，既然是案发时间内，上一家替保利花园化粪池做清理工作的公司也没有寻找的必要了。
可不幸的是警方努力一个月全都是徒劳，因为经过大量走访调查，案件依然止步不前，只停留在发现死者死因以及掌握DNA却找不到匹配人物的阶段。
查遍了附近派出所3年内所有失踪人员记录，排查中无任何一人符合死者特征。
剩余的躯干部分，更是派出十余名民警附近10公里内排查一个月毫无所获。
就连化粪池附近搜集的可疑物证，烟头、纸巾、果皮，全都被定义为无用证物，皆是住户的高空抛物，连同头颅一起从化粪池打捞出来的黑色塑料袋也因为使用太广泛而无从下手调查。
小区门口的监控排查也难以实现，因为3年里流动人口太多，一个个排查工作量巨大，如果案件发生在几个月之内，范围缩小倒是个好办法。
上星期经过头颅复原的画像也没给案件带来希望，刑警拿着照片在保利花园挨家挨户询问，也完全没结果。
今天警方发出的悬赏通告也暂时毫无动静。
无法确认死者身份，就无法掌握更多的线索，这一个多月下来，可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是废功夫。
“我们今天开会的目的，就是重新梳理这个案件，既然在本地找不到死者的身份，最大可能有两个方向，第一个方向，死者不是本地人，我们一直以来找错方向，第二个方向，死者是本地人，但凶手是死者的亲人。”
试问如果爸爸杀了儿子，又怎么会报案失踪让警察来抓自己？这种人肯定会有，但绝少数会有人这么做。
苏联往笔记本上记下这几点，然后抬头看向宁致远一惯冷峻的脸容，“那我们分成两拨人来进行吧。”
苏联算是刑侦大队的老前辈了，呆在这里快二十年。
其实宁致远的父亲以前也是刑警，而苏联则是他父亲一手带出来的徒弟，现在就像子承父业，苏联又成了宁致远的下属。
说起宁致远为什么年纪轻轻能当上这里的刑侦大队长，因为他是空降的，当然，这不是靠着宁父这层关系，而是靠自己的实力，他当初警校毕业后，便被安排在邻省实习，因为他的加入所在小组半年内连破数案，创出历史新高，甚至还侦破了一宗尘封档案室十二年的杀人案，他的顶头上司直接升职，而宁致远自然成为接班人，不过就在这时，他向上头提出调任，回到这个土生土长的省城。
宁致远微微颔首，“联叔，你来负责带队跟踪第一个方向，主要利用复原图像以及死者DNA联系全国各地刑侦大队协助调查，看看能不能在其他地方的失踪人口里找出死者身份，我来负责第二个方向。”
第二个方向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就是对保利花园里这三年以内每家每户进行人口普查。
警方很快从物业那弄来人员名单，保利花园一共14栋楼，每一栋20层，每一层有4户，一共就有1120户。
其中有50户被排除在外，里边包含了未售出户型以及未入住人员，剩下1070户是他们必须要排查的对象。
而1070户里还有130户是非业主，也就是租客，130户里三年内的常驻家庭有115户，也就是说剩下的15户是流动人口，他们还要派出一个小分队来跟踪调查这15户三年内所有流动人口。
理清关系后，宁致远立马吩咐坐在角落一个来实习不久的小青年，“小陈，通知技术部帮忙做个普查小程序，以每户为单位进行监控，个人登录需要使用脸部动态图像来辨认真伪。”
“收到。”不过小陈不解，“宁队，为什么要整个小程序啊？”
宁致远没过多解释，“方便节省我们后续排查的工作量，让他们就算加班加点也得明天早上8点前赶出来。”他顿了顿，继续道：“明早8点准时出发保利花园，以两人为单位进行普查，必须让住户登录这个程序，每一户都不能遗漏，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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