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半降,有人催促:“小烁,等什么呢,快上车啊。”
他开门进去:“爸,李叔叔。”
“第一天还顺利吗?”副驾上的迟国荣问。
“还行。”
后视镜中的身影渐渐变小,迟烁收回视线。
“我跟你们王校长提前打过招呼了,有事可以找他。”迟国荣说:“反正在这边也待不久,现在可以着手准备申请材料了。”他说完,等了半天见迟烁没反应,忍不住扭过头问:“小烁,想什么呢?”
迟烁低眉,“没什么。”
窗外光影川流不息,他单肘撑着车窗,袖口顺势滑落,露出一段红绳,正好挂在凸起的腕骨处,与男生白皙的皮肤形成强烈对比。
橘红色的路灯光蒙蒙的,姜半夏回到南江花园时抬腕看了眼手表,十点半整。
南江花园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住在这里的本地人很少,大都是菜贩子和外地来的打工人。
老式小区没有电梯,又因为年数久远,有几层的声控灯已经坏了,走廊黑漆漆的,姜半夏只能凭着感觉抹黑爬楼。
等到六楼的时候,“哐啷——”一声重响,姜半夏吓一跳,屋内投射出的暖黄刺得她眯起眼睛。
“半夏回来了?”
这声音,有点耳熟。
待适应了灯光,视野内渐渐浮现一个佝偻的老人,她认出来人后打了声招呼:“张奶奶,您还没睡啊?”
老人笑了一下:“李语还没回来,我不放心,哪睡得着啊。”
李语是老人的外孙女,在北陌三中上学,今年读高三。
“半夏。”张奶奶唤她的语气夹着犹豫:“今天下午听你们家有砸东西的声音,我寻思着问问是怎么回事,开门正好瞧见朵朵在客厅哭。”
老人三句话点到为止,说到底也是别人的家务事,她不好过多掺和。
听完她的话,姜半夏秀眉微蹙:“我知道了,您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她说着从兜里掏出钥匙,锁孔发出微弱扭动的咔嗒声,推开门,屋内黑乎乎一片,次卧隐约传出打游戏的声音。
弯腰换上拖鞋,姜半夏轻手轻脚地来到卧室。
这里原本是她母亲李萍的书房,后来简单添了一张床,一个小衣柜,便改成了卧室。
放下书包,姜半夏小心翼翼地打开书桌上的台灯,房间明亮的一瞬,她迅速将灯光调到最暗的一档,生怕惊扰了熟睡的小人。
蹲在床边静静注视她一会儿,未料到床上的小人突然睁开眼皮,姜半夏一惊,轻声试探:“朵朵?”
小姑娘见她回来,嘴巴一扁,眼泪立即像断了线的珍珠滚落。“姐姐,我不喜欢赵阿姨了!”
“怎么了?”姜半夏一边给她擦拭眼泪,一边柔声问。
“今天下午赵哥哥打碎一个白瓷盘,却跟赵阿姨说是我弄坏的。”
“然后呢?”姜半夏强压着怒气问。
“赵阿姨骂我!”姜朵抽抽噎噎道:“我说…是哥哥…摔的,赵阿姨说我撒谎,还打了我。”
“打你?”这下姜半夏脸色彻底变了,语气严肃:“她打你哪儿,爸爸呢?”
“她用鸡毛掸子打我手心,爸爸就坐在沙发上看着,不理我。”姜朵说着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委委屈屈:“喏,姐姐你看。”
姜半夏细细凝视她手上的红痕,仿佛自己的心脏也被那鸡毛掸子狠狠鞭了一下。“还疼吗?”
“不疼,姐姐别哭。”见她流泪,姜朵有些慌神,急忙说:“朵朵不疼,一点都不疼的…”
“姐姐没有哭,”姜半夏抹掉眼角的水珠,认真看着妹妹:“姐姐相信朵朵没有说谎,以后自己在家的时候记得离他们远一点,好吗?”
姜朵乖乖点头。
小孩子睡得早,撑到现在已是不易,没过多久眼皮子就开始打架。姜半夏哄着她睡稳后,掩上书房的门,抬脚朝次卧走去。
赵晓睿的房门没锁,他正坐在电脑前戴着耳机打游戏,口中不忘骂骂咧咧:“卧操,一群菜鸡!”
姜半夏没搭理他,上下打量一眼玻璃柜,里面摆满了限量手办。
拉开柜门,随手挑了一个。
下一秒,重重摔在瓷砖上。
“砰——”的一声巨响。
赵晓睿听见动静,忙摘下耳机。在看清楚地板上的碎片后,他勃然大怒,冲过来一把攥住姜半夏的胳膊,恶狠狠道:“你他妈找死是吧?!”
他力气之大,仿佛要生生捏碎她的骨头,姜半夏不用看也知道肯定又青了。但她神色不变,紧抿的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轻轻吐出三个字:
“你活该。”
胳膊上的力度骤然加大,姜半夏却好像没感受到似的,语气依旧很淡:“我说过,别碰我妹妹。”
“我操!”赵晓睿粗声粗气地吼:“你他妈算老几,老子就碰了,你能把我怎么着啊?!”
“这就是后果。”她朝地上的碎片抬了抬下巴,忍着胳膊上的疼继续说:“赵晓睿,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他一顿。
姜半夏昂着头,盯着他的眼睛,没有一丝畏惧。“你若敢动朵朵,我就敢跟你拼命,不信我们走着瞧,看谁比谁豁得出去!”
第一次听到她话里的狠绝,赵晓睿瞳孔猛地一缩,手上下意识松了力道,姜半夏趁机甩开他的桎梏,转身出门。
深夜,隔壁传来喋喋不休的叫骂声,姜半夏望着漆黑的天花板,轻轻摩挲腕上的手镯,久久难以入眠。
翌日天光大亮,暴雨过后,大地清凉,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青草香。
“天呐,快看!”
“哇咔,帅我一脸!”
“他就是高二三十班新来的转校生,真的好帅啊!”
周围突然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姜半夏在啧啧感叹声中回头。
微凉的晨风中,少年骑着一辆黑色山地车迎面冲来,他穿过高大的柏树,白色校服被风鼓鼓吹起,与她擦肩而过的一瞬,一束天光从云际泄落在他清俊的脸庞,看起来神采奕奕。
是风和阳光都偏爱的少年啊,姜半夏忍不住想。
昨晚她实在睡不着觉,登录微信,鬼使神差地,从班级群里找到ID名为“迟烁”的头像。
她盯着看了许久。
那是一张女友视角的侧影,照片中的男生正举着相机拍摄,镜头外是浩瀚的星空。细节放大,看不清脸,只能辨认出他左腕戴着一根红绳。
头像下面是一条个性签名:
【I will return, find you, love you, marry you.】
我会回去,寻你,爱你,娶你。
近乎赤诚的剖明心意,是电影《赎罪》里面的台词,她反复念着,品味着,心湖悄悄荡起涟漪。
究竟要多么优秀,多么漂亮,才配得上这般浪漫的少年呢?直到天光渐明,眼眶发酸,姜半夏也没找到答案。
往折桂楼走的路上,韩攸宁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昭昭你知道吗,昨晚一中贴吧炸了,几百条帖子全是讨论迟烁的。我估计咱们班以后可要热闹了,有个词怎么说来着,门庭若市对吧?”
姜半夏轻轻“嗯”了一声,语调听不出什么情绪。
“老实交代,”韩攸宁故意逗她,“你是不是也喜欢迟烁?”
姜半夏沉默了一下,随即面无表情地说:“不喜欢。”
“为什么呀?”韩攸宁不大相信:“他这样的男生,很难会不喜欢吧?”
“是啊,”姜半夏弯唇,声音细不可闻:“喜欢他太过容易,所以我不喜欢。”
听见这话,韩攸宁愈发疑惑,姜半夏却垂下眼睫没有多言。
对她来说,少年就如同天上的月亮,清冷,耀眼,却遥不可及。爱上他太过容易,可被爱难得,她不敢奢求。
所以,只远远地望一眼就好。
不要妄想,不要奢求。
千万千万不要,动心。
可惜那时的她只知道贫穷、咳嗽和爱是无法掩饰的,却不知道心动是最难克制的。不是她想,就能做到的事情。
早自习,教室里闹嚷嚷的,姜半夏一边揉着酸痛的胳膊,一边出声背诵《蜀道难》。迟烁今儿个来得挺早,他昨晚参加了天文爱好者组织的观测活动,一宿没合眼,这会儿有些熬不住。
卫岩松从前线带回最新消息:“同志们,摸底考成绩已经出来了,老班在整理最后的年级排名。”他说着捏了把汗:“这次数学是大喇叭出的题,所以你们懂的,战况怎一个惨字了得!”
他口中的“大喇叭”是罗振天,担任三十班的数学老师,因为嗓门很大,像是锣鼓敲出来的声音,所以大家亲切地称呼他为“大喇叭。”
大家伙儿在听到出题人的一瞬间,脸上担忧的神情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心如死灰。
许家川淡定翻书:“众所周知,罗老师不做人,也从来不把我们当人看。”
江天乐波澜不惊:“怪不得最后三道大题我特么一道也不会。”
卫岩松摸着下巴,慢悠悠道:“听说全年级平均分76分。”
全体静默一秒。
学委郑诺突然“嗷”的一嗓子往后倒,吓得卫岩松连忙扶住她:“别激动别激动,吸气,呼气,对,吸气,呼气。”
周遭一片哀嚎,迟烁隐约听到动静,半睁开眼,前方女孩细白的脖颈撞入视野,白得晃眼。
“老天爷,我还有大学上吗?”韩攸宁苦兮兮地歪倒在同桌肩头,转脸问她:“昭昭,你觉得这次数学题难吗?”
“我觉得还——”姜半夏说到一半顿了下,抬头环顾四周,这才觉出气氛不对,于是在众人无声的施压下果断改口:“难!”
大家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都听见没有,大佬亲口认证的题目非常“难”,我不会做那也是理所当然,情理之中!考得不好都是题目的问题,绝对不是我的问题!
“好什么好啊?”大喇叭人未到声先到,众学生迅速归位,罗振天踩着上课铃走进教室。
他今天穿了一件蓝色圆领带扣汗衫,腰上紧扎着一件又宽又硬的腰带,显得身子很结实。
他把备课本放好,双手撑在讲桌上,微微俯身前倾,“考试成绩出来了,我之前说过,我们班不准出现不及格的情况,对吧?”
小崽子们集体低着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吭声。
台上锐利的鹰眼巡视一圈,继而缓缓开口:“好消息,全体及格。”
话音落地,静候审判的同学集体吐了口气,奈何这口气还没吐完,又听罗振天提高音量补了句:“坏消息,大部分同学低空飘过及格线。”
顷刻间,众人将将落下的心又悬到了嗓子眼。
“当然了,”大喇叭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从讲台上空传下来:“不乏有考得非常好的同学。”
短短三句话,搞得学生们的心情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比云霄飞车还刺激。殊不知,这正是罗振天最大的特点,钝刀子割肉,主打一个磨人!
卫岩松抽搐求饶:“罗老师,求求您给我们个痛快吧!”
“行啊,那就给你们个痛快。”罗振天说着抽出一张纸,一如既往地倒着念成绩,他念了三十多个人,最高分居然才115。
迟烁半阖着眼皮,长长的睫毛在眼下遮出一道阴影,中性笔在他修长的指尖灵活旋转。
江天乐瞧他不言不语,以为新同学备受打击,于是主动安慰他说:“没事儿,你可能还不了解罗老师,他出的题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习惯就好,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话落,像是故意打他脸似的,罗振天:“姜半夏,145分。”
闻言,迟烁撩起眼皮子,淡淡扫了眼前桌背影,江天乐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不用太惊讶,这都是日常操作。”
大佬刷新成绩,小弟刷新认知。
他还欲再说几句,紧接着,罗振天的声音再次响起:“迟烁,145分。”
姜半夏解题的动作一顿,浓密的睫毛微微扇动。与此同时,全班四十多道愕然目光同时看了过来,显然吃惊的不只她一个。迟烁仿佛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成了焦点,依旧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在听到同桌分数的刹那,“咔嚓”一声脆响,江天乐幼小的心灵猝不及防遭受暴击,呼啦碎了一地。只见他利落地抽回搭在对方肩上的手,小眼睛望着迟烁,那幽怨的眼势分明在说:“你特么是不是人?!”
罗振天适时敲了敲黑板,“低于120分的同学晚自习来我办公室,老规矩,请你们喝茶。”
“老师,题目实在太难了。”有同学忍不住诉苦,眼泪汪汪道:“我是真的不会做啊!”
“我说同学们,咱们身为火箭班的一份子,能不能有一点儿身为学霸的觉悟啊?”罗振天苦口婆心:“卷子越难,说明越有区分度,咱们越有优势对不对?”
听到这话,一屋子人齐刷刷抬起头,个个眼神惊恐。
不不不,我们没有优势。
罗振天眯起眼睛,幽幽地问:“我的学生还怕考试?我的学生还怕不及格?”
怕,我们真的怕。
见他们点头如小鸡啄米,罗振天把保温杯往讲台上重重一搁,表示十分痛心。
不行!绝对不行!
这件事影响十分恶劣,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当天上午罗老师不吃不喝,紧急整理了一份新鲜出炉的试卷,美其名曰“增强学生克服困难的意志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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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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