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还没开始教育，突然接到电话要去开会，他临走时给迟烁和姜半夏布置了任务，按照惯例，八百字检讨书，要求是：格式要正确，心态要端正，错误原因要叙述清楚，改错决心要坚定不移！
这大纲是有了，可具体怎么展开，姜半夏一点头绪都没有。半个小时过去了，偌大的纸上只写了一句话：
“尊敬的金刚主任，今天我怀着无比愧疚和懊悔的心情给您写下这份检讨书。”
迟烁坐在她对面，微低着头，她看过去，从他额头、鼻梁、嘴唇再到下颌，视线来回逡巡，少年的面部线条干净漂亮。
可能是有点累了，他抬起手，侧撑住脑袋，随着这个动作，可以看到靠近内腕的地方微微突起的青筋。
还有，那根红绳。
“不会写？”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屋子里响起，少年唇边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的笑意。
姜半夏捏着笔，咬唇开口：“我没写过检讨书。”
闻言，迟烁懒懒抬头，与她视线相接。
这话说的，好像他写过很多似的。
“你俩是犯什么错误进来的？”
突然出现的一个声音，姜半夏扭头，说话的是那个胖胖的男生，他好像已经写完检讨了，这会儿正从沙发那边走过来。
听见他的话，姜半夏没有贸然回答，而是转回视线想看看迟烁怎么说。
女孩儿细指夹着中性笔，微翘的睫毛轻轻颤动，眸光流转间，她歪了歪额，然后迟烁也学她的样儿歪头看她，目光深邃沉静。
房间里的气氛有点变了，空气陡然燥热起来。
姜半夏强迫自己与他对视，刻意不移目光，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着，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缓慢、清晰。
迟烁也不躲闪，继续深看她，只是下一秒——
忽然挑了下眉。
很随意的一个动作，但经他做出来便莫名带了点勾人的味道。
就是这个动作让姜半夏再撑不住，心脏狠狠撞了一下。
平静的对视彼此，他能做到，她则不能。
姜半夏率先挪开了目光，她把注意力转移到提问的男生身上，想了想，挑了一个笼统的答案：“违反校规校纪。”
嘴角悄悄弯起一个弧度，迟烁手搭在颈侧，歪头舒展脖颈。
那男生哦了一声，听出她不愿细说，便也没有继续问，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姜半夏突然叫住他。“哎等等——”
他回身看她。
姜半夏眼神飘忽不定：“那个，我可以看一下你写的检讨书吗？”
迟烁舒展的动作一顿，抬眸瞅她一眼，姜半夏没骨气地缩了缩脖子。
天晓得，她实在是憋不出来了，更何况以她对迟烁的了解，不嘲笑她就不错了，哪还会帮她？没办法，她只好自食其力了！
见男生眼里有些茫然，她补上一句：“我借鉴一下。”语气是淡淡的心虚。
“原来是这事，害，你早说啊。”男生爽快答应。
姜半夏还没明白过来，就见他拉开书包拉链，紧接着从里面掏出一沓A4纸，一张张在桌面上铺开，然后开始滔滔不绝地向她介绍自己的宝贝。
“你看，这份是上课睡觉的检讨书，这份是迟到，这个是玩手机，这个是扰乱课堂秩序……你想要哪一个？”
迟烁斜瞥一眼，表情还算克制。
姜半夏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各式各样的检讨书，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原来真正的高手在民间啊！
再后来，男生又为姜半夏传授了一些写检讨的经验，不难理解，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多找客观原因，少谈主观原因。
几句话的功夫下来，两人明显热络了不少，姜半夏得知原来他叫郭景泽，同她一届，是高二理科（1）班的。
这期间迟烁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薄唇的弧度渐渐化作一条直线。
郭景泽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姜半夏。”
在听到她名字的一瞬，男生眼前一亮：“我听过你的名字！”
姜半夏微愣。
“我们老师经常夸你，我还看过你的优秀试卷呢！”郭景泽的语气难掩激动，他说着从书包里掏出本子和笔，递给姜半夏问：“你可以帮我签个名吗？”
“……可是我字写得不好看。”姜半夏表情有点不大自然，本能地推辞。
这话已是拒绝的意思了，对面语气些许失落：“噢，这样啊…”
不过，她是写字不好看，但有人写字好看呀！
想到这里，姜半夏用眼神示意郭景泽去看身后的迟烁，压低音量说：“要不然你去找他签名吧，他可比我厉害多了，不光是我们班的第一名，而且写字也好看！”
说到最后一句，姜半夏语调控制不住地稍稍上扬，但郭景泽并未察觉。
女孩刻意压低的声音一字不落地递入耳中，迟烁眉头微微舒展，表情总算和缓了一点。
其实郭景泽认识迟烁，他在学校贴吧上见过他的照片，只是从他过来到现在，少年眉宇间总带着一股凌然的气势，令人不敢直视。
他心底有点发怵，也不敢主动跟他搭话。
听完姜半夏的话，郭景泽试探着把笔记本递给他，小心翼翼地问：“你好，请问你能帮我签个名吗？”
出乎意料的是，他很快接了过去。
没有被当场拒绝，郭景泽心情雀跃起来，趁迟烁签名的空当又问姜半夏：“我能和你握个手吗，马上就快考试了，我想沾沾考神的手气。”
姜半夏啊了声，还未答应，对面已经朝她伸出手。
郭景泽手递到一半很快被人握住，只是触感有些微妙。
他顺着清瘦的手臂抬眼望向来人，姜半夏视线也跟过去，继而凝住。
“祝你好运。”迟烁嗓音夹着一贯的冷淡，松手，将笔记本还给他。
从办公室出来，郭景泽人都是懵的，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好半天没缓过神。过了一会儿，他点开手机，按捺住激动的心，颤抖的手，然后在没有班主任的班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你们可能不知道，我刚刚和迟校草握手了！！！】
郭景泽觉得三个感叹号都不足以表达他此刻激荡的心情。
熄灭手机屏幕的时候，他心里还想着回去就把迟烁大佬的签名裱起来，挂在床头，每日三省吾身。
然而翻开笔记本，郭景泽上扬的突然嘴角一僵，半晌喃喃道：“咦？他是不是签错了？”
笔记本上印着潇洒飘逸的三个字
——姜半夏。
天色已暗，马路上大大小小的车子呼啸而过。姜半夏到家时，破天荒地没有听到游戏声，她有些诧异地看过去，姜磊靠在沙发上看电视，赵芳坐他旁边嗑瓜子。
她喊了声“爸。”
姜磊瞥一眼她，皱眉：“没看见你阿姨？”语气已隐隐有不爽的架势。
她不想跟他争执，浅呼吸一口，低眉唤了句：“阿姨。”
赵芳从鼻腔挤出一句轻哼，不知道算不算做回应，扭着腰进了厨房。
姜磊也跟着起身：“今天回来的挺早，过来吃饭吧。”
往常都是他们先吃，偶尔碰上她正好放学回家才一块吃饭，今天却像是特意等她一块吃饭。看着赵芳开始往桌子上摆菜，姜半夏心中愈加疑惑，待在原地好半晌没有动作。
到底怎么回事，这个问题很快有了答案。
餐桌上，姜磊率先开口：“晓睿找到份新工作，今晚和朋友出去庆祝了。”
赵晓睿比她大一岁，本应上高三的年纪，但他已经在家游手好闲一年多了。姜磊不可能养一个闲人，给他找份工作是迟早的事。
姜半夏给朵朵夹了一筷子菜，闻言只淡淡地“哦”了一声。她有种直觉，姜磊还没有说到事情的关键。
果然姜磊喝了口汤，接着道：“你哥不是学习的料子，他的成绩也考不上什么好大学，倒不如趁早退学打工，所以我托人给他找了份工作。”
说了这么多还没到重点，如此迂回，究竟想说什么？
思及此，姜半夏索性搁下筷子，看着对面。
姜朵低头吃了一阵，觉得气氛不对，怯生生地看着爸爸。
姜磊没看她们，专心致志地又吃了几口才含含糊糊地说：“托人办事要花钱打点，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就把你妈留给你的那套首饰卖了。”
“什么！”
姜半夏猛地站了起来，因动作幅度过大差点碰掉桌子上的碗筷。她盯着父亲，眼底尽是不敢置信，垂在腿侧的手紧握成拳，用力到发抖。
那套首饰是李萍生前留给她的，说是要等她出嫁时拿来作嫁妆，这么多年，她珍之爱之，只因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东西。可她父亲瞒着她，悄没声地就给变卖了，事后才轻飘飘地通知她一声。
凭什么？
赵芳全程一言不发，好像这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姜磊仰头，拧眉看着女儿：“你想干什么，能不能好好吃顿饭！”
姜半夏没动，就那么站着。许久，她红着眼问：“你凭什么把它卖了？那是我妈妈留给我的！是我的东西！”
姜磊拍桌而起：“什么你的我的，我告诉你，你现在吃的穿的住的哪一样不是我的！”
“可那是我妈妈——”
“别跟我提你妈妈，你妈妈花的钱还不是我挣来的？再说了，你妈妈治病花了老子多少钱你自己数过吗！”
餐厅静得可怕。
没关系，没关系，就当听不见，不要听，不要去听……
牙齿止不住地打颤，耳边回荡着“得得得”的声响。
见她乖乖闭嘴，姜磊重新坐下，烦躁地摆摆手：“爱吃吃，不吃滚。”
她抬脚便走。
身后传来赵芳安抚的声音：“行了行了，跟孩子置什么气啊，气坏了身子不值当。赶紧吃吧，菜都凉了。”
姜半夏直奔卧室，打开抽屉。
那一瞬间，所有的血液都涌上头皮。
首饰盒果然空了。
“姐姐。”姜朵关上门跟进来。
她掌根迅速按了下眼睛，深呼吸几口，情绪平复一些才回头看朵朵：“你怎么进来了？吃饱了吗？”
“吃饱了。”
“刚才…姐姐说话声音有点大，是不是吓着你了？”
这次姜朵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抬手摸了摸她的眼睛，小声说：“姐姐别难过，等我长大了挣钱给姐姐买好看的项链，姐姐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姜半夏弯唇浅笑，握过她的手柔声问：“作业都写完了吗？”
“嗯！”
“那去玩吧。”
姜朵不爱打游戏，也很少看电视，平日里但凡姜半夏在家，姜朵就喜欢黏在她身边，有时是问她不会解的题，有时则是自己坐在床边看书。姐妹两个窝在小小的卧室里，从不觉无聊。
见朵朵去看书了，姜半夏转过身，打开另一个抽屉，内侧角落里躺着一本不起眼的相册，封面泛黄。
翻开相册，取出里面夹着的红本本，姜半夏思索了几分钟，伸手抓起地上的书包，将它放入内袋，最后拉上拉链。
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后，她才稍稍松了口气，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什么，关抽屉的手指一顿。
那是一张普通的书签，正面是一幅田野风景画，无甚特别。手指轻轻一翻，书签背面映入眼帘，上面写着：
【我不信上帝，但愿有人保佑你。】
葱白的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的每一个字，姜半夏闭上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
迟烁你小子检讨写的挺顺手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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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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