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春酒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她记得这个人。
上次数学竞赛，一二三名上台领奖拍照，他就在她身侧站着。她那时没有发觉，现在这么一看，这两人长得确实像。
她在这两人脸上扫视一圈，同时默默后退了一步。
谢三巡抬眼，把嘴里的烟取了下来，“找我？”
陈宴矜看向他，“妈让你早点回去。”
“我代表学生会，来检查验收黑板报的情况。”
他身后果然还跟着一群穿白衬衫的人，想必也是学生会的，正在手里的本子上勾勾画画。
这句话是跟她说的。陆春酒恍然，往侧面给他让开路，问道：“那我能走了吗？”
他看她一眼，“检查完就可以走。”
说罢又补充一句：“不会占用你太长时间的。”
她本来也是要留宿在学校的，闻言点了点头，“没关系。”
谢三巡斜睨了两人一眼，不太感兴趣地灭了烟，也没跟谁打招呼，转身走了。陆春酒看着他的背影，品出些隐晦的事来：这对兄弟似乎关系不太好。
一个姓陈，一个姓谢。
她收了这些杂乱的思绪，随手抽了一本英语小词典出来记。她七门科目之中只有英语在拖后腿，英语老师为此不止一次找过她，让她从最基础的单词开始记。
她打开那个小册子，上面字小如蚂蚁，她看得发晕，只好摘了眼镜，眯着眼拿近了些，逼自己从上次标记的地方开始记。
陈宴矜出来时，就看到这么一副情形。
女孩一身素色，如墨般长发扎起，松散地披乱在背上。她趴在栏杆上，眼镜取下，大眼睛努力瞪开，正盯着手里那个小册子念念有词。
晚风吹来，月光小心翼翼吻上她鼻尖。
夜色都格外偏爱她。
陈宴矜定在原地。他定定看着她。
学生会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他单独留下来，告知她结果。一片寂静中，他喊她的名字：“陆春酒同学。”
她转过头，将小册子反手塞进包里。“收工了?”
他嗯了一声，“给你们班黑板报打了9分，到时候运动会上直接加到总积分里。”
黑板报满分十分，她嗯了一声，已经很满意这个结果，“那我先回去了?”她没有要多聊的意思，随手带上眼镜。
陈宴矜站在离她不近不远处，声音平淡：“我送你回去吧。”
她下意识想拒绝。
都上了三年高中了，哪还需要人送。
他看出她的意思，解释道：“我周内也留宿，刚好顺路。”
高三女宿舍楼和高二男宿舍楼刚好是正对面。她想了想，没有拒绝的理由。
两人并肩下了教学楼。
教学楼的灯光在身后一盏盏熄灭。两人走在校园的梧桐道上，距离不近不远，却始终如一。
她的影子落在他身前，发丝一晃一晃。他盯着看了一会，慢慢勾起唇角。
陆春酒没有任何想要和陌生人闲聊的想法，所幸身后这位也没有。夜色深远，一时之间寂静到她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始终平稳，不紧不慢。
从教学楼到宿舍楼的这段路不长，俩人走了大概三四分钟。到了宿舍楼下，陆春酒几步蹦上台阶，回头向他道谢：“谢谢。”
陈宴矜单手插在裤兜里，姿势有些懒散：“举手之劳。”
他想着，她说完这句话便会先转过身去，他就能多看一会她的背影。谁知女孩站在楼梯上，在离他一米多远的地方，神色认真道：“真的很谢谢你。这次是，上次在巷子里也是。
上次?
他猝然抬头，看见她双手背在身后，冲他轻轻笑了一下。“我也是刚刚才认出你。”
她说的，是去年在巷子里的事。
他唇瓣微动，“怎么看出来的?”
她抬起手，遥遥一指：
“你的那颗痣。”
……
他独自在楼下吹了十来分钟的冷风，卡着点回到宿舍。
手机上有五六个未接电话，全部是母亲打来的。
他没急着打回去，脱了外套坐在凳子上，又想起她说的话。
她说巷子里。那是两个多月前的事了，周五她一个人回家，经过那条巷子被人尾随了。他看到她时，她面无表情，冷静得出奇，手里攥着一把剪刀和对方对峙。
他刚好路过，装作是她弟弟的样子走过来叫她，把人护在身后，到了大路上才和她分手。回头就去了趟警局，把这件事解决了。
那天晚上他一直带着兜帽，路上灯线昏暗，他以为她没看清他的脸。
却没想到是一颗痣出卖了他。
他正想着事，却听见舍友鬼叫一声：“呦，我们陈少想哪个妹妹呢，笑这么荡漾?”
他嘴角那点弧度立刻落了下去，斜觑那人一眼。
见他没否认，那人得寸进尺：“不是，真在想妹妹啊?你谈女朋友了?暧昧对象?”
“不是。她不喜欢我。”
甚至可能根本不记得我。
舍友被噎住，见鬼一样看着他：“你来真的啊?”
陈宴矜只笑一声，不想和舍友多谈起她。母亲的电话又孜孜不倦地打过来，他起身去阳台接听。
甫一摁下接听键，他还没说话，母亲的追问就传了过来：“你怎么跟你哥说的?你哥怎么今晚回来了?”
一丝燥意涌上来。他淡淡道：“我告诉他你今晚让他早点回家，没了。”
母亲在那头冷笑一声：“你知道他今晚说了什么吗?我和谢君只不过又吵了一架，他就说让我们俩实在不行就离婚，家产对半。真是个白眼狼。我怎么说也是他亲妈，怎么可能接受家产对半分?如果只要一半，我还回来和谢君做这个塑料夫妻干什么?”
他静静听着，不发一言。
母亲说：“宴衿，你是和妈妈长大的。你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如果不是要回来为你争一争继承权，妈妈也不会觍着脸和他复婚……老爷子那边，你多去看看他。你哥烂泥扶不上墙，他本来就更喜欢你……”
他靠着阳台，神色湮没在夜色里。一阵冷风吹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母亲停止了絮絮叨叨，他拿起手机告诉她：“我知道了。”
嘟的一声，母亲挂了电话。
他站在阳台，不知道站了多久。初春的夜晚还是冷，风吹在身上像刀子一样，他已经被冻得没什么感觉。直到宿管断了电，一片黑暗里，他才慢慢仰起头，生平第一次想要抽一支烟。
他突然想，此时此刻，陆春酒在干什么呢。
对面，女生宿舍楼内。
十一点四十五，已经熄灯十五分钟，陆春酒趴在阳台上写英语卷子。高考倒计时六个月，她不是孤军奋战，两个舍友也在她身边奋笔疾书。
只不过她是对着英语卷咬笔杆，舍友是对着数学卷疯狂挠头。
她做卷子做得眼睛疼，忍不住摘下眼镜揉了会。再戴上眼镜时，她发觉对面乌黑的高二男生宿舍楼三层突然出现一簇橘红色亮光。
她下意识盯着那簇火光。
火光在漆黑的夜色里显得尤为清晰，只不过没亮几秒就很快熄灭了。对面重归一片漆黑，她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舍友发觉她在走神，觉得惊奇：“你看什么呢这么上心?”
另一个舍友也看过来。她将自己的发现告诉对方。
舍友笃定道：“肯定是在抽烟。你别看人家比我们小一级，指不定玩得多花呢。”
另一个舍友调侃道：“万一是被甩了，为情所困，大半夜一边哭一边抽烟呢，哈哈哈……”
高三生活乏味，两个人以此解乏，笑作一团。
陆春酒没法从一支烟品出“玩得多花”，只能低头去看卷子。她刚刚和陈宴矜分开，现在又看见高二男宿舍楼大半夜有人抽烟，很难不想到他。
不过应该不是他。
谢三巡是抽烟的，她从他外套上就能闻到烟味。混着不知道哪个牌子的香水味，不难闻，她只是不太适应。
而陈宴矜身上一点味道都没有。
干净到不像这个年纪的男生。
……
运动会很快到来。
这一天早上有两节连着的英语课，还是最后一两节，想不睡觉都难。陆春酒攥着笔和困意抗争了一会，五分钟后放弃挣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英语老师对她课上划水摸鱼的操作已经见怪不怪，甚至在走到她身边时贴心地放低了音量。
年级第一在老师这里总是受优待的，而且人英语也没有差到哪去。她一开始还把她叫到办公室苦口婆心地劝阻，现在已经任其自由。
陆春酒是被下课铃吵醒的。
她睁眼时，程欣怡已经在收拾东西，见她醒了便贴心地告诉她下午的安排：午休过后直接去体育馆，运动会一直开到明天下午，晚自习照旧。
她懒懒抬眼，带着鼻音嗯了一声，什么都没拿，回宿舍继续睡。
她今天似乎格外的困。一觉醒来已经是一点半，她拿了几张理综卷子，又往口袋里塞了几颗葡萄味硬糖，和舍友一起往体育馆走去。
体育馆里人声喧闹。校长和几个领导简单做着致辞，陆春酒听了几句便将一切声音隔绝在外，埋下头去写卷子。
几个女孩在她身前闲聊：“刚刚上去那个学生会主席，你看见没有?长得真帅。”
“那是高二的弟弟，人谢三巡他弟。跟他哥不一样，听说是个纯寡王学霸，没那方面的心思。”
“你说得我更想去要联系方式了……”
两个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知何时，陆春酒眼前投射下一长片阴影。她眯着眼睛抬头望去，看见有人单手插兜站在她面前，神色冷峻。
一股熟悉的气味传来。
他单手插在裤兜里，也许是没注意到她。此刻神情淡淡，隔着几排看她身后，声音不大不小：“苏云意，你跟我耍什么脾气?”
小陈内心belike:她高三了，我不能影响她学习。
谢狗内心belike:高三这么枯燥，刚好需要谈谈恋爱解乏。
小酒内心belike:小陈真是个好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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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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