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肃清了清嗓子,“我路过。”
说完就后悔了。姥爷个碗的,关键人家也没问你啊,非得开那个破口。
“抱的猫吗?”山斯翊压下咳嗽,看了看对面人的怀中,开口问道,但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鼓足了勇气才主动问出这句话。
“啧,少管。”
时肃习惯性地怼人,话一出口,对面的人神色越加黯淡了,压下去的咳嗽又起来好几下。等稍微平复,山斯翊抬手指了指天,“要下雨的,早点下山,路会很滑。”说着就要关门。
时肃心里莫名不舒服起来,尤其是看到这小芝麻点儿那种要死不活的表情。本要离开的人往前面走了一步,一手止住要关闭的木门,将怀里的猫往前捧了捧,“有埋这小家伙的好地方没?”
十几分钟后,时肃拍了拍手心的湿土,将路上掐来的那一大把野花放在大树底下那块小小的平地旁边,“得给你弄漂亮了,本来你也长得漂亮,是不小家伙?”
天空响起一声闷雷,身后又传来几声咳嗽。时肃一秒恢复不正经的模样,赶忙闭嘴。
差点忘了这后边还有个人呢。
雨说来就来,时肃飞快地扯下身上的一些布料,将那从野花和埋的新土都遮盖住,回头时发现山斯翊呆呆站在雨幕中,看着这边。
“啧,傻了吧唧的赶紧跑啊,等什么呢你?”衣服被扯得破破烂烂的人摸了把脸上的雨水,一把拽住山斯翊没受伤的那只手,步伐稳健又快速地往山下跑去。
下山的路果不其然滑了起来,但因着前面的时肃拽着,山斯翊东摇西晃却也没有摔倒。到了大门口的房檐下,时肃放开手,将人往里一推,“回吧。”
山斯翊的睫毛接了落雨,一颤一颤的,望着时肃,嘴唇张了又闭。
“啥玩意儿?”时肃掩了掩耳朵,凑近了点。
“你湿了。”山斯翊看着人小声说了这一句,看起来也是用尽了最大的力气和勇气。
时肃:“……”
话是这个话儿,怎么听着这么别扭。这嗫嗫喏喏的小倔驴还是医院那个一口一个“别管闲事”的那小子吗?
将湿了的额发往后一捋,时肃又露出在医院时的那种恣意笑容,“我又不像你们这些‘人’这么脆弱,淋雨还发个热。”
山斯翊的眼眸又垂了下去,时肃又看见了那种让他心头不舒服的神情。
姥爷个碗的,难缠的小鬼。
他复刻了掐住山斯翊脸颊的动作,越加感觉这小鬼头瘦得更厉害了,“啧,半大小子,你老是一副死老婆的表情作什么?”
伴随着这句随口而出的话,是掌心骤升的温度。时肃愣了一下,逗弄人的恶心思上来,吹了声口哨,“真有老婆?让我想想,这就算你们常说的那什么……早恋?”
本以为山斯翊脸面会因为这句逗弄更热一些,未曾想刚刚还有了点情绪波动的人马上又成了一潭死水,额前的碎发又遮住了眼睛,让人猜不透情绪。
不是,这变脸怎么比鬼还快。
时肃又啧了声,收回了手,“我瞎扯的,家去吧你。”
说完这句话的人跳入雨幕中,走了十几步后心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
穿着孝衣的人还站在那儿,隔着雨帘,时肃并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遂转身继续走。
半刻钟后,雨已经渐小了。内院屋檐下,坐在小板凳上的人嘴里叼着根杂草,手撑在膝盖上疯狂抖着腿,一脸不虞。
大爷的,谁能告诉他这个鬼是被哪个鬼附身了,干什么走了又回来,还坐这破板凳上看无聊的落雨。
时肃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一张黑脸转向旁边坐在同款小板凳上的人。山斯翊不同他吊儿郎当的坐法,方方正正地坐着,出神地望着雨幕。
“那只猫,小时候更漂亮。”
时肃将杂草转了个方向儿,自己也调了个头儿,跨坐在板凳上,双手撑在椅背上,“你见过?”
“嗯。”山斯翊点点头,“小时候也很活泼,不怕生人,见谁都会喵几声。”
时肃想到那画面,笑了一下,笑容又很快淡去,“可惜,那小家伙眼睛不好,看不清人呐。”
山斯翊顿住,随即低下头露出一个有些嘲弄的笑容,“确实没看清。”
又来了,这熟悉的姿势。
时肃几不可察叹口气,揪过旁边花盆里枯掉的兰花枝,往旁边晃了晃,“知道谁养的这小家伙么?”
“知道了怎么样,不知道了怎么样。”山斯翊终于抬眸,平静地发问。
时肃满不在乎哼笑一声,将兰花枝转了转,“你如果知道,小爷就要当个热心鬼了。不然,知道了还能眼睁睁看着?”
对面的人那一双漫着死气和疏离的眼眸因为这句话有了一丝变化,犹如死水中投进了一颗斑斓的石。
时肃正被这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难言的情绪刚漫上心头,就听见门外一阵口哨和笑闹声。木门被一脚踢开,从外进来几个和山斯翊差不多年纪的人,有一两个还穿着校服。
为首的那个长相上很是乖巧,看见山斯翊就笑起来。时肃看在眼里,这笑让他想到了行罚司有个变态养的那一窝黑蛇,饿着的时候或者吃饱的时候就会露出这种笑容,冷腻又恶心。
“斯翊,交新朋友了啊。”为首的那个人凑近,蹲在地上露出一副无辜疑惑的表情看着山斯翊,笑得更是温柔了,“真好,斯翊,你交新朋友了。”
时肃敏锐地察觉到山斯翊浑身紧绷起来,灰洞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漠然,“不是,这是我亲戚。”
“哦,亲戚啊。”那个人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点了点头,亲昵地攀上山斯翊的肩膀,用手抚摸着山斯翊的头顶,动作看着轻柔,只有山斯翊清楚,那里面隐藏着多少力气。
他不想牵扯时肃,只忍着恶心沉默着。
做出一副好友样子的那人又变成惊讶的脸色,转头看向院内的其他几个人,“你们看啊,斯翊今天不害羞了,都不推开我了。”
院内的人随声应和,肆无忌惮地拿一种打量物品的眼神将山斯翊注视着。
“唉,只是可惜你今天要忙奶奶的丧葬,没有办法见到小花猫最后一面,说起来,它可是最喜欢你呢。”
山斯翊隐在衣袖下的拳头狠狠攥紧,那种无法抑制的恶心感让他呼吸困难。
身旁的人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反应,将额头抵在山斯翊的颈窝处,无声地笑着,语气却悲凉一片,“唉,应该脱了那个项圈的。不过,没了项圈害怕它早就跑了,是不是啊斯……”
未说完话的人闷哼了一声,转眼已经又回到了院内的原先位置,捂着自己的后背。
时肃收回脚,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地看着院内的众人,“啧,黏不拉几的真倒胃口。”
院内的几个人有一瞬傻眼,反应过来后,其中的一个寸头骂着脏就要冲过去打人,被捂着后背的人拦下了。
被踢的那个缓缓起身,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身上,这才转身看向时肃,又是那副假面的笑,“对不起啊,可能有些误会。你说的那句是在指我吗?”
时肃摇头啧啧了好几声,一脸鄙夷,“你没自知之明?不就属你最黏不拉几的恶心?”
对面的人笑容更甚,“哦,真的在说我啊。”复又看向山斯翊,“斯翊啊,你这个亲戚哥哥脾气有点坏啊。”
山斯翊无比熟悉这种语气,刚要去拉下时肃,时肃已经先行一步到了那行人面前,快得如同瞬移过去的一般。
他身量高,微低着头注视着那恶心货色,笑得露出一个虎牙,“哦?说我脾气坏啊?有你这种畜生都不如的货色脾气坏吗?”
右手突然被人拽住,时肃往旁边一看,山斯翊冲着他摇了摇头,“雨停了,你早些走。”
“唉,斯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天都黑了路又滑,放你亲戚哥哥住一晚怎么了嘛。”
“放心。”那个人又走过来捏住山斯翊的肩膀,看似用一种说悄悄话实则众人都能听到的语气道:“总归你们两个男的,不可能像你爸妈那样再搞出一个□□种吧。”
拽住手臂的那只手用力地捏紧,在院内那行人放肆的笑声中,山斯翊面色惨白,浑身都颤抖起来。
那人便又看向时肃,惊讶不已的样子,“啊,不好意思,让你也听到这个秘密了。顺便提一下,你嘴里的恶心货放在我们这样的斯翊身上,是不是更合适呐……咳……咳咳咳……艹……你他妈的……放……放开……”
方才还笑着的人转瞬便变了表情,脸色憋得通红。时肃隔着衣袖,怕脏似的,单手掐着人的脖子将人腾空,不耐烦地看了看,“都说了你倒胃口,那张臭嘴怎么还一直喷粪呢?”
跟从的几人见状也变了脸色,从衣服背后掏出一根木棍来。时肃瞥了一眼,嗤笑一声,同时心里又莫名火起。
姥爷个碗的,这群畜生。
他将山斯翊拉到身后,“回板凳上坐着去。”
山斯翊竭力控制着自己的颤抖,劝着时肃,不愿再将人拉下水,“你回吧,他们今天就是来找我的。”
说话间,那几个拿着木棍的人已经齐齐冲上来。时肃先推回山斯翊,自己也灵活一避,拿手中人做武器,直接甩起来朝众人转了个圈儿,那一窝人要么被踢到脸,要么被踢到下身,都躺了一地,时肃也绕到了围墙那边。
“艹……艹你妈的……放开我……”
时肃神色一变,瞳孔突然成了竖瞳,隐有红色。
“放开你?”他一把拉下人凑近看着,笑得鬼气森森,“你说的哦。”
话音即落,他便猛地往前走了几步,将掐着的人一把扔在围墙上,复又屈起膝盖往那人小腹打了好几下。
头部撞击加身体疼痛,骂脏的人被打得脑袋晕乎,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剧烈地咳嗽着。时肃收了笑,把手放开,那人便顺着墙面滑落在地。
时肃一脚踩到那人肩膀上,“欸?就这样你就受不了?我还没给你套项圈,没给你拔头发,没拿针戳你,没把你扔河里玩呢。”
说一句他便又一次想到那只小猫,不由踩得更重,又俯下身隔着衣袖给了这人两拳,“你说,要不要和我玩啊?”
疼晕过去的人缓缓倒地,时肃收回脚,耸了耸肩,“没劲。”
这边消停了,后面缓过来的那帮又冲上来,时肃掏掏耳朵,几个飞踢加肘击将众人又打成了原样。
其中的寸头挣扎要起来去够那根木棍,被时肃一脚踢在背上狠狠踩了踩,“唉,怎么那么不讲道理啊,你看你们这么多人,打我赤手空拳的,是不是不太公平啊。”
脊骨像是要被踩断,寸头吃痛,还是一脸不服,“我艹你妈!你他妈到底是哪家的野狗,你给老子等着,啊我的脚!”
时肃狠狠踩着人的脚腕,将人踢翻后又踢回来,重新踩到这寸头背上。雨已经停了,夜风拂起他的长发,鬼气无所遁藏,“你时肃姥爷,学会怎么下跪了么。”
远方骤然又响起一声惊雷,山斯翊看着犹如鬼魅的那人,忘了眨眼。
“问你学会了么?”时肃又是一记窝心脚,自己也感觉有些控制不住暴戾之意。
寸头犟不了嘴,他也晕了过去。时肃大气都没喘一下,扫视了院内的那一圈看客,“你们学会了?”
识眼色的一个故作镇定的爬起来,指挥着其他人将晕过去的两个扛着出去,临走时不忘带着挑衅和警告地看了山斯翊一眼。
院内恢复安静,只有微雨滴湿青瓦的声音。时肃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回过头时,山斯翊还定定看着他。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周遭被激起来的暴戾个鬼气还未完全消散,用了些力道掐住人的脸,“看什么看,看什么看?”
惯性使然,山斯翊两手把住时肃的手腕,摇摇头,“对不起,我……唔……”
冷冽的山泉气息侵入过来,时肃捂住了那张还要再说的嘴,“小屁孩儿给我闭嘴。”
对不起对不起,他做什么了就给自己说对不起,非得往自己身上揽错。不过这芝麻点儿看着脸上没肉,嘴巴倒是挺软乎。
脑子拐了个弯儿的人这样想着,拇指无意识地已经摩挲了一会儿,等反应过来时,他看见了落于山斯翊眼眸中那滴雨,涟漪荡开,清晰地印着自己的身影。
叮铃、叮铃。
铃铛声按时响起,时肃炸了毛一样一蹦三尺远,头也没回地消失了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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