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城外，一里地左右，无数落雷将长庆公主的马车困住了。
“你们别怕，本公主会保护你们的。”
明明自己也怕得要死，小脸都惨白了的长庆，却还拼命的挡在车门前。
石山生抱着云昙，小蘑菇妖嘴角溢血，虚弱的喘息着。
就在刚刚，他俩才下马车，一道银白色的闪电，就直接劈中了云昙。
要不是长庆反应快，把他俩都拽回了车厢里，只怕附身在云昙体内的蘑菇妖，已经魂飞魄散了。
长庆一脸怒容，冲着外面大声喊道：“我不管你们是抓妖师，还是伏虎寺的和尚，我乃当朝公主，这俩人是我的朋友，还不赶紧停下来。”
落雷依旧不停落下，将整个车厢劈的摇晃不停。
至于拉车的马，早就受惊扯开缰绳跑了，长庆他们三人被困在原地，根本没办法逃走。
不过就在这时，车厢外传来方四娘的声音：
“凡夫俗子哪有本事驱使银雷，你们几个都别出来，我去见个老顽固。”
在长庆的眼里，他们是被无数雷电围困住了。
但是在方四娘的眼中，此刻周遭阴气森森，无数阴司小鬼，敲鼓助阵，锣声响亮。
而在半空中，一个几十米高，头戴银盔，身穿银甲，脚踏银靴的将军，他每挥动一下手里的银枪，就有无数银色闪电落下来。
万鬼齐声呐喊，手舞足蹈，又蹦又跳。
方四娘迈步上前，这些青面獠牙的小鬼，马上向她围过来。
“你们是不是想死。”
方四娘冷眼看着他们，头微微一歪化身成狐，同样高有几十米，仰头一声厉啸，震得这些小鬼东倒西歪，纷纷趴在地上，捂着耳朵痛苦挣扎。
“休要伤我鬼兵鬼将。”
这一身银甲的将军，正是六殿的阎罗卞城王，帝都这一带的人间界也在他的管辖之内。
“那你先放行。”方四娘脚下黑云涌现，腾云驾雾来到卞城王面前。
“不成。”卞城王一脸刚直不阿的说道：“恶妖吞噬阳寿，既在我地界上作乱，本王岂能饶它。”
“她欠的阳寿，我来还。”
卞城王依旧不肯让开：“石山生此人，为虎作伥，帮妖孽假冒人间界的皇族公主，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黑狐皱起了眉头：“人家公主自己都不在意，你管的哪门子闲事，而且那镜妖我也除了，说起来还是帮了你的忙，一笔勾销得了。”
“不成。”卞城王再次回绝：“那镜妖是替一个妖僧采阳寿，□□血，奉他为主，此妖人不除，事情就不能算完。”
方四娘莫名觉得，这话怎么听着耳熟呢。
但此刻她也顾不得细想了，忍不住哼笑了一声：
“想叫我帮忙就直说，扯这些没用的干嘛，这才百十来年不见，老卞你都会打官腔了。”
一脸严肃的卞城王，瞬间像被人戳破心事一样，粗犷的五官，竟然堆满了尴尬的笑容。
“难怪都管聪明人叫老狐狸，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说出来你不信，我亲自带人去拿那妖孽，竟然都奈何他不得，四娘这事你得管啊。”
“先放行，把你这荡魔雷收了，那只小妖弱得很，又没有妖丹，一击都撑不住的。”
卞城王倒是收了银枪，但却心虚的咳嗽了两声：
“那你不早过来，我刚才已经劈中了它了。”
“什么！”黑狐一个转身，从半空飞落而下，落在地上时，已经变回了方四娘的模样。
车门被她推开，长庆欢喜的迎上她：“狐仙姐姐你快救救她吧，她一直在咳血，呼吸也很虚弱。”
“让开，去外面等着。”
长庆急的，自己先哭起来了，但她这样只会更耽误事情。
小公主倒是听话，抹着眼泪就下了车厢。
方四娘也不说话，握住云昙的手腕，就将寿元源源不断的给她渡了过去。
但这些寿元，很快就从云昙的耳鼻口中又飞了出来。
这一幕，就连石山生都看见了，他凄然的笑了下。
“我娘子她，是不是救不回来了。”
“这个老卞。”
方四娘才要点头，忽然手被小蘑菇妖紧紧握住了。
“夫君，怎么会呢，前辈有多厉害你也看见的啊，你别担心，我马上就会好的。”
“真的。”明显已经绝望了的石山生，眼睛里又有了光亮。
云昙笑着点点头：“你也先出去吧，我们妖疗伤的时候，会变回原形的，我不想被你看见丑样子呢。”
“好，我出去等着。”石山生唯恐，耽搁蘑菇小妖疗伤，说完飞快就出了车厢。
“你明明马上就要消散了，这种谎话有意义吗？”
方四娘实在不懂，这小妖到底在想什么。
云昙虚弱到，跪下都浑身在发抖，难以支撑。
但她还是向着四娘磕了个头，哽咽的笑着说道：
“多谢前辈刚才没有揭穿我，委屈你陪着一起扯谎了，但是我要就这样死了，我知道夫君绝对不会独活，求前辈成全再帮我一次好不好。”
方四娘知道这话倒是不假，看着石山生刚刚那心如死灰的样子，只怕这小妖若去了，他后脚就得跟着走。
“人家都说痴男怨女，你是只妖，与人本就不可能白头偕老，何必呢。”
四娘的话，就算句句在理，可是蘑菇小妖，只是执拗的不停磕头。
“行了，你说吧，临死前，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我成全你。”
方四娘也没想到，活了几千年，她竟然还会被这一个接一个的磕头，心软妥协。
这种心活过来，会不忍，会感觉到在跳动的滋味，她已经太久没体会过了。
蘑菇小妖露出笑容，哪怕已经磕到头破血流了。
“我因为一直是假扮的云昙姑娘，所以我心虚，我害怕被揭穿，夫君提了很多次，我都不敢披上凤冠霞帔与他拜堂，我希望死前能入幻境，嫁给他做真正的夫妻，陪着他走完一生，去看夫君口中说过的山川湖泊，大好景致，前辈你是狐族最擅长魅惑之术，我自己无力再用毒叫夫君致幻了，求你帮帮我。”
方四娘看着她，看着是为了圆自己的心愿，可句句却都是为了石山生。
“好，我答应你。”
接着她一挥手，小蘑菇妖还没反应过来，周遭已经彻底变了样子。
红彤彤的喜字，大红的喜房，她自己也是一身的凤冠霞帔。
而且方四娘亲自设下的幻境，简直真实的没有一丝破绽，小蘑菇妖在这里，也恢复如初，欢欢喜喜的笑了，脸色红润不再虚弱。
她推开门，石山生也是一身新郎打扮，有些错愕的站在门口。
“昙儿，这是怎么回事。”
小蘑菇妖挽住他的胳膊，笑着将他拽进喜房内。
“夫君，我已经好了啊，前辈觉得我们俩苦尽甘来，临走前送了这场大婚给咱们，以后我们都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石山生仔细的盯着她看了半天，瞧着自家娘子，又变回爱说爱笑的样子，围着他蹦蹦跳跳的，与过去一模一样。
他长叹口气，如释重负的搂住了云昙：“万幸，终于都熬过来了，娘子以后我们都不分开了，无论你在哪，我都会陪着你的。”
“好啊，夫君我饿了，想吃你做的菜了，然后过几天我们就出去游山玩水，我其实可喜欢在山林间待着了，那里才是我的家，真想回去看一看。”
“那咱们就在山里，搭建个小木屋，没事就回去住一段时间。”
“好啊好啊，还有你之前，说的那个什么瀑布，特别的好看，我也想去看看。”
喜房内，不时就有欢声笑语传出来。
站在庭院一角的方四娘，冷眼旁观，面无表情。
而站在她一旁的长庆，对周遭可就太好奇了。
这碰碰，那摸摸，满眼都是好奇：
“狐仙姐姐你果然厉害，刚才还在城外，这一瞬间你就给他俩变出了大宅子，还准备好了大婚喜房。咱们去恭贺一声就走吧，在这听墙角好像不太好吧。”
“别过去。”方四娘将人拦住：“这是幻境都是假的，那只小妖快撑不住了。”
随着她话音落，四娘心念一转，周遭的景致就变成了山水之间。
鸟语花香，阳光穿过林木洒落到，林间的小木屋上。
这一幕看得长庆，整个人都傻掉了，吓得紧搂住方四娘的胳膊不敢松开了。
“你这幻境，越发精进了，我才进来时，都难以分辨真假虚实。”
卞城王迈步走来，而周遭的景象，再次一变又到了瀑布旁。
“你这样变来变去的，那个凡人不会察觉异样吗？”
卞城王也是一脸好奇，方四娘懒得搭理他，接连不停变换着景致。
但身边这俩，一人一嘴问个不停，方四娘被问烦了，才开口说道：
“在我幻境内，不单单是真假难辨，我还能伪造出记忆，叫他察觉不到破绽，会觉得自己的一生就是如此过来的。”
之前在文秀才身上，方四娘就用过这一招。
只是她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在此用了这招。
上次是看不惯，存心折磨人，而这次竟然是为了成全这对苦命鸳鸯。
“那你再快点，那个小妖就要消散了。”卞城王在旁，忍不住提醒着。
“你还说。”一提这个方四娘就来气：“谁叫你下手那么快的。”
四娘这次，甚至都开始掐诀念咒了，周遭景致一变再变。
而石山生与云昙，也从年纪轻轻，变成了白发苍苍的年纪。
云昙躺在葡萄架下的摇椅里，满脸是笑，但呼吸却很虚弱。
石山生也是满脸皱纹，还长了很多老年斑，但看向云昙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
“夫君，我有些困了，我要是睡着了，你就别叫醒我了，叫我好好的歇着吧。”
“好，都听老婆子你的。”石山生握着她的手，却不肯松开。
一滴泪落在云昙的手背上，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云昙似有所感，闭着眼，努力露出笑容：“这辈子遇到你值了，我没什么遗憾了，就是你炖的那碗汤，我还想再喝一口。”
石山生抹了把脸站起身：“好，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做去。”
说完他佝偻着腰，赶紧转身，但身后却传来，轻微的碰撞声。
石山生脚步一顿，缓缓的回身看去，原来是云昙落下的手，将一旁矮凳上，装葡萄的碗给打翻了。
云昙闭着眼，嘴角挂着笑容，就像睡着了一样，可是她的胸/口却没了起伏。
石山生双手紧握成拳，仰头忽然笑了，此刻他反倒没有哭。
“四娘前辈，多谢你成全我们，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从那场婚事开始，昙儿是不是已经不在了，还请放我出去帮她料理后事。”
方四娘眉头一挑，竟然被看破了。
随着她心念一动，周遭的幻境消失，又回到了车厢内。
推开车门，方四娘看向石山生：“你是怎么看破的。”
石山生笑了：“前辈的本事，我哪有本事看破，实在是因为我太了解昙儿了，这所谓的一世夫妻，她看向我的眼神却总像有千言万语要说，她越努力隐藏，我越看得明白，只是不忍揭穿罢了。”
而此刻云昙就安静的背靠在车厢里，双眼紧闭，满脸却都是泪痕。
石山生上前，轻轻的将她抱起来，感觉到自己的娘子身体还是温热的，可是已经没了呼吸。
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的落了下来，走出车厢就跌倒在地，却还不忘紧紧的把云昙护在怀里。
背对着所有人，他再也忍不住，发出阵阵嘶喊的哭声。
长庆捂着嘴，转身扑进方四娘的怀里不忍去看，也陪着哭了起来。
方四娘与卞城王，互相看了一眼，他俩都是见惯生死的人，纵然心有动容，可是神色上也没什么变化。
但方四娘还是抬起手，在长庆的肩膀上安抚的拍了拍。
“在哭，就把我袍子染脏了。”
而石山生那边，过了会他渐渐就冷静下来了，就见他眼睛猩红的扭头，看向方四娘说道：
“前辈，我们夫妻欠下的阳寿，你已经帮了太多了，还是我自己来还吧，只求你将我们葬在一起，昙儿怕黑，我不想她自己躺在地下害怕。”
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石山生从云昙的头上，拔下一根他买给对方的银钗，刺进了自己的心脏里。
但他搂着云昙，却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很快也没了呼吸。
“老卞，他们到底没害死过人命，不该是这个结局。”
方四娘眼神冰寒的，向着一旁的卞城王看去。
“我猜你不会想揍我一顿吧。”卞城王向后退了半步。
方四娘想了下，伸手一招，两片金叶子从石山生的怀里，飞到了她的掌心里。
“帮我成全他们一场缘分，要不然的话，我可以叫你心想事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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