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史隐婚两年后》/子不语经年——晋江独发
太子在外间命人收拾好谢恂方才用过的酒具,即刻起身迎接顺亲王和世子:“侄儿刚收到一坛好酒,正愁无人共饮,顺王叔和徵弟来得正巧。”
那顺亲王坐下后便感慨着:“转眼间殿下都已经到了成家的年纪,想来我是真的老了。”
太子斟着酒笑道:“顺王叔这是哪里话?这朝堂之事可离不开顺王叔的提点,我也有许多要请教的,顺王叔可不能以年老为由而躲清闲。”
顺亲王也笑道:“我老了,不是还有徵儿吗?”
顺亲王世子却推托道:“我才疏学浅,胸无大志,将来恐怕也不能给太子殿下帮什么忙,只能保证安分守己,不给殿下添乱罢了。”
太子话锋一转:“徵弟只比我小几个月,也该娶世子妃了,不知顺王叔有何安排?”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谢恂在书房听得仔细,顺亲王和世子都没有回应太子的话,似有难言之隐。
过了一会儿顺亲王才满口笑道:“有劳太子殿下费心了,命相师说徵儿不宜早婚,所以眼下还未考虑婚娶。”
太子有些勉强地道了声:“原来如此。”随后三人举杯共饮,不一会儿又相谈甚欢。
谢恂无意再旁听,见太子一时脱不开身,也顾不上当面拜别了,悄悄跟一个宫女知会一声,然后从书房绕到偏殿,通过东宫的后门自行离去。
眼下时候尚早,谢恂原本有心去兵部走动,拜访父亲从前那几位部将,但揣着萧懿鸾的画像又怕被人发现,便没继续在宫墙内逗留,之后来到宫外的长街漫无目的走了一段,还看见单伯将马车停在长街第三个巷口的树荫下,正打着瞌睡。
谢恂一笑走过,没过去打搅他,自顾自拖着影子又往前闲逛,不知不觉走到熙满街,看到这地方,于是打算多待一会儿。瞥见巷口有一间书坊,谢恂略一踟蹰,决定进去给自己找点事做。
书坊内的墨香犹如一缕轻烟,闻之心静,厚薄不一的书籍分门别类在十几张架上摆列,须发花白的书坊先生在柜台后面坐着,手里捧着一本书正低头细品着,看起来像个满腹经纶的老学究。
谢恂反复琢磨着萧懿鸾画像上那句诗的意思,便站在书架前碰运气,希望随手一翻就能寻到答案。
想来今日的好运应该都耗在萧懿鸾没被选入东宫这件事上了,谢恂放回几本书之后,决定不再白费力气。
书坊暂时没有其他人进出,谢恂于是来到柜台前,笑着开了口:“先生,晚辈偶然读到两句诗,不解其意,不知先生可否替晚辈解答?”
书坊先生从书上抬了抬眼,目光淡然道:“公子请讲。”
谢恂念出那两句诗:“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听到这两句诗,书坊先生放下了手上的书,原本平和的脸上忽然浮出笑意,款款解释着:“虽然佳人多如云,却不是我所思念的人。”说罢又捋着胡子笑道,“公子对这两句诗念念不忘,莫非情窦初开,因为某个姑娘的缘故而知道这两句诗?”
谢恂登时面红,矢口否认道:“并非先生想的那样。”想到这句诗极有可能是太子下笔题在萧懿鸾的画像上,更觉心里堵得慌。
书坊先生笑了笑没有拆穿谢恂,伸手指着东墙处的书架道:“这句诗可是《诗经》中的名句,公子不如买一本带回去研读吧,有不少姑娘家都喜欢抄写《诗经》中的字句。”
谢恂听得心动,装模作样地转身往东墙书架走去。
要付账时,书坊先生从柜台下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册子,递给谢恂道:“这本书是我送给公子的。”
这小册子没有名字,谢恂打量着赭色书皮奇道:“这是什么书?”
“这是无名书。”书坊先生面带笑意,神秘地嘱咐道,“公子晚上就寝前再打开,到时一定会感激我的。”
谢恂不知道这老学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想反正天也快黑了,回家后拿出来瞧瞧不就知道了,于是付了钱将《诗经》和小册子一并带走。
走出书坊,谢恂抬头望向天边一角,见苍穹寂寥,心里又开始空落落的,萧懿鸾不回家,他回去得早也无趣,百无聊赖地又进了一家茶馆歇息。
谢恂坐在墙角,偷偷摸摸地将怀里揣着的画像展开,沿着四方小心地朝里折,将那两句诗也折在了背面,只将正中央仔细围起来,不在笔墨勾勒的轮廓处留下折痕,然后将这张画像夹进了《诗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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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放班后,外面凉飕飕的,萧懿鸾与杨琉走出御书台,跟第一重宫门里各个衙署走出来的官吏们一同来到宫墙外。在长街载客的马车络绎不绝,没过一会儿车夫们便行色匆匆地扬鞭赶路。
萧懿鸾瞥到单伯和马车都停在长街第三个巷口,明白这马车是专门载她的,但此时多有不便,于是趁杨琉四处打量时,悄悄冲单伯摇了摇头,单伯会意,没有将马车赶过来。
杨琉笑着提议:“熙满街也不远,咱们走一走就到了。”
萧懿鸾也点头,二人心知肚明,同坐一马车有失分寸,便结伴着一路走到熙满街。
前后行人都相距甚远,杨琉仔细观察后,悄声问着萧懿鸾:“今日在东宫主持的是皇后娘娘吗?”
萧懿鸾也谨慎打量着四周,然后轻轻摇头:“是刘贵妃和楚贵妃。”
杨琉似有所料,喃喃道:“有传言说,皇后被禁足了。”
萧懿鸾心里一怔:“为何?”
杨琉也说不清楚:“仿佛是跟太子前几日打猎有关,但具体细节不得而知。”
太子打猎……萧懿鸾倏忽想起,不正是谢恂那日被匆匆叫进宫的那桩事吗?后来谢恂还没心没肺地跟她提过什么御林军的腰牌,当时她心有顾忌,没让谢恂说完,如今看来,谢恂当时说什么“你觉得事情真会这么简单?”应该就是指皇后牵扯进来了吧。
事情才发生这短短几日,皇后就被禁足,难道是人赃俱获?可是,她真的有心谋害太子吗?
这两年来萧懿鸾虽然知道朝堂和后宫暗流涌动,但至今还未看到过明显的动荡,皇后被禁足算是头一个。
萧懿鸾不方便把谢恂告诉她的事说给杨琉听,于是低喃着:“皇后膝下无儿无女,遭受这样的打击,皇后之位会保不住吗?”
这皇后是陛下立的,若陛下不念旧情,恐怕皇后难再翻身吧。
杨琉却笃定:“我想不会。”
萧懿鸾又看了看四下,然后压低声音道:“为何?”
杨琉口中轻轻飘出两个字:“太子。”
萧懿鸾一愣。
“我不相信皇后真的会出手伤害太子。”杨琉继续道,“等太子想明白之后,他会反过来帮皇后一回的。即便太子不肯出面,陛下也不会坐视不管。”
“这是为何?”
杨琉却反问她:“你猜皇后为什么能稳居后位多年?”
萧懿鸾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含糊地猜想着:“因为她贤德?”
杨琉神色温和地笑而不语。
萧懿鸾不懂:“难道不是这样吗?”
“在我看来,皇后之所以能当皇后,一则是她资历深,二则是她母家有功,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没有子嗣,不会对太子构成威胁。古往今来,立嗣之争害死了多少人,陛下英名,早就为太子扫平了障碍,这位皇后的地位越稳,太子的储君之位就越稳。”
萧懿鸾恍然大悟,算是把自己知道的事串了起来。表面上,太子和皇后各自一派,皇后的妹妹是刘贵妃,刘贵妃有兴王殿下,所以宫中有皇后想扶持兴王的流言,但萧懿鸾在东宫听到了刘贵妃和楚贵妃的对话,发现皇后和刘贵妃这对姐妹之间也不是绝对的牢不可破。
试想,若兴王将来真的能取代太子登基为帝,他的生母刘贵妃会甘心将太后之位拱手让给如今的皇后吗?
所以,皇后和太子的地位是相辅相成的,即便他们彼此厌恶,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这后宫之主的地位,也不过是陛下权衡利弊的结果,说起来也叫人唏嘘。
不到两刻钟,二人已看到熙满街各家商户的璀璨灯火。
萧懿鸾刻意不把杨琉往杯莫停所在的那条巷子引,在街市徘徊一阵,选了正在吆喝着新开张的酒馆青竹轩。
青竹轩四面墙上都画着栩栩如生的竹林图,高雅不俗,进来点菜的客人也都斯斯文文,杨琉很满意,两人便在临窗的一张桌上相对就坐。
等菜时,杨琉为萧懿鸾斟酒,因酒馆人来人往,不便提起宫中之事,只好简短道:“你们三个人挤在一处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有什么打算?”
萧懿鸾明白,杨琉是在关心她和孔姣及欧阳瑜在北芝院暂住一事,被烧毁的官舍还未修好,天马上越来越冷了,落脚处不能再这样凑合。
欧阳瑜是京中的官宦闺秀,虽然双亲都在外地赴任,但在京中还有一处府邸,她可以回家去住。可孔姣是外籍人,因是家中庶女,从小受了不少委屈,所以被选为女史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了。
萧懿鸾想起了自己的宅子,买回来之后就一直空着,现在也该派上用场了。在搬出北芝院之前,她可要好好将宅子布置周全,然后请孔姣过去住。
“若是不能再将就,我就跟孔姣一起去住客栈吧。”她不敢对杨琉说自己有宅子这件事。
“你不回你叔父家?”
萧懿鸾涩然一笑:“和叔父一家平日里也没什么来往,一有事就去叨扰人家,总归过意不去。”
杨琉听她这样说,神情疏朗地没有再说什么。
萧懿鸾暗暗琢磨着,不管是住客栈还是回自己的宅子,都还有谢恂那一关要过呢。她不能不管孔姣,但愿谢恂能理解她。
上菜后,前后几桌也陆续来了客人,萧懿鸾和杨琉没再闲谈琐事,专心品尝美酒佳肴,期间举杯相庆了两次。
谢恂在茶馆里坐到天色渐暗,担心再不回家去又要被谢老夫人念叨,于是带好身上所有东西起身走出茶馆。
长庚星已升起,熙满接比白天还热闹,从身旁穿过的行人都是成群结伴,谢恂形单影只,悻悻地靠着墙走。
路过一家酒馆,店小二在门口吆喝道:“青竹轩新店开张,公子来尝尝?”
谢恂兴致寥寥,没有停下脚,心里还想着下次跟萧懿鸾一起过来的时候再去尝尝也不迟。
正走着,视线里仿佛闯入了什么眼熟的画面,一闪而过,谢恂警觉起来,目光犀利如从前在夜间行军。
方才经过青竹轩,靠窗坐着的那个女子,很像她?
谢恂怀疑是自己盯着萧懿鸾的画像看太久的缘故,所以看花了眼,但又不死心,于是默默后退了几步。
站在窗外用力一瞧,谢恂的眼眶都要红了,竟然真的是她,头上还戴着他送的玛瑙流珠发簪。
老天可真是爱耍弄人,幸好他返回来确认了一遍,否则今日岂不是要擦肩而过了。
但是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
萧懿鸾和杨琉点了四菜一汤,酒足饭饱后,杨琉去结了账,然后两人离开酒馆准备走回宫城内的官舍。
一出门,萧懿鸾便看到谢恂站在店外不远处,一时既喜又愣,掩面不知如何是好,而谢恂的脸色却是铁青的。
杨琉注意到萧懿鸾突然停下来了,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那人好像是之前去过御书台的谢恂,又听说过萧懿鸾认谢老夫人为干娘一事,所以不觉得意外。
谢恂怀里揣着书,皮笑肉不笑地走近了道:“这附近还有家杯莫停,酒菜更好,二位怎么没过去尝尝?”
杨琉听到这话,也疑惑地望向萧懿鸾,想知道她为何不去杯莫停。
萧懿鸾听谢恂说话阴阳怪气,眸中随即闪过一丝不悦,当着杨琉的面又不便发作,只好面无表情地搪塞道:“听说杯莫停生意红火,人来人往得太喧闹,而青竹轩比较幽静,吃酒谈天,甚合心意。”
杨琉听过,笑着点了点头。
谢恂不依不饶:“相请不如偶遇,我现在还空着肚子,二位可以陪我再喝两杯吗?”
时候已经不早了,萧懿鸾目光冷冷地望着谢恂:“谢大人公务繁忙,我等小吏就不耽搁大人的时间了,就此别过。”
说罢便转身告退。
谢恂听她说什么就此别过,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对着她的背影唤道:“萧女史,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请教。”
萧懿鸾方才瞧见他的脸色,情知他喊住她肯定要大发牢骚,不想费神与他争辩,于是借故道:“天色已晚……”
谢恂却抢话道:“待会我送你回去。”
萧懿鸾想脱口一句“你不要闹了”,碍于杨琉在场,略显迟疑。
杨琉以为萧懿鸾是顾虑到他的薄面,又想着萧懿鸾与谢恂有几分交情,独处也无妨,于是识趣道:“不如二位好好切磋正事,在下先行告退。”
不等萧懿鸾开口,杨琉便抬脚离开了,走出一段路又觉困惑:不管怎样,谢恂今日好像有失风度?
谢恂拉着萧懿鸾来到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一开口便道:“你怎么出来了?”
萧懿鸾挣开他的手:“我为何不能出来?”
“今晚跟我回家去。”
萧懿鸾拒绝道:“不行,我今晚要是不回去,她们会找我的。”
谢恂气不过:“你刚才是在干什么?”
萧懿鸾反问:“你不是都看到了?”
谢恂怒道:“你怎么能背着我跟别的男人一起出来喝酒?”
萧懿鸾也不甘示弱:“你不是也背着我跟扬城公主一起出来喝过酒吗?”
谢恂知道她肯定会翻出这旧账,早整理好了说辞:“对呀,你不是还为了那件事闹脾气吗?现在我也不高兴了,不可以吗?”
萧懿鸾没料到谢恂如此反问,将话说得滴水不漏,明知是自己理亏,又忍不住强词夺理道:“你刚刚都看到了,我们只是相对喝酒吃菜,你做了什么,我可没亲眼看见。”
谢恂气得不知说什么好:“我做了什么?我能做什么?你还反咬一口,真是岂有此理!”
“你闹够了没有?”萧懿鸾说完,一颗泪珠从痣上滚落。
若是在御书台被人这样大呼小叫,萧懿鸾其实是会感到害怕的,但是眼前的人是谢恂,他再怎么怒气冲冲,她也不怕和他针尖对麦芒,但是每说一句重话,心口都像扎进去一根长针。
谢恂见她这样,顿时慌了神,转过脸无力道:“好了,你别这样,是我无礼了。”
萧懿鸾气愤地颤声道:“你也不必这么快就服软,赔礼的话张口就来,好没诚意。”
谢恂气结:“那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萧懿鸾擦干泪水倔强道:“这阵子先不要见面了,免得我惹谢大人生气。”
谢恂正要反对,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开口道:“公子,少夫人,你们这是怎么了?”
萧懿鸾吓得往谢恂挨近,谢恂忙低头到:“不要怕,是单伯。”
原来单伯看见萧懿鸾和同僚一起出门,担心他们回来时天已经黑透,于是一路悄悄跟随,然后将马车停在了熙满街一带。刚好就听见了谢恂和萧懿鸾的争吵声。
萧懿鸾匆匆向单伯道:“劳烦单伯送我回到宫门外。”
单伯点头,又问:“公子呢?”
萧懿鸾抢在谢恂开口前说道:“他火气大,让他走夜路吹吹冷风吧。”
转瞬之间,深巷里徒留谢恂一人。
谢恂落寞走到家,进去之前还不忘叮嘱门口的家仆:“待会单伯回来,让他去东院复命。”
回房后,谢恂从怀里掏出书和小册子,暂时没有心思打开,先放在了枕边,然后在房里空坐了半个时辰。
满天星辰时,单伯过来复命:“公子是想问问少夫人有没有平安回去吗?”
谢恂烦闷地点头,又低声问了一句:“她怎么样?”
单伯平日里身板挺直,看不出上了年纪,此时竟有些颤巍巍的,吞吞吐吐道:“少夫人她……哭了一路。”
谢恂双眼瞪直,张了张口,舌头都无力了,过了一会儿才瓮声道:“她有没有让你带什么话给我?”
“没有。”
“没有?”谢恂不相信,皱眉向单伯道,“你再好好想想?”
单伯在谢恂的注视下认真回想一番,最后还是为难道:“真没有。”
“好了你去歇着吧。”
谢恂心烦意乱,埋怨自己对萧懿鸾太凶,她哭了一路,眼睛都红了吧,御书台其他人要是问起来,她要怎么回答?
夜越来越深,吹灭烛灯后,谢恂躺在床上难以入睡,眼睛闭上又睁开无数次后,乍然想起书坊那老学究给他的小册子,当时还神秘兮兮地说什么晚上再打开。
谢恂反正睡不着,便在枕边摸到那册子,也没坐起来,伸手将帷幔拉开一寸,在月光下歪在枕头上随手翻开一页,那上面是几笔简画,谢恂只看一眼便瞠目结舌,继而面红耳赤地将册子丢开,心里暗骂那老东西竟敢送他这等淫?书来消遣他。
恰在此时,萧懿鸾养的猫在房顶叫个不停,谢恂本就没有睡意,被猫叫声扰得心神俱乱,方才在册子上看到的画面落在心里挥之不去。
但是方才匆匆一掠明明什么都没看清楚,兴许是自己看错了呢?谢恂决定再确认一遍,于是将帷幔完全拉开,拿起册子坐起来看个究竟。然而他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继续看下去,一边屏气瞟着画上图案一边暗骂自己下流。
这时候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太子说得没错,他是真的在发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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