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还是有点长的，霍择偶尔提个几句话聊聊，会让旅程不太无聊。
其实他们在一起总是平静的，不会轰轰烈烈也不会大吵大闹，所以霍择这会儿的做法莫倾轩一概认为是他在确认自己还在不在他身边。
路过镜子地标的时候霍择还是停下来了，这会儿人多了起来，又是地标区，太阳又大了点，不休息休息再走还是比较累心的。
“喝点什么？”霍择把车停上停车区，长腿一跨从座上下来。
“不如不喝。”莫倾轩跟在他身后慢慢溜过来，就停在他身边。
其实他这句话也没说错，这里的水啊饮料啊都更符合外面的游客，而不是本地人的口味。
更别说填肚子的食物了。
徒有其表，吃起来齁得慌。
“那就找个地坐坐。”霍择换了个说法，转头看路边的商铺。
这边他来的不多不少，一般都经过，也不常停留，但多少还是知道哪适合休息的。
他找了个清吧，带着莫倾轩过去。
装修精致又低靡，二楼还有露台，很适合坐那闲着休息，偶尔看看镜子折射出的光，联想一下像什么。
其实关于镜子，他们街巷里传下来的说法有很多，什么都有，五花八杂的。
但印象最深的还是——
“挪撒那斯飘的雪，落进你心脏，总让人难眠。”莫倾轩跟着他落座，身后背景慢慢放着闲散又节奏的乐。
这一幕很生动，像下一秒就要永远住进记忆里。
霍择笑了，也不知道笑什么，可能是笑这一秒的思维碰撞，也可能笑他太过夺目，让他无法挪开眼。
他耸耸肩，算是默认这种听着没什么波澜却又应景的话。
挪撒那斯飘的雪，落进你心脏。
霍择撇过眼看折射出的光，在空中若隐若现。
确实像雪。
也不怪这个说法人尽皆知。
“其实今年可以去。”霍择随手在菜单上画了个勾，语气不算重，听着像句杂话，会被音乐掩盖住的那种。
但莫倾轩还是听到了，他看着半靠在椅背，显得放松的霍择。
“好。”莫倾轩轻轻答。
霍择好像勾了下唇角，倒也没抬头过问。
不明确的态度，让这场对话像随口开出的玩笑。
氛围又静了，悠悠扬扬放着歌。
隔壁好像也在放歌，轻轻松松，清清冷冷。
霍择听了会儿突然觉得有点像莫倾轩的风格。
确实是日常又独特，听多了也不会发腻。
他抬眼，跟莫倾轩对视了眼。
莫倾轩抿了抿唇，最后还是冲他勾勾嘴角。
“《嫌隙》十七曲的第三首。”莫倾轩说，示意他往那边看。
是一个年轻人，坐在公共琴边演奏。
“你记得住？”霍择挑挑眉。
在他看来，那么多曲子，别说是哪一首，就算是专辑名他都不一定听得出来。
“有他的寓意。”莫倾轩说。
“比如？”
“比如你在。”
“……”
霍择被这段出格的对话说的有点麻木，其实这种无聊的话他们曾经重复过无数遍。
无聊时随口说出的问题，每天都在发生，又每次都不同。
霍择绕开这个话题，只勾唇笑笑，尽量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在意，“是吗？”
“是。”莫倾轩说。
接下来他应该闭嘴，然后他们再发会儿呆，而后换一个话题随便聊两句。
但莫倾轩这次却显得异常认真。
“因为你像音符，你每一秒的动作都在奏乐。”
“……”
霍择笑了，无奈耸肩，继续逃避这个话题。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逃避，但他下意识里拉响的无名警告让他不适。
“你笑的时候像，你发呆时像，你眼睛不看我的时候……”
霍择也是服了，清清冷冷的人，淡淡沉沉风声线，为什么说出来能这么好听。
像事实又像情话。
霍择对上他认真的眼神，突然想到那个帖子。
“所以你把我当灵感库吗？”霍择笑了，说。
虽然笑着，却有股没好气的意味。
倒不是觉得怎样，只是觉得再说下去，总有点东西会不受控。
莫倾轩跟以前真的不一样了很多。
在他掌控之外，让他不觉发慌。
而他找不到缘由。
“是……但也不是吧”莫倾轩像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劝退一样，低头自顾自说着。
霍择没开口了，因为他听到莫倾轩说，他是他灵感的来源。
霍择说不上到底怎么想的，但他有点触动，也是无由头的那种。
“那就继续从我这找灵感吧。”霍择无所谓笑笑，转头接过服务生松开的酒茶，顺口还道了声谢。
“尝尝这个，应该是他们家新品，叫‘梦空’”霍择把翠绿色的酒茶往他那推了点，示意他尝尝。
“……”莫倾轩默了几秒，还是转过吸管抿了一口。
甜，好喝，但咽下去就只剩苦涩，细细微微涌点甜。
确实像梦空，明明白白一场，最后发现只剩枯槁。
莫倾轩只喝了一口就还回去了，霍择的逃避他能感觉到，但他一味猛进的结果就是这杯酒茶。
无声的劝退，总是最恼人的。
莫倾轩垂着眼，意味不明。
长久的暗恋，他能做的很好，他不知道霍择是发现了，还是下意识的警醒。
他知道霍择其实还留着拾荒大队的习惯，一旦发现趋势，就会避之不及。
下意识的，不是刻意的。
那他还有机会吗？
霍择看莫倾轩脸色有点变化，以为是'这杯酒茶不好喝。
“味道很奇怪？”
“没有，挺有层次的。”
“哦 ”霍择拿过酒杯，看着贴在杯边的介绍，“灵感来源：莫倾轩自奏章序曲《梦》，传言他有一深爱而不得之人，听着该曲，会有目睹他们热恋的快感，可曲去人尽，终是各散天涯，最终归于沉寂，只剩回忆里点点滴滴。回味无穷，明明美好那么多，可追究起来，却只剩杂碎。我店联名世曲目排定机关，共创此类系列，此为莫倾轩专刊自奏章序曲《梦》的尾调衍生产品，名《梦空》，同期还有《梦起》《梦中》《梦境》《梦落》《梦尾》，以及网传最火两篇续写之盲盒《若梦》《碎梦》，集齐全套《梦》即可抽取。”
霍择一口气读完，表情越加玩味，最后直直抬眼看向僵住的莫倾轩。
其实他也不知道莫倾轩从什么时候起表情就变得这么闪躲，但抛开这些，他感觉莫倾轩自己也很茫然。
“这个联名跟你签过合同吗？”霍择最后还是换了个不敏感的问法。
“……没有。”莫倾轩垂下眼，“但这首曲子版权被世曲目买走了。”
“哦～”霍择眯眯眼，嗦了口酒茶，甜，腻，但一瞬间就只剩苦涩，回荡着点清甜。
他突然就想听了，这个《梦》，到底是什么样的曲子，能被评选机关收录？
这一收，怕不是要做成教材名史那类的书了？
“你什么时候能弹给我听？”霍择放下酒杯，真是好坏不定的味道，下次还是不买了。
“……”莫倾轩看起来想张口，但还是偏过头看向隔壁餐厅还在演奏的年轻人。
“其实现在就行。”莫倾轩说，“如果你真的想听的话。”
“哈？”霍择看了眼那架公共钢琴，有点想笑，“你一场世巡个人最低消费三千金，就放着这儿白给他们听了？”
“如果是给你的话，无所谓。”莫倾轩无奈笑笑，也不等自己的酒茶了，起身直接跨过两店天台间的围栏，过去跟人交涉。
霍择就窝在靠椅里撑着手看着他。
瘦高，清冷，却又热烈感性。
明明很简单一个人，他却无法再读的透彻。
传说他深爱不得之人，是谁？
他还有多少曲子是自己不知道的？
他还有多少荣誉是他不曾赏过的？
霍择想得有点烦躁，只能死死盯着他的侧影。
看他落座，然后——
莫倾轩看了眼他，这距离有点远，霍择看不太清他脸上的细微表情。
但霍择总感觉自己解读出了什么。
可来不及开口，莫倾轩就已经开始了。
很细水长流的一阵曲子，然后在平静里忽的陡峭杂乱，又猛地落地，挣扎，困顿，归于抑郁沉闷，再是诡异又空洞的沉缓，而后愈发张扬，肆意，直至动荡，甜蜜又挣扎，困惑又不舍，又归于平静，轻快又舒爽……
霍择视线被渐渐挡住，他还是低估了人群对莫倾轩的痴迷程度，曲子不过十来分钟，竟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人群吵闹又安静，划分地明显，让他渐渐听不到他的声音。
莫倾轩不愧是天生的奏者，在听得见的那些音符里，他竟能模糊地看到莫倾轩的过去。
如果结合一下，就像他出生，家破人亡然后遇到自己……
那之后呢？张扬肆意的曲风是他的一战成名，之后呢？
他看不见，也听不清。
霍择还在迷糊地想，可脑袋却愈发昏沉，酒吧背景里放着太过催眠的乐，嘈杂的人群阻挡了莫倾轩的表演……
他好像有点困。
霍择想着，在快要入睡前才意识到，这是他两百多年里，第一次跟着这么多人听他的演奏。
不过没关系，他以后可以跟他一起参加巡演，他可以在台上，而自己也可以坐在台下，就听他弹，就听他演。
进入他的世界，其实也没那么难。
……
莫倾轩看着涌动的人群，还是无法抑制地烦躁。
他不排斥人多，千万人的演奏他都开过，他不怕这些。
但他怕霍择听不到，怕霍择的观感不好。
没什么感情地把一整个章目的曲子浓缩成四五十分钟的奏曲，只等着快快弹完去见他。
其实自奏章里他注入的感情也不算多，在无数个夜里他都以为他要撒手人寰。
所以他连夜赶出这些章目。
细细数来，他这一生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买车没买房，除了贴身之物，他好像从未真正拥有过什么。
他创造了许多歌曲，却没有一首能入得了某人的眼。
他确实一直深爱而不得，只在夜里幻想过他千千万万次。
他一度以为他这辈子都无法再和他有所发展，他也一度以为他能以养子的身份陪着他很久很久。
可他们相离了两次，两个十多年。
就在他这生都以为无法再有缘时，他们却在大雨里重逢了。
那日雨夜，人很多，可他还是一眼就看见霍择了。
后面老天赏脸，送了他八十年陪伴，他很幸运啊，他也试着把情和爱区分掉，可夜里总是一遍遍不甘心。
不甘心，就要收到不甘心的代价。
所以在他错误地想要渴求他的证明时失控了。
他又和霍择错过了十年。
十多年。
在快要死掉的时候，他总是能想到霍择，想到他的一颦一笑。
网传他爱的深沉，这又有什么不对呢？
他确实爱的深沉以至于在快要死掉的时候，脑海里也只剩他了。
霍择到底哪里好呢？
真要说怕是也说不上来吧。
是他的善良吗？是他的人格吗？是他每次轻笑时好看又戏谑的弧度吗？
可能是吧，也可能都不是。
没有为什么，可他就是爱的深沉。
等莫倾轩无视所有人翻回清吧时，霍择已经靠在椅子里睡着了。
细长的睫毛吹在眼上，被风吹气飘洋的发丝看起来坚韧又柔软。
少了锋利和闲散，多了疲惫和精致。
也不知道他听了多少。
莫倾轩眨眨眼，不过没关系，他还能给他弹。
只要他需要，只要他愿意。
莫倾轩站着看了他很久，直到人群见他没反应也渐渐散去，像惊醒的梦。
没有证明，只有散播的听众。
莫倾轩腿有点酸了，想想坐下来，叫服务生来。
那人应该也是自己的听众，还受了老板指示，送了全套的联名酒茶。
莫倾轩无奈看着一瓶瓶包装精致的酒茶，一眼扫过去，也不知如何作味。
直到看到最后一瓶，莫倾轩微顿，还是拆开盲盒。
这个酒瓶没有装饰，只一片寂静的白，在光下闪着细微光芒。
莫倾轩感觉自己心跳的有点快，也不知是不是幻觉过剩的错觉。
他叫人来开了瓶看青绿的液体流出，散出阵阵香气。
“喝了吧，祝你好运。”
莫倾轩听见有人说。
但他也不需要人提醒了，这个味道，一闻就甜腻。
还没有苦涩的回香。
是盲盒的《若梦》……
网上最火的续写，祝他得偿所愿。
莫倾轩愣了很久，看着眼前安静补觉的霍择，心里五味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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