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画师得知眼前之人是江大人的女儿后，沉重地说了一句：“这些年，你受苦了……”他动摇了，一番思索之后，决定讲那些陈年往事说出来。
“六年前，江家一案的确与太子殿下有关……”他没有注意，忆起往事，他会下意识地称呼那位为“太子殿下”，而不是称他为“废太子”或者直呼其名。那可是太子殿下，是那个对部□□贴、心怀天下苍生的储君，是最后甘愿自己背负无中生有的骂名的君子……
江云眠听到自己猜想到了的答案，竟不知该作何感想。“何画师，我可以问一问——你对当年江家的事知道多少吗？”江云眠的声音有些哽咽。自己苦苦追寻的真相即将浮出水面，展现在自己面前。
何画师没有直接回答江云眠的问题，而是缓缓地道出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北渊与南陵近百年来积怨已久，边疆战事频繁。桃清接近两国交界处，虽为南陵之地，可扎根在这儿的北渊势力雄厚，暗流涌动。
十五年前，萧彦暄还不是太子，被陛下派到边境镇守边疆。太子殿下足智多谋，布局周密，屡屡平定边患，为南陵立下汗马功劳。何画师曾是太子殿下的部下，对殿下忠心耿耿，追随殿下到边疆。画师在桃清遇见了心仪的女子，两人便在桃清成婚、安家。
萧彦暄镇守边疆，这一守也是五年。五年后的一天，京城圣旨下来了——萧彦暄因镇守边疆有功，被封为太子。圣旨要他即刻回京。
何画师本想追随太子，带发妻一同回京城。只是当时，北渊细作在桃清的势力尚未根除。何画师便也留在桃清了——他自幼无父无母，是萧彦暄给了他一条出路，他留在桃清，能借作画之名暗中观察北渊势力，如有意外，也可及时告知太子。
通过暗探传信，何画师知道了太子的情况。萧彦暄被封为太子后，在朝中举步维艰。陛下宠幸奸佞对自己的儿子疑神疑鬼，虽然朝中许多大臣对太子殿下称赞有加，但是也有不少弄权的奸臣，处处针对太子殿下。陛下渐渐相信奸臣，猜忌自己的儿子。
一开始是周家。先帝宠幸奸佞，听信谗言，耗举国之力，大举出兵东洛。战争被挑起，民不聊生。可当时，朝廷派出领兵的人是个绣花枕头，毫无真才实干，在边境剥削百姓。甚至，与东洛勾结，用不计其数的金银珍宝买下南陵“兵胜”的假象。而且，边疆传到朝廷的，只有虚假的捷报，上万将士饥肠辘辘，等不来朝廷的军粮。
知道内情的太子殿下请命前往前线，奸人将此构陷为“太子野心勃勃，欲控制军权以谋反”。陛下迟迟未批准太子的请命。周家是开国功臣，欲出力助太子，暗中招兵买马。不料遭到叛徒出卖。周家相信太子之能必能使南陵海晏河清，为了保全太子，周家认下私铸兵器、意欲通敌叛国的罪名。那时先帝也是糊涂，周家一向忠心耿耿，此等罪名实属奸臣编造，可他还是听信谗言，赐死周大人，逼死周家的大公子周定澈。周家就此没落。
后来便是江家。江家在朝中看似中立，但江云眠的父亲实则算是太子这边的，暗中协助太子。
七年前，江云眠的父亲江大人被派到桃清一阵子。表面上是因为桃清那年发大水，洪灾严重，江大人被派到桃清赈灾；实则是替太子殿下向北渊议和。那年，南陵边境几座城由于地处低地，洪灾严重，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北渊趁机作乱，在桃清制造混乱，假装流民，欺辱百姓。
北渊甚至抓了许多南陵人为俘。
那时的桃清，百姓无处居住，食不果腹，还有各种突如其来的威胁。
桃清的地方官上报朝廷，得来的命令却是只管赈灾，经济凋敝，不宜开战。还说只要两国明面上没有开战，就不必耗费人力财力不议和。
可桃清的百姓，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啊。
太子于心不忍，而且他明察秋毫，知道两国的矛盾错综复杂，就交代江大人暗中按照他所言的条件与北渊议和。
太子神机妙算，此事进展顺利，不出半月，桃清的危机就得以解除。
可是一年后，有人向陛下呈上江大人与北渊重臣的部分书信，那人断章取义，诬陷江大人勾结外敌。后来又在搜江宅时，暗中动了手脚，搜出“黄金万两”，其他模仿江大人笔迹写成的“通敌信”。
当时太子出面力保江大人，但是圣上不相信，禁足太子，捉拿江家。江家一朝入狱，诬陷江家的那个人又试图严刑逼供、屈打成招，对江大人滥用私刑，更是用江家上上下下几十人的性命逼江大人认罪。江云眠的爹娘以死明志，来保全江家其余人的性命。江云眠和哥哥才能活下来。
听到这里，江云眠咬紧牙关，恨意生根发芽，早已在心田蔓延。“何画师可知，当年诬陷江家的是何人？”
何画师本来想说：“他已经死了。”想让江云眠放下过去，重新开始。但是看到江云眠咬牙切齿的恨意，想象她这六年吃过的苦，他觉得他至少应该如实相告。
“是先帝最信任的奸臣公孙沐。但是……他已经死了。三年前，先帝驾崩，二皇子继位，公孙沐因为欺君之罪被处死了。”
江云眠听着何画师的一字一句，竟然有一种做梦般的恍惚之感。她曾经把查清真相视为活下去的动力，没成想，真相就静静地躺在某处。等到她知晓时，确实连仇人已经不在了。
一时间，江云眠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曾视为动力的真相就如此展现在她眼前。她赌上六年后的余生，终于换得了一个真相。她心里百感交集，无可奈何的感慨，造化弄人的无奈……忽然之间，她好像失去坚持下去的理由，那一刻，她好像静静地睡一觉，哪怕从此长睡不醒。
何画师的声音打断了江云眠的思绪。“江姑娘，昨日不可追，往事已成空。江姑娘，以后的人生还很长，向前看吧。如果江大人泉下有知，也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江云眠回过神来。不行，不能就此失去了生活的信念。虽然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但是，江家的冤屈还未昭告世人，爹娘还背负着世人的骂名。她不能就这么算了！她要找出证据，还江家一个清白，还过往一个交代！
公孙沐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过去了六年，江家之案想要犯案就很难了。可恨的是，公孙沐坏事做尽，最终仅仅背着欺君之罪。
如果她能找到当年爹和北渊的人来往的所有的信件，没准就能让这段往事做一个正确的了结。她知道何画师是个可信之人，就把把自己的意图告诉了他。
“没用的。太子曾经为了替江家正名，搜集了江大人手上所有的信件，但是剩下的都是容易引起误会的只言片语。有用的书信，早就被公孙沐一把火烧干净了。”
江云眠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过，既然是与北渊的人通信，那北渊或许会有一些爹的亲笔书信。爹手上的信应该都是北渊的人写好寄来的，那北渊寄信之人手上，应该有爹写的书信，只要把那些呈给陛下，再加上北渊的人证，申冤一事，或许能有转机！
江云眠再将这个想法告诉何画师，他有些担心地看着眼前的姑娘：“江姑娘，前往北渊查找证据困难重重，北渊……很复杂很复杂。现在南陵与北渊之间暂时的和平，也只不过是假象。百年来，两国都并未真正和解。”
何画师提到了四年前的事。太子被废，与北渊也脱不了干系。
“江姑娘，我只能告诉你你想走的路会很难。但是，我相信你。我们都是为了执念义无反顾的人，我不会劝你放弃。江姑娘，多保重。我相信，江家的冤屈，总有一天会被洗刷。”
江云眠点点头，心里暗暗发誓：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江云眠从何画师的话中听出，他似乎也执着于某一个真相。联想到阿月，江云眠大胆猜想－—阿月或许是太子殿下的骨肉。萧彦暄离开桃清那年，何画师捡到了阿月，太巧了。何况何画师能够为阿月与发妻和离。那他所求的，应该就是废太子的冤屈被洗刷吧。而且，他应该希望由阿月亲自来昭告世人，所以他才告诉阿月说她自己要背负很大的责任。
江云眠对着何画师，真诚地立誓，承诺六年后会保护好阿月，和她一起寻找证据，为废太子洗清冤屈。
何画师信任地对她一笑:“我相信江姑娘。”
或许，废太子洗刷冤屈的那一天，也是爹娘想看到的。
江云眠和何画师告别，心事重重地回到了祁府。
事情发展至今，完全脱离了她原定的计划。她本来只打算在桃清留半年，顺利完成涣羽的任务同时查清宋立闻当年在桃清发生的事情，运气再好点的话，能够得知当年江家一案一星半点的线索。回到京城后，她能顺利晋升，成为涣羽的一等暗卫，便可以掌握涣羽的情报网。如此一来，就能了解当年的真相了。
可是，她执着了那么久的真相就摆在她面前。她现在该做的事是找证据。江云眠犹豫了——时至今日，她还要留在涣羽吗？她加入涣羽的初衷是活下去再找到真相。现在，她剩下的属于江云眠自己的时间就只有六年……
1.往事篇就先发展到这里啦。因为现在想先把主线赶完，所以对真相篇还有很多细节没有来得及说明，在把主线更完以后，应该会通过番外的形式再说明
2.其实写到这里，小江和小祁的感情线都不算多，再过几章大量感情线就会被添到主线中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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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往事知多少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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