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已经卷了刃的刀捅到温热的身体里随即又被狠狠地抽出，猩红的液体喷涌而出。
方才还血气方刚的身体离开了刀，软软地倒了下去。
身体的主人努力转过脸来，当他看到对方还是个少年的那一刹那，不由得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见，只能双手颤抖着，徒劳地想把对方拽过来，下一刻整个身体却因失血过多，永远失去了知觉。
窦湘波大口大口喘着气，挣扎着用刀柱着地，使自己勉力站着。
在冰天雪地中，他头上冒着汗气，睫毛上混合了血水、冰雪，冻结在一起，几乎睁不开眼睛。
好累——
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身边、身下全是尸体，整个战场上血流漂杵，雪地全部鲜血染红了。抬眼看向正飘着雪花的阴暗天空，整个天空也变成了猩红色。
自己四肢百骸全已经失去了知觉，不知道是冻僵的还是累僵的。为了使自己还能握住刀，他早已用撕下来的衣襟将刀和手绑在了一起。
爹、娘、刘叔，我已经给你们报仇了，相信咱们很快就会相见了……
窦湘波仰起头闭起眼睛。
“杀！——”
“杀！——”
“杀！——”
可怕的是又有数十兵士，眼中盛满仇恨、高举兵刃，从远处雪丘处冲了上来。
不行了——
再也坚持不了了——
就这样吧——
“难道你要放弃吗？”一个温柔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缱绻，一丝顽皮。
窦湘波猛地睁开了眼睛。
……原来是梦。
头疼。
前尘往事过去太久，自己都快忘记了，为何最近又频频梦起呢？
月沉如水。
窦湘波随意披了件袍子起身，不妨被床下自己随意丢弃的酒壶跘了个踉跄。
自己竟然喝了这么多——
他有些头疼地挠了挠头。
算了，还是留到明天早上让丫鬟小厮收拾吧，自己怎么也得有点征西左将军的架子不是？
可是这不早不晚的，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了，干点啥好呢？
半夜如果去练剑会让人觉得自己有病吧？
随意地在花园走走？
窦湘波认真思考了下这个提议，立刻放弃了。
怎么说自己也是个统兵打仗的，到花园看花赏月这样娘儿们唧唧的事儿不符合将军风格。
再说了，半夜里，他一个大老爷们，披着袍子、头发凌乱地看花赏月，遇不着下人还好，一旦遇到，不吓煞人就怪了！
唉，可惜应奇和兄弟们都还在西凉收尾还没返京，要不是元帅安排自己提前押解西凉王入京，不然此时此刻自己与大家伙儿一块儿吃着烤羊肉、喝着皮囊酒的，该有多快活！
算了，想那些有的没的也没用，还是去醉仙楼找盈盈喝点花酒吧！
窦湘波一直是一个行动派的人，说走就走。
随手将袍子穿上，刚要随自己性子翻墙出去，突然想到之前应奇批评自己的事儿，不由得扶额长叹。
整整衣襟，背起手来信步踱到门厅，高喊一声：“来人！”
瞬间几名听差应声而入：“将军，有何差遣？”
“备轿，爷出去一趟。”
大靖繁盛物华，物满中原。
沿靖安城东西街坊两侧，三教九流，诸子百家，各行各业都极为兴盛昌盛。章台街附近歌盛酒浓，每逢傍晚时分，众多青倌、流莺、暗娼倚栏卖笑，为商贾士绅们的留恋场所。道路两旁的各种茶馆，酒肆生意兴隆顾客盈门。熙熙攘攘的人流趁了莺莺燕燕、丝竹歌舞之音，倒是靖安城中屈指可数的热闹所在。
繁华尽头，有一家极为排场的高耸石楼，楼门上画檐雕梁，垂着红绸，裹着幽暗的红灯笼，门口两侧种植着层层绿竹，清幽中彰显着不凡地位，门内楼院极深，仔细听闻方能从门外听到阵阵谈笑之声。
此处便是京中教坊有名的“醉仙阁”，以环境开阔僻静，景致雅致出名。
可惜窦湘波这个点儿，来得太不是时候。
老板娘不无怜惜地看了看窦湘波，然后瞅了眼自家惨兮兮的队伍：“爷，阁里剩下的姑娘都在这里了，实在是——实在是您来得这时辰太晚，盈盈他们都已经去陪恩客去了。”
窦湘波看了看眼前一排捏着绢帕、纱扇掩面、含娇带羞的“环肥燕瘦”们，有些惊悚地后退了一步，话都说不出来，转身就往外走。
“爷！爷！莫走！”老板娘扑上去牢牢搂住窦湘波的胳膊。
窦湘波脚步稍微一顿，带着些许期待转身。
满身肥肉的老板娘托托头上的玉簪，肥腻地笑道：“爷你要不嫌弃的话，妈妈我当年也是红遍秦淮——”
窦湘波嘴角抽搐两下，不顾胳膊上还带着老板娘，转过头去走得更快了。
“爷！爷！妈妈我开玩笑！阁里还有好的！有好的！”
窦湘波历来出手大方，他嘴皮子又溜，惯会讨人喜欢，老板娘说什么也不想把这样的主顾让给别家同行。
窦湘波叹了口气，再一次停住脚，带了仅剩一点点的期许：“好吧，再给你一次机会，话可撂这儿了，要再敢拿那些歪瓜裂枣来敷衍我，小心我以后再不带兄弟们来你这儿了！”
老板娘谄媚地笑着：“放心吧爷，这回保准你满意！”说毕起身自去张罗人去了。
窦湘波百无聊赖地坐在绣榻上，跷起二郎腿，捏起一撮瓜子嗑。
“窦爷，人来了！”伴随着老板娘春风般的语调，一队人从帷幕后转了出来。
窦湘波呆住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因为老板娘给他带出来的一队人中竟然混着几个小倌而惊住了，还是因为眼前正中间这个人身姿与自己梦中那人的身姿如此相像而惊住的。
还是老板娘有经验，将窦湘波的神情举止尽收眼底，不无得意地凑上前来说：“窦爷，还是您老人家有福气，这位是今白天刚收来的清倌，姿色虽然差了些，但您瞧这身段可是绝品！更妙的是这批小倌琴棋书画都无有不通的！温言软语，可谓一等一的解忧妙人！”
窦湘波很想说老子喜欢温香软玉、前凸后翘的，但是鬼差神使地脱口而出去的却是：“嗯，就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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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起香烛、摆上肴菜，往杯中斟入琼浆玉液。
窦湘波视线牢牢黏在对方身上，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单看脸确实没一点相似的地方，然而这身姿、这体态，与自己相识的那个人几乎别无二致，都是仙气十足……
跟应奇南征北伐这么久了，他清扬门精细的易容术自己也不是没亲身体验过……
似是没有察觉身后人的视线，眼前名叫宏儿的小倌慢悠悠地打了香胰子、净了手，用雪白的汗巾抹了干，然后自行换了水，端着盆到窦湘波面前请窦湘波净手。
“你——”窦湘波还没想好怎么开头。
“你什么呀！快点儿洗吧，我都快饿死了！”与梦中那一般无二的声音响起，听在窦湘波耳朵里不亚于直接点了个炮仗。
“你你你！”窦湘波一下跳了起来，差点打翻了水盆。
对面小倌嗔怪地瞥了他一眼，自顾将水盆放下，用手在腮边一揉一揭，一个身穿小倌服、周身散发出令人流连忘返气质的上佳子弟就站在了窦湘波的眼前。
“颜兄！真的是你！我就说这天底下怎么会有人与你那般相像！”
应奇的大师兄、清扬门的首徒颜淼坐了下来，先往窦湘波碟子中夹了些鸡腿、笋片等菜，然后才给自己又布了些，边吃边含混不清地说：“说来话长，我师父嘱咐我游历世间，天下之大，我也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于是就想来京城逛逛。”
嗯……“可是，老大他们还没回来啊？”窦湘波挠挠头，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
颜淼喝了口酒，将满口食物吞下，带着满足感发出了一声感慨，继而继续奋战，顺带给窦湘波解释道：“我知道。反正也没什么急事，所以这几天我都是在京城随便逛逛，看看京城的风土人情的。不过呢……”
说到此处，颜淼停住竹筷，眉头微蹙，道：“前几天，我无意中在街上发现一个熟人，而这个熟人给了宫里一个公公一个信封，我特别好奇这个信封里面有什么，所以我就在宫里跟了一下这个公公。”
“然后呢？”他颜淼能觉得有异常的地方肯定有异常。
“然后我发现这个公公是四执库的。我进他房间里搜过，却什么都没发现，然后我继续在宫里默默地跟了他几天。但他除了上值，就是在房里训小太监，也没什么特别的，看了好几天我觉得也没什么意思，似乎就是个普通太监总管。可是一个普通的太监总管跟那个熟人见面又所为何事呢？从这个角度想，这个太监总管又似乎不是个普通太监总管……”想到此处难解，颜淼眉头皱得更紧了，都忘了自己手中还拿着筷子，就无意识地摩挲起了下巴。
“颜兄……”窦湘波望着他，眼神清亮：“如果不着急的话，大将军这几天就快回来了，到时候可以先和大将军商议一下，说不定大将军查起来还能更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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