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要去面试吗？”
被问这句话的是一个青年，他迷茫的神色一顿，随后自若地答道：
“是的，往这边走，对吗？”
他指了指女人正要前往的方向。不少神色匆匆的人在那处玻璃门的门口排成一条焦灼的队伍。
看起来极温和且热心的女人笑了笑，似乎对他很感兴趣，并不急着离开，反而开启了新的话题：“我叫方琳，你呢？”
“楚随。”青年露出善意的笑容，尽管并不自然。
“面试很激烈啊。“方琳叹了一口气，看着人群，“不想就这么没了记忆然后直接消散的人太多了，大家都想拼一把，进了时空局的办公室，就可以一直活着……理论上。”
“他们不是说，只是转世投胎吗，这并不算消散吧？”
方琳一听这话，忍俊不禁道：“没有记忆的重新投胎的灵魂真的还算是自己吗？完全是另一个人吧，不同的经历，不同的三观，不同的想法……”
……
今天是2024年1月13日，楚随照往年的生日一样吃了一人份的草莓蛋糕，然后就决定辞掉工作了。
工资低，事情多，还要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
楚随在线上表达了意愿后就再没打开手机，转而披上外套出门下楼了。
买完一些生活用品后，城市灯光仍然生机勃勃，楚随横跨过马路，沿着通往自己家的最近的那条小巷绕了进去。
逐渐远离中心区的高楼耸立，宛若一重重划破天空的狰狞鬼影，静静蛰伏在夜行人身旁。小巷里只有零落的惨白色灯光颤抖着，摇晃着。
这条路楚随走了快一年，这两天路灯坏了，但他也没觉得有什么绕路的必要。
昏暗的从市中心投来的光亮与路灯的光交织在他握住手机的指节间，他间或微抬起的脸也在斑驳的光亮间掠过一刹那的惊艳…如果有人看见的话。他戴着耳机听音乐，心里想起白天没去成的同学聚会。
有好些个同学问他来不来的了，他倒是反应淡淡的，觉得完全没必要去。除了长相，他高中时期几乎是个透明人，现在也没什么成就。
那些人叫他一成是因为交情，九成是因为他的长相。
但他说不去别人也没多大可惜。现实不是小说。一个成绩一般，什么活动都不参加，不和人交流，每天只睡觉的人，哪怕他是超级大帅哥，无人在意的局面也不会有什么大改变。嘛，这么说他还真是感觉自己像网上说的NPC啊，长得稍微好看一点的NPC。
楚随的思虑被不小不大的声响打断，他踢开了一块石头。
脚步一顿。
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中，楚随下意识看向旁边，他记得这里有一个岔道。
有人，
而且他在看着他。
楚随一怔，手机电筒照亮了岔道口离他极近的那个人。
瘦瘦高高的，已经是冬天，穿着却有点单薄了，戴着宽大的兜帽，除了鼻尖，整张脸笼罩在阴影中，神色显得灰暗。这张脸……
是他的高中班长—简乔乐。
楚随和简乔乐并不熟悉，对方貌似是他的前桌来着……还是后桌？楚随懒得去回想。
“你……”出于礼貌，楚随决定打个招呼。
简乔乐没有打招呼，只是盯着他，忽然脱口而出：“楚随。”
“啊，我是。班长你这么晚还不回家啊。”楚随想了想平常人应该说的话，回道，扯出一个笑。
“……马上回。”
楚随注意到他声音沙哑，但并不以为意，觉得自己已经尽了正常人遇见老同学的义务，笑了笑转身走了。
男人的背影消失在小巷尽头。
回到家，他脱下鞋，然后，在俯下身的那一刻顿住了。
楚随有鼻炎，平时在冷风中什么也闻不见。回到家里，在距离鞋子较近的地方，他终于闻到了。
浓重的血腥味。
鞋底是血，浓稠的血。
雪白的指尖上赫然蹭上了鞋底板的血，红色突兀得让人头脑发晕。
他头疼欲裂。
楚随跌坐在地上，迷迷糊糊地回想起方琳。
方琳是谁？时空局？
简直像什么科幻大片里的情节，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想是楚随突然不小心碰到什么开关，把被锁起来的记忆一下子全放出来了……半小时后，楚随脸色难看地站了起来，进卫生间洗干净了手上的血。
今天是2024年1月13日。
楚随已经来到目标世界十年了，这十年他的记忆完全丧失，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认认真真地过了十年。
他被派来抹杀病毒，但是任务已经彻底失败了……就在刚刚。
那个病毒—简乔乐杀了男主扈琮台。
方琳说失去记忆的自己不算自己，楚随这十年失去记忆不说，还留了一丝按人设走的潜意识，硬是过了当了学生之后当社畜的牛马十年。
楚随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自己会在进入目标世界的一瞬间就失掉所有记忆，总部也愣是十年没联系他？
就在他思考事情是否真的回天乏术之时，
门口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楚随：……回天乏术了，知道了。
简巧乐来杀人灭口了。他不可能没有注意地上的血已经被楚随踩到了。
楚随冷静地打算打报警电话，但是临到关头，一阵熟悉而遥远的声音突然在周围响起，3D环绕，分外诡异。
“楚随，不知道这个世界出了什么毛病，我刚刚才收到进来的权限。”
系统的超绝AI音，楚随差点以为是Siri。
门还在催命一样敲着，系统一头雾水：“门口是谁，你怎么不开门？”
楚随临危不乱道：“第一，过剧情这十年我的记忆丢失了。第二，男主死了。第三，我估计也快了。简乔乐在敲门。over”
系统：……等下，什么？
“那我们现在是要怎么办？”系统问。
楚随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然后睁眼，冷笑一声：“你进这个世界是来当吉祥物吗？也是，联系总部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难反应过来啊。”
系统：“…抱歉，楚先生，这就去。”
系统的声音忽然消失了，楚随知道它去求助上级了。空旷安静的房间里，霎时又只剩下清脆的叩门声。
像一个紧张得感觉下一秒就会突然停下的乐章终于终止，敲门声停了。
“楚随。”
沙哑的声音，听在楚随的耳朵里堪比恐怖分子。就算是他，在这种恐怖片一般的氛围下身上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门口的人仿佛感知到里面的人故意不回，敲门声消失了，窗户不知道为什么没关紧，风吹得窗帘微微发抖。楚随感到有一点冷。
他想起身去关了窗帘，然而身体却一点都不动，仿佛他动了就会扰动现在僵持的局面。
他与简乔乐就只是一门之隔罢了。
楚随顿了顿，然后平静地走上门前落了锁。
门矗立不动，几乎没有任何异样。
但他和门外的人都知道这只是假象。
过了一会儿，门上传来清晰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很好，小配角斗不过大反派系列。这种情况，永远都是磁场强，气运大的角色有加成，所有事情都会向着对方想要看见的局面发展。
简乔乐出过几个任务，跌了好几个跟头，已经在血泪中领悟了这个道理。
这种情况，只能攻心。
不知多久，他好像看见门把手转动了一下，门打开了。他揉了揉眼睛，看清楚门还好好的。也是，这种门从外面打开，里面的门把手是不会转动的。
只是幻觉。不过很快就不是了。
楚随皱了皱眉，用手指在眉间按搓，眼前的黑色块在闪动。然后他放下手，抬眸继续无意识看向了门。
咔嚓一声，门渐渐被推开。
风不紧不慢从走廊吹来，却不算十分强劲，因为被一个身影挡着了。
楚随喘了一口气，被冷风一吹，生理性眼泪刷的挤出来了。泪并不多，只是湿润了鼻梁和眼睛间的小片凹陷，蓄成水洼。
看到新的受害者脆弱的样子会动摇简乔乐的意志吗？毕竟，剧情上说他本来不是一个残酷的人，杀人也是失手所为。
站在门口的简乔乐直直地看着明显在等他的楚随。
帽子拢下的阴影盖住了他的神情。
楚随视线下移，看见简乔乐垂在裤缝边的手握着一把水果刀，血从刀尖滑落，一滴一滴滑落进楚随的地毯。
“楚随。”简乔乐的声音简直沙哑得可怕，感觉患了重感冒，把嗓子都快烧坏了。
楚随笑了笑，道：“班长…这是什么意思？”
青年走到沙发前，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瞳孔里闪动着复杂的光芒，他和身后的黑暗仿佛融为一体，周身寒气逼人。
“给你一分钟。”
简乔乐张开干燥的嘴唇，嗓音艰涩。他锁定一般用眼睛抓住楚随的表情，企图看出他要说什么。
“遗言吗？”楚随笑了。
“嗯。”
“不用，给我一分钟抽根烟就行。”楚随并不等他回复，随手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他把滤口轻轻咬住，正要点火，拿打火机的那只手被按住了。
简乔乐先是盯着他的眼睛，然后又望向烟，最后垂下眼，低声道：
“我有鼻炎。”
闻不了烟味。
他按住楚随的那只手忽然被对方反握住扣上手腕，打火机摔在地上，撞出不被在意的声响。
楚随顺势凑近他，两张脸几乎要挨在一起。楚随歪着头，以一种仰视的姿态去盯简乔乐的眼睛，但是表情和语气都显得他才是高位。他扯了扯唇，认真道：
“要杀的话现在就动手吧，反派死于话多啊，班长。”
说完这句话，他随即感觉到空气中另一个人的呼吸一滞。
仿佛手持带血匕首的是楚随，而不是这个脸色苍白，手腕被缚的年轻人。
是啊，这么年轻，这么罪恶。
楚随几乎要有点不忍去激怒他了。按照剧本，简乔乐此时应该在崩溃边缘。全凭他常年在糟糕环境磨炼下来的冷静性格他才第一时间采取相对安全的方式，逃跑，清理，然后处理掉目击者。
不过嘛，就是这样才好拖延时间。
下一秒，楚随趁简乔乐不注意猛的去抓他手上的刀刃，简乔乐只愣了几秒，在楚随有所反应后立即意识到并往后退了几步。楚随不依不饶地向前靠，撞在对方身上，这一次他抓住了。
完全不顾自己的手的抢夺方法，刀刃把白皙的手割得鲜血淋漓。
简乔乐后知后觉自己冰冷的手好像粘上了什么灼热的液体。
那是血，一粒一粒从伤口处泵出的血，仿佛永远不会停歇地滴下来，越来越多。
简乔乐手腕一颤，匕首被楚随拿走了。
楚随站了起来，他露出几秒忍痛的表情，但随后是过于冷静甚至冷漠的神色。他用未受伤的左手把刀柄稳稳拿住。
现在身份对转了。
“坐下吧，我的人质。”楚随踢了踢沙发旁的椅子，耍帅地用左手抛了抛匕首，手指灵巧得漂亮。尽管他无力垂着的右手已经在汩汩流着血。
简乔乐苍白的脸色更像一个无辜的人质了。他看起来脆弱得要命，眼神涣散，嘴唇却鲜艳。
他听从了简乔乐的指令，坐在椅子上。
“说吧，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楚随语气冷漠，脸色隐隐发白。
Siri你最好来得及给我上坟。
楚随骂了系统一句。
他对这个世界剧情的后续发展了解不多，当初他被甩了一个爱情剧本，然后就只是被告知要来全力阻止流窜进这个剧本的病毒。至于怎么阻止，如何算阻止，一概没说。
反正……病毒按剧本杀了男主扈琮台这种结局肯定是大写的灰色的“game over”。
简乔乐闭口不言，只是低着头。
说真的，按着“普通人”人设过了十年的楚随的记忆里的班长简乔乐不是这样的。
他更加温和礼貌，成绩出众，长相也还行。
不过他们的接触实在不多，更多的印象楚随竟然加载不出来了。
“我家里有摄像头，你的罪行已经被记录下来了。”楚随继续给他施加压力，嘴角挂上一丝嘲弄的弧度，“哇，完全竹蓝打水一场空呢，班长。”
“楚随。”垂着头的人突然开口了。楚随当即闭了嘴。
“我记得你。”
“…哦。所以？我们毕竟还是高中同学，我也没那么没有存在感吧？”
楚随挂着似有若无的笑，一方面在心里疯狂呼叫Siri。他强撑到现在，眼前已经开始出现重影，失血过多让他感到想吐。
“我———”简乔乐的声音渐渐模糊不清。楚随为了不被发现端倪胡乱地应声。
终于，一个宛若救星降临的声音清晰起来。
“楚先生，总部决定调整时间线，你准备一下，可能会有点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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