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味不好闻。
眼前这个只能靠着呼吸机生存的瘦骨嶙峋的女人面色很苍白，如果旁边的心电图不会时不时跳动一下，人们大概会以为她的生命已经终结。
气氛很沉闷，面对一个将死之人，这些人脸上表情却看不出悲痛，甚至还有把小孩带来在一边玩游戏的。
游戏局内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病房里足够明显。
邱沄淡淡的看了一眼。
小孩的妈妈感觉到，拱了拱孩子，“小点声！”
随后又对她尴尬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小沄，孩子还小，不懂事。”
她扯了下嘴角。
护士进来，“病人家属？”
她向房里的人示意，跟着护士出去。
护去面露凝重，和她说要签病危通知书，交一下手续费。
“病人接下来的时间不多了，随时都有可能……您要做好心理准备。”
她全程没什么情绪，护土看她年纪不大，以为是受到了刺激，拍了拍她的肩膀，到底什么也没说。
生老病死是人间常态，遇到这些事，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邱沄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好好休息，合上眼的时间屈指可数，为了徐颖佳的后事，她作为长女跑前顾后，到现在捏着这份病危通知书，才有了即将结束的实感。
没有立马签字，手机铃声响起，她看了眼来电，按了接听。
邱尚宇声音传出来——
“你在哪呢？这群亲戚什么时候走啊？”
他语气冲的很：“妈在的时候你不在就算了，走了你还不来？”
邱沄感觉到自己火气上来了，但她平静地说：“邱尚宇，我在缴费，这有病危通知书。”
“你以为妈现在能安稳躺在那是那群亲戚帮的忙吗？我这几天一直在处理这些事。”
“让你对付那几个人就不行了，你都多大了，是想让他们看笑话吗？看看徐颖佳教出来的孩子多么没教养。”
邱尚宇那边静了下来，又欲起：“我……”
她不想再同他拌嘴：“回去，我现在上楼。”
不怪邱尚宇做不好面子工程，这些亲戚有时候也足够让人无语。
她还没进病房，就听到刚才那个小孩的声音。
“我要回家！好无聊！为什么要带我来这！”
“小点声，一会就回去了”
眼看邱尚守就要发作，她快步走进病房，对他们说：“天也不早了，大家都早点回家吧，不麻烦你们了。”
她这话一出，有人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脸上又堆起悲伤的表情，同情他们姐弟命苦，年纪轻轻没了父母。
待人都走后，邱尚宇终于忍不住：“虚假，恶心。”
她没理他，把病危通知书拿出来递给他。
“签字吧。”
“你怎么不签？“他接过。
“我买了回苏城的票，是今天的，”她没回他的话，“工作我得回去处理，这些天没有必要的事不要找我。”
说完，她拉开门走出去。
他足足愣了一会，追上去：“你把我一个人留在这？而且妈都这样了在你那还不是必要的事？你有没有良心？”
“我可以扪心自问，”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很冷，平日对待他人温和的眼睛似冰块一样，毫无温度：“我所做的已经够对得起她所谓的养育之恩，在她那，自始至终我都是不必要的那一个。”
“后期的殡葬我已经找好了人，也花了钱，能让她体面地走，你有时间和我在这耍脾气，不如想想自己怎么过，毕竟以后没人愿意惯着你。”
他看出她的认真，若在平时她同他说这些，他一定会反驳她，但现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邱沄留下一个干脆的背影。
离开苏城有一个星期，画展那边有人帮忙看着，不用太担心，倒是工作这边……她在一家公司里上班，因为学历不低，岗位还挺高，薪水给的不错，即使最近——
前一阵来了个女人，上边有关系，进来就为挂个名字，每天趾高气昂，偏偏谁都不敢惹。
不过没有关系到她，她就安分守己做好自己的工作，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渐渐发觉这个女人似乎不太喜欢她。
比如每次大方地请大家买饮料，总是“不小心”忘记给她买。
邱沄也不是非要喝那杯饮料。只是心里总有一种隐隐不妙的感觉。
这个预感，在回去的那天应验。
她一回公司就被经理叫走。
“邱沄，我觉得你可能要走人了。“她工位旁的一个女人说：“那个江雪，在你不在的这几天里，总作妖，她非要你这个位置。”
“还想彻底让你走……”旁边有人过来，“这样的话你可以走法律程序了吧？”
邱沄颔首，吸了一口气，扯出一个微笑：“我知道了。”
她是这个小组的组长，为人温和谦谨，组员大多都挺喜欢她，现在也投来同情的目光，心里都不想让她离开，毕竟如果她走了，他们在这个江雪的带领下也没有好果子吃。
因为经历过徐颖佳去世的事，现在好像没有什么能让她心里再起波澜，在敲响办公室的门时，她看着冷静得都不像一个即将被辞职的人。
“进。”
经理坐在办公桌对面，屋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看着二十七八岁，浓妆艳抹，烫着大波浪，看她进来，笑了一下，有些看不起的意味。
邱运礼貌点头。朝经理走过去。
“吴经理，您找我。”
“哎，小邱，你坐。”
闻言，她没有动作，只是突然感觉很累，想好好睡一觉。
“如果您要辞我，我可以离开，也可以去告您。”
吴经理没想到她先开门见山，脸上表情凝滞，“你，你什么意思……”
她不卑不亢：“但我在这也待了这么长时间，不想闹的不愉快。我只想您能把我上个月及这个月应得的工资结一下，还有就是，违约金。”
经理的脸青一阵红一阵，本来想和她打感情牌。他最后还是应下，要她在一周内离开岗位。
江雪听到后还不同意，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
邱沄出办公室前看了眼她，平静又冷淡：“希望贵公司能在江小姐的加入后蒸蒸日上。”
其实，步入社会后，这种事屡见不鲜。无论大小公司都会有阶层，而职场中那些事，大家心照不宣，倒霉遇上只能尽力让自己损失小一些。
她不想在没必要的事上浪费时间，所以也不想再听经理同她说一些有的没的。实话说，如果报社把她辞退，她也没有时间精力真的去走法律来解决问题，只是这样把自己底牌露出来，总不会太吃亏。
她没收拾东西，直接离开公司回家。
下车后就被冷空气包裹住，国庆过去后，气温明显下降，一天比一天冷。
平时她会画画，并不专业，只是业余爱好。
所以租房租的两居室，一间来住，一间用来当个画室，里面放着画画要用的东西。她还有个自媒体账号，是从高中开始经营的，发的都是自己的作品，有些名气，收获不少粉丝，其中就有提议开个小画廊的。
心想这也是个不错的建议，于是就租了房子做了这样的“画廊”，里面放的都是自己的画。也真的有粉丝慕名而来。
她的住处在离市中心不远的地方，主要是离她自己的画廊近，上班也不会耗费很长时间，就租了，租金不低。
踩着冷空气，她往小区里走。
她想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有时候很想赞同那句，命运就是爱捉弄人。
邱沄费劲地爬上楼，看到在家门口站着的房东。
房东是个中年男人，挺着肚子，捏着手机点来点去，表情不太好，注意到她后眉头的“川”字舒展了一瞬，又挤到一起。
想起来这个月房租还没交，想必是来催房租了。
因为徐颖佳的事，即使她再恨她，但也不想把她置于死地，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她也做不出来，于是就把这几年攒的钱几乎都用在给她治病上，但结果也不尽人意。
对于现在的邱沄来说，租房的钱不是小数目。
她吐出口气：“不好意思，前段时间家里有人生病，没在……”
“你找时间收拾收拾东西就走吧，“房东不耐烦地朝她摆手，“我这有新人要来住，你没交房租，我也不找你要了。”
她睁大眼睛看他，“您这样是违反合同的，没经过我的同意就直接找下一个房主……”
“合同？合同上还写不能拖延房租呢！别那么多废话，我能等你到现在已经足够仁慈了！”这个房东是不好说话的，她刚来的时候就领略过。
他错开她下楼。
邱沄靠在墙上，心里有种无力感慢慢发作，这种感觉不好受，四肢发麻，脑子也不清醒。
她缓了好一会儿，困意全无。
手机铃声响起来，回荡在楼道里，她接了，是姜玫的。
“阿沄，你回没回苏城啊？”
“嗯。”
“你妈妈那边怎么样？”
姜玫是她高中的玩伴，关系很好，彼此的事都知道。
“医生说她没有多久了。”
“哎……”姜玫也不能说什么：“别想那么多了，回来就好好休息。”
“嗯。”
邱沄没和她说自己被辞退和被房东赶出来的事，两人扯着说了一堆话，最后姜玫又叮嘱了她什么，然后挂断。
再看了眼时间，快要九点。
这一整天都太累了，事情突发，一个接着一个，她需要在一个完全安心的地方待着，于她而言，自己的画廊是个最佳选择。
下了车才想起来钥匙放在李锐那里保管，李锐，是姜玫帮忙找的看管画廊的人。
掏出手机给李锐发消息，那边回她可能会晚一些。
站在画廊门外。
天空突然落下雨点。她就站到台上避雨。
雨下的越来越大，她思考要不要不用让李锐过来了，但又想到他应该一时半会来不了，便放下手，风把雨点吹过来，很冷。她只穿着件单薄的米色毛衣，凉意席卷全身。
又饿又累又困。
她突然鼻子一酸。
五脏六腑都难受起来。
感受到唯一的温热从脸颊滑落，泪痕又被吹凉，吹干，又濡湿。
她都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擦眼泪。
任由眼泪蓄在眼睛里，视线中突然出现一个身影。
李锐不会这么快就到的。
她眨了眨眼，泪滴滑下去，随后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他气质出众，一头乌黑的发长度适中，眉眼凌厉，双眼皮浅浅，瞳色黑又深邃，鼻梁高挺，唇形也很好看。
能记住他不仅因为长相，人都喜欢欣赏美的事物，她也如此。还有就是，她曾经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同样被他看到过。
不知道对方有没有把她认出来，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她样子也多少变了些。
裴均宁前几天从北城回来，恰巧得知自己挺喜欢看的一个绘画作者也在苏城，还有画廊，所以有空就来看一看。
他没什么欣赏艺术的意趣，也没有这方面的细胞，甚至懒得去探寻每幅作品的内涵，只是在手机上偶然刷到过这个作者的画，总有种舒心的感觉。
即使现在外面飘着大雨，突然想来，他就来了。
邱沄不认为自己能哭成梨花带雨那样，抬手擦擦眼泪，没有同他说话。
裴均宁也站上台子，把雨伞收起来，他穿着件黑色外套，身形修长挺拔，周身有冷冽的气息。
邱沄没想到他会过来，只觉得是要避雨，压根就没想过他要看画，因为他这个人实际上看着确实与艺术不搭边。
而且都这么晚了，按平时也早过了开放的时间。
裴均宁确实没往这方面想，他想来随心所欲。
“看画？"他冷不丁出声。
细密的雨声被他打破。
意识到他在和自己说话，她愣了半拍，“也不算是。”
他蓦然将目光投过来，像是觉得无聊，把雨伞撑在地上慢慢转着，手灵活修长。他的雨伞不是那种可收缩的，挺大，也是黑色。
“这个画廊是我的，但现在不开放了，所以，”她慢慢说：“如果你是来看画的，我建议你可以回去了。”
这是个“逐客令”，主要是，她也没想他真的是要看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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