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节,禁烟冷食,临安城中却并不冷清。
段漫染还在睡梦里的时候,她的两位兄长早已入宫,陪同皇子们打马球。
段夫人宠着小女儿,从不用她早起问安,是以段漫染向来是睡得舒舒坦坦,半分起床气都没有的时候,才会慢悠悠起床。
窗外花秾鸟娇,段漫染洗漱过后,坐到海棠梳妆镜前。
雪枝早已替她将今日出城踏青的裙裳备好——崭新的霞样纱千褶裙,襟边明灭金线绣成蜂蝶,走动之际,蝶影若隐若现,栩栩如生,将着衣之人衬得宛若一朵娇花。
乌发挽成朝天髻,段漫染想到今日还要荡秋千,没让雪枝插缀太多首饰——去年她寒食踏青的时候,丢了支大哥赠她的芙蓉嵌玉银步摇,可是心疼了好几日。
镜中少女雪肤花貌,带着不自知的娇憨,轻叹一口气:“大哥说了,那样一支簪子,可够寻常百姓一家十口吃上好几辈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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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膳是冷粥,还有奶油滴酥和芙蓉点心,段漫染刚尝了几口,下人来报,尚书府的马车已在门外等着。
她忙放下汤勺,朝外头走去。
正值江南春日,花开满枝,野风吹散院中白棠梨,花瓣扑簌在少女鸦鬓之间,为她做妆点。
门外果然候着尚书府的马车,段漫染在雪枝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掀开车帘,里头坐的正是她的闺中密友洛灵犀。
只是今日,洛灵犀愁眉不展,似是为什么发愁。
“我说你怎么来的这般早。”段漫染慧眼如炬,“定是在家里同你爹娘闹脾气,先跑出来了,对不对?”
“我都快愁死了,亏你还笑得出来?”
洛灵犀没有任何隐瞒,将头埋到好友肩头埋怨道,“我娘说,等再过些日子,就要送我到宫中给公主当伴读,我哪里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分明是要我入宫,给十四皇子当妃子……”
当今陛下子嗣昌盛,大皇子年过三十,小皇子才刚满三岁,洛灵犀说的十四皇子,不大不小,和她们差不多的年纪。
先前洛灵犀就同段漫染埋怨过好几回,说她只要一进宫,十四皇子就跟狗皮膏药似的,非得黏着自己不可,讨厌得很。
这等对皇嗣大不敬的话,若是旁人说的话,只怕砍头也不为过。
但两个小姑娘,一个是太尉的掌上明珠,一个是尚书府嫡孙女,私底下又有何顾忌?
段漫染就着冷茶,吃着松子百合酥,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着洛灵犀的话。
一炷香后,马车驶出城门,洛灵犀也顾不得抱怨,掀开车帘赏窗外春景。
城郊湖畔边上,早有一群同龄贵女等着二人,见着她们忙笑道:“可算是来了,若是再不来,我们就自个儿到画舫上头去,让你们在岸边干看着。”
“先说好了,晚来的人都罚酒三杯,可不许耍赖,耍赖是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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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们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地上了早就备好的画舫。
春水溶溶,隔花啼鸟,千倾湖色都镜净,画舫在湖面漾开细浪,女儿家们的嬉戏方才开场。
段漫染与洛灵犀先饮下三盏冷酒,又开始玩飞花令。
她往日对这些事,也热衷得很,如今却是兴致缺缺。
香风熏来,段漫染手中端着酒盏,愣愣瞧着岸边鹅黄垂柳出神,就连飞花令轮到自己头上也不曾察觉。
“想什么呢?”洛灵犀拿手中团扇轻敲她的头,“段免免,这飞花令你若是接不上来,今日可是要受罚的。”
段漫染如梦初醒,她记得这飞花令的令词是“春”字,忙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谁知引起满座哄堂大笑:“错了错了,说好的七言,你怎么拿五言来答,真真是话不投机,快些喝罚酒。”
段漫染大窘,只得老老实实喝酒。
这下她是再不敢走神,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好在段漫染平时有夫子教学,又常在家中与兄长们玩这些飞花令的把戏,认真起来,很快就愈战愈勇,在场的千金小姐们,皆是落了下方,每人都饮上了几杯酒。
直至日暮将歇,众人才依依不舍地下了船,坐上马车各回各家。
傍晚时分,落日金辉散布临安城,寒食将过,京郊及皇城当中又重新有了烟火气息。
马车行驶在御道街上,段漫染睡意惺忪。
冷酒并不醉人,但喝得多了,难免醉意熏熏。
她许久不曾出府,难得出门一趟,舍不得就这般睡过去,遂掀开车厢窗帘的一角,让料峭冷风吹拂在面上,好让自己清醒些。
沿街行人往来,段漫染冷不丁瞧见一道身影,她想不想,大声喊道:“停车!”
车夫忙将马车停下来:“段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段漫染一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顾不得回答他,她掀开车帘,跳下车辕,快步朝方才瞧见那道的身影看去——哪里还有那个她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影子?
兴许方才所见,不过是她一场错觉。
马车内,被她这动静吵醒的洛灵犀也探出头来:“你这是怎么了?”
段漫染垂下头,掩住眸中的失落:“没什么。”
她坐回马车中,待车轮重新滚动后,段漫染捏紧手中的丝帕,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我们让车夫绕道,去寿安坊一趟吧。”
“嗯?”洛灵犀不解,“去那儿做什么?”
段漫染头回在这位手帕交面前撒谎:“我听说,寿安坊那边,有一家新开的点心铺子,想去买些尝尝。”
“什么点心铺子用得着专门去一趟,让丫鬟们去买不就好了?”
嘴上这样说,洛灵犀自己也正好不想太早回家,她让车夫朝寿安坊驶去。
头回做这般大胆的事,段漫染心跳如擂鼓。
可她太想再见那个人一眼,魂牵梦萦,叫她做事都忘了顾及后果。
她不知道自己若是再见着林重亭,该同他说些什么,还不等段漫染想好该说的话,马车已停下来,车夫在外头道:“二位姑娘,寿安坊到了。”
段漫染忙跳下马车。
她从不曾来过此处,只见青石板街道两旁,府宅鳞次栉比,杏白桃粉,木香和蔷薇越过的院墙,在微风拂动,传来阵阵花香沁人。
“我有位表叔就住在这儿。”跟着她下车的洛灵犀道,“听说住在这儿的,都是些朝廷旧臣,平日里就喜欢莳花弄草。”
段漫染漫不经心地点头,算是回应她的话。
她目光顺着街巷扫过去,想找到那夜那人说的林府。
谁知洛灵犀忽地拉住她的衣袖:“诶你看看,那儿是不是你说的点心铺?”
……
段漫染没想到,倒是叫她胡诌中了,此处当真会有一家点心铺。
洛灵犀已兴致勃勃,拉着段漫染走过去。
铺子里好些款式新颖的点心,洛灵犀来了兴致,叫店里的小二每样都包上一份,让跟在一旁的丫鬟拎着。
尝一口甜而不腻的点心,洛灵犀满足地双眼都眯起来:“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段漫染再也找不到旁的借口,只能硬着头皮,随她朝等在路旁的马车走去。
谁知正是在这时,变故突然发生。
一道魁梧的黑影,自墙头跃下来,脚尖在马车上一点,慌不择路地朝二人的方向奔过来。
“啊——”
段漫染只听得身旁一声尖叫,原本还挽着她的洛灵犀已不见了身影,叫那黑影老鹰捉兔子般掠了过去。
街巷当中,顿时涌现无数手执长刀的黑衣人,似是在追杀那道黑影。
那人手中拿着匕首,抵在洛灵犀脖颈处:“都不许过来!否则小爷我就要这丫头好看!”
洛灵犀被他困住,吓得大声叫喊:“救命,你们快救我……”
挟持她的人长着络腮胡子,瞧着甚是嗜血如命,他冷喝道:“住嘴!再吵闹,老子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洛灵犀噤了声,只浑身瑟瑟发抖,哀求的眼神看着那些黑衣人。
黑衣人显然被这场面威慑到,围成一圈进退不定。
周围的百姓吓得纷纷逃窜,不过还是有些胆大的还想围过来一探究竟。
正当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位身着玄衣的女子,她目不斜视,亮出手中的铜令牌:“六扇门办事,闲杂人等,纷纷回避。”
女子嗓音不怒而威,带着盛气凌人的威赫,呵退众人。
段漫染认出来,这是她未来二嫂的嫡姐乔霜霁,二人曾有过几面之缘。
她无瑕多想,忙朝乔霜霁小跑过去:“乔姐姐,你快救救她……”
“段姑娘。”乔霜霁也认出她来,她面容冷凝,拿出六扇门的架势,“此处不宜久留,你还是先离去的好。”
“不行。”段漫染摇头,她眼眶微红。
如果不是自己突发奇想,要到这寿安坊来,洛灵犀根本不会被歹人挟持,是她害了自己的好友。
段漫染回过头去,看向被吓得像一只鹌鹑般瑟瑟发抖的洛灵犀。
她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走了出来,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发颤,对挟持洛灵犀的络腮胡子道:“你放开她,我愿意代替她。”
络腮胡子不为所动:“你给老子让开些。”
段漫染还想再说什么,可她也怕,她手脚发软,看着面目狰狞的男子,脑海当中一片空白,说不话来。
身后六扇门的人中,似乎有谁拔出了刀。
络腮胡子挟持着洛灵犀,犹如惊弓之鸟:“不许过来,你们要是再过来,我就杀了她,让她替我陪……”
剩下的那个“葬”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的瞳孔陡然瞪大。
耳边风声呼啸,像是有什么锋锐的东西破风而出,来势迅疾,嗖一声自段漫染耳畔擦过。
紧接着,便是鲜红的血,自络腮胡子被长箭钉穿的额头飞溅出来。
他瞪着眼,死去时脸上还写着难以置信。
段漫染耳畔嗡嗡作响,不曾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见六扇门的人已一哄而上,将洛灵犀救了出来。
场面乱作一团,她恍惚听见六扇门中有人用夸赞的口吻道:“藏得那么远都能射准,林重亭这小子的箭术,当真是名不虚传。我以为他只会杀人,没想到也能救人。”
“那当然,人家说什么也是当年大将军之子,箭无虚发,你当是吹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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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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