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宁静的村庄里传来了一声声唢呐。
魏息趴在窗边,看着殡葬队经过,风吹起了一片白色的幡。
闻说戚家的一个小伙得了一种怪病,感染了全家。就在三天前的一个晚上,整个戚家上下一命呜呼。
听村民说,从城里来的官家少爷就是好心,平白无故的就为戚家办了一场盛大的葬礼。
尤其是戚家少夫人的棺材,被装点得十分漂亮,上边还点缀了一朵白花。
而此时此刻,戚夫人正安静地坐在自己的棺材上。
在魏息的眼里,戚夫人散着一头乌黑长发,穿着一身纯白衣裙,微微低垂着头,柔弱的身躯忽明忽暗。
戚家最后的一个活人也已经在三天前咽气了,现在的戚夫人只是一个鬼魂。
魏息能看见她。
对此魏息并不感到惊讶,她记得好像自从在五岁之后,就开始能看见各式各样的魂灵了,有安静的,会独自找个隐蔽的角落待着;也有凶恶的,张牙舞爪着就向她扑过来——
但这个时候,她系在腰间的玉佩就会闪烁出刺眼的光芒,把恶鬼赶走。
魏息对自己身上的这块玉佩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也忘记是从何而来,她只知道,玉佩上面阴刻着一个“溟”字,而且因为这个玉佩的缘故,那些魂灵都无法触碰她,也无法伤害她,所以她从不惧怕。
然而,此时此刻,戚夫人默默地垂下了一滴泪。
豆大的一颗晶莹泪珠,几乎要划破她苍白脆弱的脸。
魏息忽而心头一颤。
“她看着好可怜。”
她心想。
她第一次遇到这么让人觉得难过的哭泣的鬼魂。
直到目送殡葬队伍向着山头渐渐远去,魏息心里仍是闷闷的。
“我想去看看他们,带一束花。”
魏息走到鬓发霜白的两位老人跟前,仰起小脸,一双水灵的大眼睛便看向了他们,“爷爷奶奶,那戚家的少夫人曾与我有一面之缘,在我的印象里,她是个善良的大姐姐,我很想去看看她,我会在天黑之前回来的。”
“嗯,好吧,乖孩子。”魏奶奶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要注意安全,闻说戚家是染了恶疾死的,你要保护好自己。”
说着,魏奶奶为她拿来了一块白色的面纱,为她披上。
“真要去吗,小息?”魏爷爷去取了一顶斗笠戴到魏息头上,为她拢了一把头发,看向她的目光担忧,“那山里荒坟很多,你一个人去爷爷不放心,不如……”
“不用了,爷爷,你们的腿脚还没好,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去的。”魏息看向两位老人敷着药膏的腿,他们在几天前下地种田时不小心被锄头绊了一跤,摔出了伤。
“不碍事,小息,我们俩当初也是去山里把你捡回家的,对山里的路也熟悉些。”魏爷爷说。
“是啊,那会儿还下着雨呢。”魏奶奶点头附和,“不如让你爷爷陪你一起?”
魏息低垂着的眼眸里映照出了魏爷爷腿上的一块红肿,心里仍是不忍。
她本不叫魏息,十多年前她就被弃养在山林里,因父母嫌她是个女婴,转身就离她而去,她甚至都没有自己的名字。
她记得那天山里的雨下得很大,她哭得也很厉害,眼前朦朦胧胧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哭着哭着,脑子里也昏昏沉沉的,眼前就落入了一片黑暗。
醒过来的时候,她的腰间多了一块玉佩,眼前也多了两位和善的人:
“跟我们回家吧。”
“你没有名字吗?不如跟我姓,从今以后,就叫你魏息吧。”
十多年前,眼前的两位老人就已经在山上把孤身一人的她捡了回来,待她像亲孙女一样好,她所亏欠的恩情早已经还不清了,而现在他们的腿受伤了,她又怎么还能让魏爷爷陪她上山这么自私?
“不用了,爷爷还是好好休息吧,我会早点回家的,不用担心。”
魏息摇摇头,就去收拾了行装。
临出门前,魏爷爷又喊住了她:“小息。”
“怎么了,爷爷?”魏息回过身去,却见魏爷爷的眼眸里尽是担忧。
“这次爷爷就不陪你去了,但是爷爷总觉得不妥当,闻说,今天戚家的殡仪队伍,是城里来的官家少爷请人来办的?”
“对呀,我记得他爹是宝安的知县陈谷,那官家少爷叫陈东来着。”魏息思索着,脑子里浮现出那位名叫陈东的官家少爷的模样,长得大概有二十来岁的年轻富家公子,衣着华丽,前些日子来过村庄里,大家都调侃他好好一个官家大少爷,这么喜欢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来,但陈东总是笑而不语。
印象中,陈东总是带着许多绫罗绸缎和金银珠宝来,也不知道送给谁。
“爷爷,他怎么了吗?”
“陈东……爷爷想起来了,爷爷之前播种玉米时突然肚子疼,就放下东西去茅坑里,你也知道的,我们家的茅坑地方偏僻,那次刚好那陈东跟那个戚家的少夫人就停在不远的地方说话,陈东夸那戚夫人长得漂亮。”
“嗯,我也见过戚夫人,她长得确实很好看。”魏息点点头。
“今天,陈东又为她办葬礼,爷爷猜想他肯定见色起意,对她有感情。”魏爷爷皱起了眉头,语气里的担忧越发地浓烈,“我们小息也长得这么水灵,爷爷怕那陈东要是色迷心窍了,叫上他那爹来我们家提亲,我们可拗不过他们的。所以,小息,你尽量躲着点他。”
“好,爷爷放心,我知道了。”魏息应承了魏爷爷,就出发前往上山的方向。
*
相比起十多年前的那场雨,眼下天气晴朗的山路好走得多。
不知为何,魏息走上山路后,总感觉腰间的玉佩隐隐发着光,并随着她深入山林而越来越亮。
难道它的材质比较特殊吗?
但此时魏息没有想这么多,她满心满脑都是早晨时看到的那位心碎的姑娘。
因为早上殡仪队来过的缘故,沿着山路的新净纸钱走,就能找到了在半山腰的一座新坟:
“戚家戚少夫人之墓”
一个瘦削的白裙身影靠坐在墓碑旁边,低垂着一头长发散落在地上,蜿蜒曲折。
一如魏息晨间看到的模样,戚夫人只是沉默地垂着长长的眼睫,流淌着眼泪。
魏息把沾着露水的花束放到碑前,试着轻声唤她:“戚夫人?”
起初,戚夫人没有什么反应,仍是默然垂泪。
直到魏息又唤了几声“戚夫人?戚夫人?”
戚夫人才意识到魏息可能在叫自己,惊愕地抬头看向了她:“你能看得到我?”
“嗯,我能看得到你。”魏息在戚夫人面前低身坐下,仰着脸看着她,“戚夫人,我是魏息,曾见过你的,你还记得吗?你在戚家大婚的那天,给我送过喜糖。”
“记得。”戚夫人神色惊讶,“魏妹妹,你不怕我?我现在……”
“我不怕,戚夫人,在我的印象里,你是个特别温柔的人。”魏息柔声地,“戚夫人,你不要这么难过了,我能理解你,本来多么好的人家,多么幸福的生活,突然间全都化作虚无了,可是,世事无常,谁也料想不到会天降恶疾,也许,你和你的家人死后也能化作魂灵在一起吧?”
“魏妹妹……你是特意来安慰我的吗?我很感动。”戚夫人这才放下了眉头,但语气里仍带着淡淡的哀伤,“谢谢你,其实你来到这里后,我已经感觉到舒适很多了。”
听出来对方语气里的伤感后,魏息心里疑惑,“戚夫人,你怎么了吗?”
“我?没什么……”说着,戚夫人眼睫一颤,又落了泪,仿佛是被戳中了什么心事。
“我可以帮助你吗?”魏息心里一紧,担忧地问。
“不……魏妹妹,算了吧。”戚夫人摇摇头,神色哀愁。
这使得魏息确信了对方确有心事:“戚夫人,你就跟我说吧。”
“你帮不了我的。”
“或许呢?戚夫人,我不想你这么难过。”魏息诚恳地看着戚夫人,“跟我说吧。”
良久,戚夫人总算缓缓开口:“魏妹妹……其实,我们戚家并非死于恶疾。”
戚夫人说着,又不禁地流下了伤心的泪水,源源不绝的泪就好似是她被戳到痛处一样地决堤,“我们皆被陈东所杀,他却对外宣称我们死于恶疾!”戚夫人哭着肩膀一颤一颤地,“如果我当初答应了他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可是,这分明不是我的错……”
“陈东?我爷爷说,他曾听到过陈东夸你漂亮。”魏息惊诧地,“莫非,他当真对你有企图?”
“他不止是有企图,他还……”戚夫人的情绪终于忍不住地崩溃了,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地直往下掉,“他还对我……”
哭着,她顿住了,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湛蓝的天,兜在眼里的泪水流满了脸颊,才让她再度开口:“他□□了我,还杀了我……”
“这陈东简直就是个衣冠禽兽!”魏息看着戚夫人伤心流泪的模样,鼻子也泛起了酸,“戚夫人,我要帮你讨回公道,我帮你们去告发他!他爹是宝安的知县,我就往上级告他们……”
“魏妹妹,不要,我不想连累你们,我知道,你们魏家也不过是世代为农,斗不过他们这些当官的……”戚夫人吸着鼻子,含着闪烁泪光的一双眼睛真诚地看着魏息,“其实魏妹妹能来这里听我说这些,我已经很开心了,而且,我也不知道为何,靠近你的时候,我觉得舒服了许多,真的……”
“不,戚夫人,我定要帮你的!”魏息坚定地看向对方的眼睛,“他这样的一个衣冠禽兽留在这个世上,只会祸害更多的女孩子,就算是为了天下女子,我也定要告发他!”
“魏妹妹……谢谢你。”戚夫人点点头,缓和了几分情绪后,就告诉魏息:“你可以翻开我的棺材,就埋在这个石碑之下,我的尸体上有他施暴的痕迹,他为了掩盖它们,为我穿上了层层叠叠的衣裙,藏在它们之下的,有他当初杀我时用的匕首,还有,在我的嘴里,有一个我当时拼命咬掉的他的衣扣。”
“好!”
魏息用力地点了点头,就折起了衣袖,刨起面前的黄泥来。
新填上的泥土挖起来不算费力,不一会儿,棺材的一角就出现在泥土里。
系在她腰上的玉佩,阴刻的“溟”字忽然闪出了幽幽绿光。
与她相隔了一片山林的一处漆黑墓穴里,百鬼之主苍溟睁开了深绿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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