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哇好哇!你妙语连珠,你嘴皮子厉害!这小子!你等着,给老子等着,老子今天能让你全乎着走出去,老子就不姓张!来人!”
——“住手。”
记忆里,原主将斗笠的轻纱放了下来,轻呵一声,走上前去。
老板刚想将气随意乱撒一通,谁上来都别想躲过他的骂,但瞥见江抚明的身姿打扮,他硬生生吞了一口气,耐着性子说,
“不好意思这位贵客,店里遭了贼,搅扰到你的兴致,我处理一下再……”
“多少钱?”原主打断他。
老板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意思?”
“他偷的书,多少钱?”原主道:“你将他放了,我付十倍给你。”
原本纪疏桐在老板手里扭得跟蛆似的,一听这话,不正经突然就有些挂不住了,启唇半晌,都做出个不用的嘴型了,最后还是没说出来,看了看老板掂量的神情,垂下眼。
纪疏桐也没骂错,这老板的确是个大腹便便头脑空空的货色,摆了满屋的书,却只认钱,不管先前的恩怨了,立即就答应了条件,撒手将纪疏桐一扔,转头问,“这位小姐,还要再带些别的书走吗?”
“我这可是应有尽有!若是你想看话本,也是找的出来的。”
纪疏桐拍拍袖子,又拽成那嬉皮笑脸的样子,满脸不屑看着老板,骂了一句“酒囊饭袋”,转身走到门外。
老板被纪疏桐点起火来,龇牙咧嘴。
江抚明见状,开口令老板给她介绍几本好书,才将老板的注意力引开去。
在老板的介绍下,江抚明挑了十本书,吩咐婢子将这些拿给站在门口等的纪疏桐,她就还在店内,装作挑书的样子,偷偷观察他。
纪疏桐没有第一时间拒绝,盯着那些书,神情很是复杂。
一副非常想要,却又受了打击的样子,开始好好思索起老板那番话来,反思那些话骂他是不是真的骂对了,他是不是真的该认命,真的不配读书。但他也知道江抚明的好意有多珍贵,他觉得自己应该珍惜,想要接受,想要感念,却又怕麻烦,却又怕自己的妄念一旦被满足,往后总妄想没停了,他又没钱,没法继续满足自己的妄念该怎么办,毕竟他的人生由不得他那么任性,赔上一辈子只为读书当官。
他赔不起!
不说这些对他来说难得的书,是权贵勾勾手便能叫下人买来的,如今的察举制,叫权贵们眼中只能看见权贵。
他出不了头!
纪疏桐就这么纠结着,唇边一直挂着抹不咸不淡的笑,手指抵着那沓书的边沿,不往月宣那边推,也不往自己这边送,身体里拉扯的两只手,都快要把他扯碎了,他只是叹了口气,故作轻松道:
“无妨,你将这些书拿回去吧,多谢你们小姐了,那本书的钱,我会找机会还的。”
“若是你想还钱,那便得先把书收下了。”
原主撩开斗笠面纱走到他跟前。
那一刹,江抚明清楚看到纪疏桐眼中迷雾般的惆怅散开,闪烁起情窦初开的清亮来,也清楚地在他眼中看到了原主唇边的笑。
“这些书不是白送给你看的,只是今日正巧遇见你,觉着投缘,便请你帮这个忙了。”
纪疏桐:“什么忙?”
“请你先将这些书看过一遍,替我做了批注,再给我送回来,一应的笔墨纸砚,我后头都会叫我的婢子月宣替你送去。”
纪疏桐又犹豫了会,最终答应下来。
一来二去,借着送书送笔墨写批注的由头,原主和纪疏桐熟络起来,经常约在河边的梨花树下见面。
他们之间的交流,也从简单的书籍,变作家中琐事,有一阵,江抚明同他哭诉,说叔父或要将她许配给一个肥头大耳的商贾做妾,她不想做妾。
纪疏桐愤慨又无措,一时莽撞,直接道破心中夙念,“你可愿意跟我走?”
原主哭得梨花带雨,“你……”
纪疏桐早知自己配不上她,动了心思也从不敢言说,但到了这时,他红着脸,想要显示诚恳,半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最后跪在她身前,仰视她,
“我的意思是,若是你不嫌弃我……看得上我,我可以带你走,王上前些日子颁布的科考令,后年便执行了,就从乾都开始。只要权贵不任人唯亲,我有把握考上,待我考上了,我定会给你比现在更好的生活。”
纪疏桐竖起四指,“我今日就可以对天发誓,此一生,我绝不纳妾,你会是我唯一的正妻!”
原主在梨花树下同他点了头。
“此番亲事,我会尽全力推辞,喝药装病我都做得,只盼你考取官身,能够压叔父一头,倒时便再无人可插手干预我的婚事。”
纪疏桐听后,绽开的笑容纯净似纷飞的雪白梨花。
故事到这里,本该是一段佳话。
才子配佳人,情深比金坚,若是成了,能写进话本传诵千古。
但江抚明知道原主的全部用意,从她的视角再来看这个“美好故事”,怎么看怎么刺眼。
因为这一切都是原主计划好的。
除了在铺子里遇到纪疏桐是个意外。
原主太过聪慧,早在朝中有文臣提出要推出公平科考之时,她就赌以楚后的行事风格,此令定能施行落实。
然后她就开始频频出入各种书铺子,总是将目光放在那些衣衫陈旧,但潜心研究学问的书生身上。
她说她会被许配给商贾做妾的事情是假的,读书需要人做批注才看得懂也是假的。
为的只是找一个书生,惹他为她倾倒,许下承诺,待他功名加身,便八抬大轿,娶她做正妻。
所以那番好意,原主可以对任何人做得,那唇边恰到好处动人心魄的笑容,可以向任何人展露。
江抚明不明白了。
明明以原主的家世身份,什么好婚事不是唾手可得,她缘何这般殚精竭虑费尽心思地筹谋算计。
不累吗?
先前段休瑾问“她”的这个问题,如今江抚明也想问问“她”。
她不是抚明神女吗?
不是人人赞颂吗?
不是五岁能作画,六岁能控马,天仙下凡姿,人人皆景仰?
她到底在干嘛?
“江姑娘。”
江抚明一个激灵醒过神,那斑驳陆离的记忆退潮般涌去。
“秦识”不知从哪蹿出来,站在她身前,咧开嘴露出一张笑脸,“你在这做什么呢?我刚才在远处都看了你好久了,你一动也不动,是在想什么事吗,这么出神?”
先前对于怎么有两个“秦识”的事情,她都还没搞清楚,眼下接收了这么一大波信息,江抚明乱得很,一个问题也没回答,反问,“你来做什么?”
“哦,是来将一些东西交还给姑娘的。”
“秦识”提起手中的袋子,
“你在匡正司落下的,还有先前火海中带出来的东西都在这里了。镯子和香囊都完好……”
“好,谢谢你了,劳烦你跑这一趟。”江抚明木木接过,道谢之后,头也不回地往里走。
秦认的话被打断,泄了口气,望着江抚明的背影,弱弱将后头的话说完,
“你要不要检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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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崖公公,复崖公公……”
姜王宫内,孤月高悬,屋脊上的吻兽瞪着无神的双眼,俯瞰大地。
小六子朝一道瘦长的人影追去,压低声不停地喊。
“复崖公公!”
南宫复崖拂尘一甩,见得来人陌生,轻皱了下眉,还是温声问道:“你是哪个宫当差的,是出什么事了吗?”
小六子将腰弯得低低的,先行过礼,随即开口,“我刚进来不久,还没有分配宫室,近来在熟悉各处事宜,师父叫我去哪,去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那你此番前来找我……所为何事?”南宫复崖上下打量一眼,“是受欺负了?”
小六子深长叹了一口气,心道果不其然南宫复崖,只一眼便能看出他受的委屈不少,但他已然从师父那学精了,虽然心酸事不少,却并不打算随意向人诉苦,
“不是的,不是的。”
“哦,那是为何?”
小六子屏了口气,将身探向前,“我今儿听说,王上在殿前大怒,斥段司正行事张狂?”
南宫复崖轻点一下头,“确有此事。”
小六子屏住的那口气,又深长的呼了出来。
南宫复崖:“你是知道什么吗?”
小六子憋着这事已然憋了太久,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虽然忐忑,他却觉得这是个机遇,能叫他成为下一个“南宫复崖”的机遇。
他点了几下头,道:
“我近来知晓一桩大事,一直不敢同人提起,生怕得罪什么人,直到今天听到王上对段司正动怒了,这才跑来找您。您怕是还不知道,段司正不光张狂,或还包藏二心,想造反呢!”
南宫复崖的表情严肃起来。
小六子向南宫复崖道来,“上次替王上传旨处罚段司正的差事,被各位踢皮球似的踢给我,我出宫后,段司正看着圣旨,那是跪也不跪,轻轻拉过圣旨,就是随手往地上一扔。”
“这还不止呢,段司正说的话才叫过分,他说他不是不知道规矩,接旨该跪,而是不想跪。更是直呼王上名讳,说太后在一日,王上就不敢拿他怎么样。”
“所以你如今想如何行事?”南宫复崖问。
小六子突现激动难掩的扭捏神色,“自是请复崖公公,将我引到王上面前,给我机会,向他禀报。”
南宫复崖看着他,沉默不语。
小六子反应片刻,一个机灵跪下来,抱住南宫复崖的腿,卑微展示自己的忠心,
“当然,我不是要抢功的意思,我打入宫起,便听闻复崖公公的事迹,立誓也要成为您这样的人,在这偌大的宫中能有一席容身之地,不被人欺负。您放心,若是您给我这次机会,往后我为您当牛做马肝脑涂地,一辈子孝敬您。”
“求复崖公公成全。”
“诶呀,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南宫复崖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笑着替他拍拍膝盖上的尘灰,
“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此番不是为我办事,而是为王上,为整个姜国办事,我岂会不成全?”
南宫复崖又替他整了下帽子,温和道:“跟我来吧。”
小六子面露喜色,一路上步伐轻盈,不敢落下太多,只是见着南宫复崖将他带去的地方愈来愈偏,他的纳闷再憋不住,
“复崖公公,我们这是往哪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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