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抚明崩溃地抓了抓头发。
难怪她道出“粟米契卷”时,他眼神那么奇怪,又主动提出王凭将军即将回京的事情,来试探她的反应,还有后面,几乎是明示——“江小姐若是近来还忘了什么事,可以尽然找我来问询,我定会帮小姐好生回忆。”
耳畔嗡声高旋。
江抚明确认无疑,
她已经暴露了。
她恐慌又挫败地站在屋内,一动不动,周围的一切微小动静被无限放大,叶片轻动的沙沙声,小虫撞上窗棱的闷声,风声摇晃烛火的窸窣声,都像是利爪,一下一下抓挠她的心脏。
纵然是系统先前交代过,没有设置什么ooc的惩罚,但姜国信奉鬼神之说已经到了疯魔的地步,若是段休瑾抛出这件事,她怕是分分钟要像那个绿瞳男婴一样,无缘无故地被送上绞刑架,像他之前说的那样,也会给她一个寥寥收场,草革裹尸的结局——可是,
他会吗?
惊惧之后,
她很快又冷静下来。
若是他打定主意对付她,应当早就不遗余力地试探,抓住把柄后,便顷刻捉她下狱,但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动作,甚至来与她提起交易。
桌案上,寒松刀柄上的绿松石在烛火余晖中格外显眼,江抚明却透着刀鞘上跳动的火焰,无端想起那抹张扬的红袍,心中悸动之时,他的声音恍若在耳边响起,
“宝刀配美人。”
“锋似寒霜,柄嵌松绿,不如叫寒松?”
江抚明垂下眼睑,轻念了声他的名字。
“段休瑾。”
_
“诶呀,小姐,你怎的睡到这来了?”
第二日打开门,云露在床上不见江抚明身影,找了一圈,才在窗边的美人卧上寻到了她。
美人在清晨的光华下紧合着眼,侧脸线条柔和,饱满似鹅蛋,细细的绒毛泛着浅金色的光芒,显然没有因为她这一句话而被吵醒。
云露刹那望过去,不自觉以为自己看到了下凡的仙子,有些怔怔然,放轻了步子,想到前头的要紧事,还是狠下心抓住她的胳膊摇晃,
“小姐,小姐该起了。”
江抚明睁开惺忪睡眼,抬手揉了揉眼睛,身上被右手压着的匕首瞬间掉地,江抚明惊得一个激灵直起了腰,云露弯下腰去替她捡起,颇为不解地问,
“小姐你……这,发生什么了?你怎么跑到美人卧上来了,一点被巾不盖,还捧着刀在窗边睡,也不担心夜晚起风着凉。”
昨夜烦恼不已,江抚明抱来木雕、头面,还有匕首、手串等她没有存入库房的生辰礼放到窗台上,本只是想借着这些做对应的人物参照,来思索自己往后与他们相处,还要注意维持怎样的人设,没想到匕首会滚到她怀里。
还好她是套着鞘拿来的。
江抚明松了口气。
一晚上她将事情大概都捋了一遍,心里有了底。
还有一件意外之喜,昨日难得睡了一个沉沉的好觉,现下起身,江抚明浑身轻松,伸了个懒腰。
“这些生辰礼,怎的都到窗边来了。”云露不停地念念叨叨,忙前忙后将物件归位。
江抚明本想说这事不劳动她,待她起床后自己弄也是一样的。
云露手脚快,三两下全部收拾好,又走到美人卧边扶她,
“小姐,快,云露伺候你梳妆,老夫人刚才派人来催,说媒人已经带着画像上门来了,小姐得亲眼去看看。”
“画像?”
“嗯。”
“媒人?”
“嗯!”云露看了眼江抚明懵然的表情,无奈叹了口气,“昨日晚上老夫人差人来说过的啊。唉,我早该想到的,昨日小姐你看着木雕一味神游,怕是听见了也忘了。”
“又相亲?”江抚明有些破音。
“柚香亲?”云露突然被这三个字定住一动不动,“啊?小姐,柚香亲是什么意思?”
“……”
“是时兴的发髻吗?”
“……”
“小姐你说的这个我听不懂。”
事实证明就是相亲没错。
江抚明看着挂满屋子的男子画像。
虽然画像多,但是都大同小异,在画师笔下,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只分高矮胖瘦,和不同衣着的脸谱化小人儿。
媒人在那里一一介绍,这是谁谁谁家公子,那又是什么什么官的公子,学识渊博,前途无量。
江抚明都佩服她好记性。
除了侯、将军这些的,其他的官职江抚明一概听不懂,就算想贪慕虚荣都差点文化。
但江抚明如今,偏偏就是对这场她听不大懂人物简介的相亲上了心。
以前她不配合相亲,一是因为讨厌被无缘无故安排。
在萧陈秀那里,相亲这事,由不得她说不。
再就是她遇到的那些相亲嘉宾也确实莫名其妙。
如今时移世易,情况不同了,她需要通过相亲,来找到一位能与她情投意合的真命天子,改了系统机制。
昨天出现的烦恼,今天就得到了解决方案,江抚明心情更好了一些。
但云露的心情就没那么明朗了,媒人和外祖母都还在呢,她逮着空子就偷偷问,
“小姐,柚香亲到底是什么?是点心,还是衣裳花样?小姐既然提起,我便已经记下了,只是实在不知那是个什么玩意儿,日后也不好替小姐寻来啊。”
江抚明头大,第一次觉得,人太好学也不是一件好事。
实在拿云露没有办法,江抚明糊弄道:“我昨晚梦到的,柚香亲,就是一种食物,又红又黄,像花朵一样的糕点。”
“好吃吗?”
“我没尝到味儿,不知道,看我今天能不能梦见吧。”
“若是小姐梦到了,一定要告诉我是什么味道的,我替小姐做出来。”
江抚明很是感动,同时心中横生酸涩的愧疚,忽然想收回话说,相亲就是她们那个时空的说媒牵线,不用她这么费心去做不存在的吃食。
“小姐,请随我来。”媒婆一句话打断江抚明的思绪,叫她跟上前去。
媒婆领着她走到最后一排画像前,习惯性地开始做起了介绍,介绍到第三幅时,还没说几个字,她眼珠子一转,小跑上前,双手遮住了那张画像的脸,又赶忙上前将画像卷了起来,同江抚明抱歉地笑笑,
“小姐,这位就不必考虑了,看看前头的吧,若是有相中的男子,这几日我便安排你们见面。”
江抚明愣神地应了下。
媒婆瞪着一旁挂画的婢子,眼珠子时不时又往江抚明这边转一转,嘴里低低咒骂,
“一点眼力见没有,什么都往上挂。”
云露的面色也不太好。
江抚明的目光还停留在媒婆手中那副急急卷好的画像上,想起了在青林坊时,薛示宗吼的名字。
“杨笑天。”
——
“放他娘的狗屁!”
“哪个用□□看路的老货说老子通敌叛国的,啊!老子有必要通敌叛国吗?小爷我表妹是当朝王后,得万民敬仰,日后诞下麟儿,那便是未来的太后。老子一身清白!清清白白!谁敢污蔑我!还不快放我出去!”
“来人,放我出去!”
“叫王后来见我!我、要、见、当、朝、王、后,林佳映儿!”
杨笑天穿着脏污到没法看了的锦袍,身上一股排泄物的骚臭味,蓬头垢面,野人似的,扯着嘶哑的嗓音狂摇栏杆。
只是可惜,他这番精彩激烈的演出,并没有人捧场。
因为周围根本就没有人。
他搬进来当天,众人见识过他大吼大叫的功夫后,就将他旁边的犯人换到别处去了,狱卒也不靠近他,一根铁链一扇铁门将他在的这块地方锁起来,就只送馒头和水的时候才会踏足。
但无人不震撼于他的身体素质,每天就吃三个馒头,三碗水,就能几乎不停歇地喊上一天。
狱卒每次给他送完饭都要聚在一起说话,问他今日骂人换了词没有,是不是还是那翻来覆去“老子清白”,“老子表妹是王后”,“未来侄子是王上”的老几样,
“他读书要有他喊冤的毅力,凭他的家世背景,不位极人臣那简直说不过去。”
“诶,人家这股劲也没收着不用,这不,混成了整个乾都最有名的花花公子,据说乾都已经找不出一个他没碰过的花娘了。”
“我家种马要是有这个精力就好了,老子也不出来苦哈哈干活了,整日躺着收钱算完。”
橙红织金云头履穿梭在天牢内,越过一间又一间空不见人的牢房,停在了撕心裂肺吼叫的杨笑天跟前。
细致点染了口脂的薄唇轻启,开口便是不怒自威,“杨笑天。”
杨笑天今日照例喊完他那套措辞了,如今编不出来新的,一直喊一样的又忒无聊,于是闭上眼,泄愤地哇啊啊啊啊嘶吼。
隐约听得好像有个女声飘来了,他哇啊啊啊啊的声音逐渐转小,两眼一睁,见得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子站在身前,呆了一瞬,脑子很快转了起来,立即扑倒在地,虔诚无比,向她磕头问好,
“楚后万安!”
“起来说话。”楚仁殊一抬手。
杨笑天却开始猛磕起头来。
“太后娘娘,请太后娘娘为小人做主。”
“小人清清白白,只要娘娘能救我出去,小人愿意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哪怕哀家下令叫你杀了你的表妹,你也会去做吗?”
杨笑天怔忪片刻,眼里一道狠光抹过,“自然。”
“林佳映儿心肠歹毒,薄情寡义,我下狱这么久,她却连一次面都不露,害的我沦落至此,真是狠心至极。”
楚仁殊唇角勾了勾,笑得轻蔑。
大牢内的灯光不甚明亮,杨笑天看不清楚后的表情,见她良久沉默,以为是她不信任自己,竖起四指,
“小人在此发誓,只要娘娘能救小人出去,饶小人一命,验明我的清白身,小人定会为你肝脑涂地!”
“好,很好。”
楚仁殊唇边挂着一抹浅笑,双眸漠然地看着他,
“但如今,那弑亲的狠心事,就不劳烦你了。林佳映儿虽蠢笨胆小,品性却不差,在她于哀家有威胁之前,哀家不打算动她。”
杨笑天神色一滞,捉摸不透了,“那娘娘的意思是?”
“四日后,建安巷,只要你取了段休瑾的性命,哀家不光会还你清白之身,还会赐你锦袍华缎,黄金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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