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陈兆的见面到底算什么？
宋晚晚在很久前想过这个问题，那时候她终于得知对方姓名，升旗仪式刚结束，那人站在人群簇拥里，周围目光暗暗凝聚在他身上。
隔着五六层缓缓散开的人流，她成为操场外缘的其中一点，两人目光就这样忽而交叠。
他眼里闪过一丝愣然，随后微微弯起，露出只有笑着时候才看得见的卧蚕，像隔着人山人海远远打了个照面。
宋晚晚猜陈兆或许会知道，他视线落点是被很多人追随的地方，而自己并不想曝在聚光灯之下。
所以她只是垂下头转身离开。
从那之后，这些都被归结于如同陌生人擦肩而过的瞬间。
如今走廊上这番应当也是一样的，她却发觉自己内心漫出一丝奇怪。
宋晚晚愣了愣，怀疑是不是因为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以至于感官统统变得混乱起来。
她敛了敛神，继续朝教导主任办公室走。
如出一辙的门，却是快要几个月后的再次相见。
那一场雨幕中还有没说完的话，还有解释不清的问题，宋晚晚低着头推开了门，眼神颤了颤。
她还没抬起头，这股怯意却好似已经被老师发现，“我长得这么凶，你都不敢看我吗？”
宋晚晚连连摇头，匆匆快步走上前，迎面才发觉王丽蓉是笑着的。
她拿出一张纸递给她，“我找你来是想跟你说，恭喜你，被学校选中去参加市里的演讲比赛了，虽然那天话筒有些问题，但你文章的高质量征服了大家。”
真是个不能再坏的坏消息了。
宋晚晚站在原地，笑都笑不出来，她点点头应了，“好的老师。”
屋内一时有些安静，她脚步微微后移了些，斟酌着要不要离开，面对面坐着的人却开口了，“那天晚上，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王丽蓉言语缓慢，“同学着急找到了我，去你家的时候，你妈妈跟我说了很多。”
她顿了顿，像在找一个合适的词汇，“关于这些事情，我更想听听你自己的说法。”
这样的话，实在太为出乎意料。
宋晚晚沉默着，说得很轻，“对不起。”
王丽蓉一愣。
“那天想说的话是对不起，今天也是。”宋晚晚移开了眼。
她逃避对视，只是低下头盯着地面，“我妈妈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没什么好说的。”
因为无法逃避，所以顺从。因为无法顺从，所以想离开。
她觉得能结束这些事情的唯一办法，也不过是远走高飞罢了。
周三晚上破天荒开了家长会，李静楠没有来，只是通知她去补习班试上一下新换的语文老师。
宋晚晚没有在学生可以离开之后就立马出发，她站在教室走廊里，像要验证什么般拽紧书包带子看着。
坐进去的人越来越多，出来的人越来越少，一切都像俄罗斯方块，她的座位是那个已经无法被填满的地方。
原来整个班只有她的家长没有来。
李静楠以前还肯找个助理来敷衍一下，这次连助理都没找了。
宋晚晚很讨厌在这种瞬间，面对着自己又攀升一名的成绩，她的想法却是她又有什么做错了吗？
人潮的喧闹声逐渐散开了，她垂下头背着书包缓慢地往楼外走，已经不早了，同学大多都走完了。
漆黑的旋转楼梯，迟钝的声控灯随着她踏下一步才慢半拍地亮起，总是这样，要先走进黑暗，才能等到那盏迟迟亮起的灯。
心情更差了。
宋晚晚走得很慢很慢，慢到这样的时间差被消磨得快要不存在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陌生的一声，“当心。”
她下意识抬头看去，却看见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陈兆站在人群里，他们之间隔了三两级台阶，而他平平淡淡的目光就这样从上向下看了过来。
“拉链开了。”
这句话，上句话，都不是他说的。
不认识的男生说完这句话，就从她身侧绕了过去，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身边跟着几个朋友，像是要一起回家，显得楼梯更加狭小。
宋晚晚往里避了避，低低道了句，“谢谢。”
阻滞的流水仿佛流动起来，陈兆就站在说话的男生后面，低下头一起走了。
站得太久，太久没动，晚风带过树林碰出的那些嘈杂声响不足以让世界回到明亮的地方。
她看着灯随着他离开的身影一片片亮起，再从自己脚下开始一片片熄灭。
宋晚晚站在黑暗里，沉默地拉好书包，扶着栏杆。
她想，他们几个人或许是认识的。
-
到补习班的时候，时间正好。
她往常课程都排在双休，只不过如今要开家长会，放学时间也早出一段，便排在了这时。
上楼，再走进熟悉走廊。
宋晚晚在心里盘算着试上课得上到几点才能结束，回家得几点，写完作业又该是什么时候。
数字在脑海里加加减减，把楼梯处那些人影都挤出脑海，她垂着头堆开小教室门，却在抬起脸的那瞬间，头脑空白。
初中那会给她补语文的顾老师坐在哪儿，眉目间是一股熟络，“都好久没见啦，怎么样？看见我很惊喜吗？”
宋晚晚整个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当初因为她成绩连连下降，李静楠不由分说地便换了老师，没想到今天还能再见到。
可她心中却又忍不住冒出另一股想法，这算什么？算那场饭里她受到委屈的补偿吗？
左右都已经这样。
“快来呀。”顾老师早就准备好了教案，招呼着她赶紧坐下。
说着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了几张熟悉的纸，边缘有些陈旧，却依旧可以看出被精心保护着，“我不是跳槽来这里了嘛，前不久收拾东西，找到了好多那时候你上我的语文课写的东西，想着便来带给你了。”
“我还找到了一点草稿呢，你看这个，写的是什么一九九九。”
宋晚晚一愣，她视线忽然无法移开。
一桌子都是自己过去写的作文，写的演讲稿，甚至是那张被学校选用的语文报。
“我还认识你们学校里的老师，她跟我说你参加演讲比赛得了一等奖。”
然而。
“来之前我就想，现在，你肯定是个很厉害的人了。”
这样的话里满含着骄傲、喜悦，还有一股真诚地为她自豪的样子，“对吧？”
隔壁隔间应当就有学生上课的声音，却像离得好远。
脑海里一瞬间闪过无数种说法，她的话却已经先一步露出，“没有。”
老师眼中慢慢浮现出浓重的意外，“那你……我看这个大纲，我还以为你把它写完了呢……”
“老师你说这个啊。”
“怎么会，我语文成绩都这样了，怎么还可能继续写？”
宋晚晚伸出手把本子翻了过去，表面上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终于被盖住。
不是她的字，也不是她的想法。
她不知道这样的事自己还要经历多少遍才可以习惯，也不知道究竟要多久才能说服自己就此打住。
过去于她而言不是可以拿出来炫耀的勋章，也不是可以钉在墙面上重新去追寻的目标。
她只是觉得，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这样，拥有的时候不以为然，失去了才辗转反侧。
如今面对老师止不住的安慰，宋晚晚也无法坦然地说出一句譬如没事这样的话。
她只能笑笑，“好。”
-
周四上学的时候，黑板旁已经贴起了小字报，每回大考前，商南都会借此来烘托紧张的气氛。
宋晚晚想起上一回考完的时候，后排男生把它改成了九百九十九天，这个日子看起来漫长到似乎能把他们困在高中里一辈子，却比三年还要短暂。
晚上谢柠和她一起吃饭时，果不其然又笑着聊起了这件事，“那时候他们几个不还被班主任给骂了。”
宋晚晚笑着点头，“我还记得那会老师还专门冲到班里来把我们给骂了一顿。”
已经不是春夏之间的季节，可两人却愣是像享受着春困夏乏的加倍威力。
食堂里吃完饭，两人挽着手散步回去，脱力般爬着楼梯，谢柠像要睡着了般，“怎么还要晚自习啊，我真是恨不得直接放学。”
在这种时候讲快了快了之类的话，是一种很无用的安慰。
宋晚晚深深意识到这一点，转而同她一起道，“是啊，还有好多作业，不过今晚放学我们要不要一起多走一段？我看见过桥那边有卖饭团的，据说很好吃。”
谢柠眼睛都亮了，“好啊。”
时间还早，她们到教室的时候，零零散散只有几个人。
可宋晚晚站在后门口的时候，就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自己桌子看起来怎么怪怪的。
谢柠已经先她一步发现，“诶，晚晚，你试卷上是不是被贴了什么？”
说罢，她拉着自己手直直走了过去，随着这样的步伐，宋晚晚才缓缓看清那些明黄色的便签纸。
最便宜、最大众、永远都随处可见的便签。对应着每一道画着圈还未解答的题，笔记草草，甚至把她为什么会写错的原因都标注了出来。
谢柠眼睛都瞪圆了，捂着嘴惊呼，“我天，这是哪个暗恋你的人做的吗？”
宋晚晚视线一顿，她缓缓拿起一张翻到背面，却也是一样的黄色便签，斟酌着道，“我也不太清楚。”
可透过这样的字，她已经隐隐猜到了那个答案。
谢柠激动了好一阵，借走试卷说有这样好的机会，必须得先去把订正给抄了。
然而随着桌面上试卷的离开，那张藏在卷子下的正方形便签彻底暴露在视野之下。
宋晚晚心快提到了嗓子眼，她连忙攥进手里。
很小，很锋利，四个角刺的手心阵阵痛。
她下意识朝谢柠的方向看了看，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她的想法在心里又转了好几圈，最终依旧被囫囵咽下。
自己和陈兆，总归也不会发展成什么关系的。
想到这里，她坐了下来，纸条被她放在膝盖上轻轻打开，那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对不起。
这一切都是出于好的念头。
宋晚晚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不知道陈兆是在为了什么道歉，记错的生日，走廊上的偶遇，还是什么。
这些东西，这些便签，三两年里这么多场见面，都和升旗台下视线的交错一样，不出格，不越界，知道他都在为自己考虑，却偏偏，偏偏无法坦然接受。
归根到底，她都觉得是因为自己和陈兆并不算一个世界里的人，他很受欢迎，形象也好，据说前不久才被人表白。
他在学校算得上风云人物，可自己想做的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
因他靠近，被那些光芒连带着照耀到的部分，都生出一股格外难捱的灼热。
可是。
背后却好像有奇怪的触感。
像是有字写上去，又被匆匆擦掉。
窗外传来打打闹闹的声响，有男生三两成伴嘻嘻哈哈地走过去。
宋晚晚迟疑地翻过来举起，对着白炽灯，借着走廊外投射而来的光线看。
什么都看不太清。
可抬起来才感到后悔，害怕会不会被人发现，宋晚晚仓仓促促想收起来。
没想到随着她的动作，纸张微微下移着，从发丝到衣角，就这样缓缓出现。
一切都暴露在这个柔软的晚间。
换了一点情节，可能还会再调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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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倒退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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