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惊呼声中，江瑶从床上弹坐了起来。
暴雨敲打着玻璃窗，狂风钻进窗缝，卷起窗帘，凌乱起舞。
江瑶擦了擦额头的薄汗，走到窗边，手机不断弹出消息，陆陆续续的全是亲友的慰问。
江瑶扫了一眼，就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今天距离她的未婚夫去世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
他走的很突然。
周五下班后，祝余照例买了江瑶喜欢的黄玫瑰。
因为堵车，他抄了小路，人烟稀少。祝余挽着唇角拨弄了几下娇艳欲滴的花瓣，脑海中印满了那张牵动心弦的动人脸庞。
一连串扑腾水声混夹着逐渐微弱的稚嫩呼救声引起了祝余的注意。
一个**岁的男孩在水面上起起伏伏，身旁的足球已抵挡不住湍急的河流，率先当了逃兵，眼看下一个就是这个男孩。
祝余四周张望了两秒，确定没人之后，立即边脱外套边往水中冲进去。
岸边的玫瑰被路过的江水拍打的没精打采，悄悄的蔫了过去，上沿缝隙中待放的蓝绿花苞颤颤巍巍的挺着腰板，接受风雨的洗礼。
男孩得救了，祝余再也没走上岸。
江瑶看向漆黑的玻璃窗，一切都没有变，恍若昨日，如果忽略女人惊魂未定和满眼疲惫的话。
窗外绿的发黑的树枝左右乱摆，再无其他。江瑶手脚逐渐冰冷，关了窗户，拉紧窗帘，只留下地上一滩水迹。
“叮咚——”
“您好，快递！”
签收完快递后，江瑶围绕这个快两米的长方形盒子打量了两圈，心中产生了一丝迟来的后悔。
昨晚睡前在挨个回复亲友消息时，看到了夹缝中的垃圾短信——推送定制机器人的短信，江瑶鬼使神差的点进链接，心情忐忑的下单——定制了一款属于她的机器人。
快递师傅手脚麻利，不多时就把比她高出快两个头的木盒挪到了客厅中央。
等快递员走后，江瑶只是犹豫了一秒便麻利的拆开盒子，包装安全但简洁，随着最后一块木板落地。
一张清秀白净的脸引入眼帘。它半阖着眼眸，浓密的睫毛散开，凑上去能看见清澈的瞳孔。
江瑶看着眼前这张脸微微有些失神，心脏快的要跳出来了，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同真人无二般带有热度和细微的皮肤纹理。她的眼眶顿时起了雾，低低地呢喃了声：“真的一模一样.....”
江瑶没有第一时间开机，而是对着使用说明逐步在手机上设置个人偏好。
出生年月。
爱好。
主人。
关系。
……
填完所有白框之后，江瑶深吸一口气，果断地按下机器人后脖颈处藏在细密毛发下的开关。
开关外形很隐秘，只有当手指摸上去时，才能察觉到微弱的凸起。
江瑶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新生命的开始。
生命的降落始于一场啼哭。
它也不例外。
伴随着清脆的长“滴——”声，冰魄蓝色的瞳孔缓缓睁开，蓝绿色的数字链条在瞳孔中心交叉捆绑，构建属于它的虚拟世界。
“0238很高兴为您服务。”
这是它说的第一句话。
尽管江瑶所填的参数都是按照祝余一比一生成的。
但是冰冷和没有起伏的语调无不在呐喊，他们属于另外一个躯壳。
江瑶有些失望，盯着这张熟悉的脸庞，她不甘心承认祝余如此平淡的消失在世界上。她安慰自己，也许它在日常生活中的学习模拟会带来更真实的轮廓，会更贴近记忆中的他。
于是当0238问江瑶是否设置开机密码时，她毫不犹豫说出了直白而热烈的、属于情人之间的呢喃。
“我爱你。”
“启动成功。”
仿真机器人正常是是出于待机状态，除非关机、重设数据才会需要输入开机密码。
他眼皮上抬，露出完整的眼眸，是棕色的，很温柔。他的世界干净的只有江瑶一个人。“主人，我在。”
江瑶看着眼前这个人，有些惊愕，真的“活”了过来，真的会说话，“你...你好。”
“主人，请设置名称。”
“那就...祝余吧。我叫江瑶。”
“好的，主人。”
江瑶跟他对过话之后，大概了解到这个机器人是靠语音控制的，大致上与人体一样，细腻温热的皮肤，柔软的毛发，连走路也没有普通机器人的卡顿感，这着实让江瑶感到惊奇。
据她所知，这个世界还未推广使用如此逼真的仿人类机器人，市场上投入使用的均是裸露钢铁、线路且动作迟缓单一的机器人。
江瑶窝在沙发里，瞥了一眼厨房里忙碌的井井有条的0238，她翻开手机在短信列表的反复上下滑动，但再也没找到过那条神秘消息。
心中没由来的冒出一丝害怕。
对面是谁？
短信是针对性发送还是群发，愿者上钩？
0238的这张脸真的是一夜之间完成的吗？
它只是陪伴型机器人吗？
……
脑子里的问题像烧开的水一样不止息的咕嘟冒泡，0238的温润的通知声为她关闭了火源。
“可以吃饭了。”
0238穿着江瑶没怎么用过的粉丝围裙，双手叠加的站在餐桌旁，嘴角扬起标准的15度微笑弧度，友好且疏离。
没有答案的事情像水面中的落叶，江瑶任凭它们随波逐流，总有一天会回到它们该去的地方。
起身的同时应了它一声，“嗯。”
担心是真的，饿也不是假的。
江瑶扫了一眼桌面，标准的三菜一汤。
口味全是她设置的偏好。
江瑶不客气的夹了一筷子肉丝，很嫩，很香。
然后一筷子接一筷子，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没有心情和胃口吃饭，每每餐点总是敷衍自己的胃，久而久之，胃越来越小，食欲越来越淡。
江瑶吃了小半碗饭才在余光中注意到矗立在身侧的庞然大物。
0238站立时比江瑶要高出一个头，直视她时，只半阖着眼，长而直的睫毛在眼下晕开一团灰色的阴影。
如果是不了解他的人，一定觉得他此刻正在沉思着什么哲学而复杂的事情。
刚刚还不觉得，现在反应过来，他的存在给江瑶带来了一点压迫感。
“你……不吃吗？”
“我不需要食物。”
“那……你坐一会吧，站着怪累的。”江瑶很有礼貌。
“好的。”
0238笔直的坐在了江瑶对面，双手放在膝面上，很乖巧，瞳仁完全露出来了，直愣愣的看着江瑶，尽是学习的认真。
身旁的大山挪走了，江瑶心里的压力也少了许多，连带着刚回来的胃口也熟络起来，席卷整个桌面。
江瑶吃到胃中微微抽痛才不舍的停下来。
喘了口气，刚站起身子，下意识地准备收拾，被0238抢先夺走了。
“您去休息，这里我来收拾。”
“好。”江瑶也不客气。
“请问您对本次服务还满意吗？有需要改进地地方吗？”
江瑶还是不习惯被人殷勤地伺候，“没，没有。”
只说两个字会不会显得太高冷和苛刻了？
于是她又加了几个字，尽量让语气表现出单薄，“非常不错，继续保持。”
看着0238动作麻利的样子，江瑶杵在桌边反倒成了它的累赘，溜到了沙发上，开着电视，迷迷瞪瞪的闭上了眼。
恍惚之中，江瑶看见了祝余在叫她，之间他的嘴唇开合，却没有半个字跑到她的耳朵里。
江瑶皱着眉，有些着急，嘴里呢喃，“祝余你回来了……这里好痛……好痛……肚子……”
江瑶蜷缩按压着自己的上腹，细白的手隐匿在腿、腹之中，额上冒出滚滚汗珠，攀附在发丝上摇摇欲坠。
“我在。”祝余抚上她的耳廓，回答道。
他把手心搁在江瑶的额面上，测试温度——37.6℃，有些低烧。
根据已储备的医疗知识中，他迅速作出最优解。
0238犹记得在冰箱中有储备冰块，他起身，朝着规划好的路线预备行进。
“别走……这次不要再先离开我了……”江瑶凭着本能准确的抓住0238的手腕，不肯退让半步。
0238静止了两秒钟，强硬的掰开她的手，“您生病了，根据指示，我首先需要帮助您降温。”
0238毫不犹豫地走上大脑中枢为他制定的完美路线。
片刻后，0238带着毛巾和冰块回到了江瑶的身边。
江瑶口里含糊，眉眼紧闭张着嘴，小口的喘息着。待0238把厚毛巾包着冰块落到她额头上时，眉结才缓缓松开。
0238在手腕也给她敷了一个。
但是她的手没有头那般老实，偶尔伸手去够什么，又空抓两下，0238为了更有效的遏制攀升的体温，便用手扣住她的手腕外侧的毛巾接口处，将此牢牢地固定住。
江瑶也不肯吃亏，待活动范围有限的手指勾到他的袖口冰凉的棉质面料才安静下来。
0238把时间把控的极其精确，当冰块将化未化时，从冰箱里重新置换新的冰块。
几趟之后，江瑶的呼吸开始放缓，整个人陷入平稳的状态。
0238给他重新检测了温度，36.5℃。
湛蓝的天空衬出洁白无物的浮云，风一吹，一溜烟似地从东边跑到西边去了。
整个房间飘着酸甜的山楂味。
钻进江瑶干涩的咽喉，滋生出些许湿润的津液。
江瑶摸了一把额头，还留有未消散的凉意，厨房灶台上的陶罐正炖着咕嘟冒泡的焦山楂水。0238正一动不动的盯着锅炉，察觉到一股虚弱的视线，它快步走上前来，从头到脚把江瑶扫描了一遍，身体指数显示正常，0238才开始念读她的健康数据报告。
“初步诊断，午餐后，您因积食导致轻微腹痛和低烧，我已经为您降热，现体温已回到正常范畴，如需深入检查请至医院。”
它一说完，江瑶便明白恍惚之中见到的祝余也不是祝余了。
她松了一口气，又吐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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