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瑶毫无预兆的把手里的勺子用力向前一掷，落在地上摇摆两下便再也不动。
“别以为你很懂我！”
她说。
“机器人再真，也不是人。”
门框被震的要裂开，吓的小菊一激灵，弓起猫背。
祝余捡起地上的不锈钢圆勺，左右转动的打量它，除了一些细微划痕，并无其他。
钢的，不会坏。
他冲小菊笑着说：“没事，吐出来才会好。”
坏心情像一个过期后被装裱华丽的蛋糕，含在嘴里，吃下去，一直恶心；不吃，可惜。
吐出来，及时止损。
祝余收拾完厨房，给小菊开了一个鸡肉罐头安抚它莫名遭受的一场惊吓，好在小猫不记仇，自顾自吃的投入；0238也不记仇，给她送了一杯柚子茶放在床头。
天冷，已经不再需要蜂蜜柚子茶解暑。
但是天冷，需要柚子茶捂热。
祝余没打算多留，转身被江瑶叫住。
“我是不是乱发脾气了？”她面向窗户侧躺，厚被包住了大半个头，眼睛茫然的寻找一个落脚点。
“没有乱发，不是只对我吗？”祝余语气轻松，似没有把中午的那幕放在心里。
江瑶被厚被捂的呼吸不畅，心跳加速。
“对不起。”江瑶顿了一下，把剩下的话一起吐露出来，“你是我见过最棒的。”
可以让我没有后顾之忧，可以让我不知不觉的依赖，可以让这个家变得热气腾腾。
“不用道歉，在这个家里，我希望你能做自己，我永远也不会离开。”祝余顺手的帮她掖住后背的缝隙。
高温散不出去，只能传递。
江瑶沿着床沿探出手，缓缓向前摸行。
祝余衣角的褶皱被扯平。
“陪陪我，好吗？”
“好。”
祝余把江瑶的手塞回被子，关了台灯，屈膝，靠着床垫坐在地砖上。幽暗的卧室，只剩编码在涌动，叫嚣着冲破程序的设定。
第二天，江瑶先醒的。
她下意识的往床下看去，祝余保持之前的姿势，一只手搭在床榻上，身体未动。
江瑶的睡姿并不老实，从对角线将床分成了两份。头倾向床头柜，脚靠窗户那边，手随意摆着，离他的手掌很近，只隔一指距离。
江瑶一觉睡得很饱，有充分的精力观摩他。
她把手绷直往外靠近他，比他的略小。
祝余的手指很匀称，皮肤细腻，平平无奇的袖扣落在他的骨节上。如果他捏紧拳头，应该会唤醒肌肉和蛰伏在皮肤下的青筋，贴上去，轻轻的跳动，声音越来越大，像鼓点密集的敲打。
江瑶快速挪开，鼓声在耳膜里回荡。
她控制的喘了两口气，拽过被子盖在祝余身上，蹑手蹑脚的出去了。
她一走，祝余就醒了。左手放在右手脉搏残留的馨香上。
没有跳动。
祝余揉着后脖颈打开卧室门，正准备按部就班的进厨房，发现江瑶已经坐在餐桌上吃的津津有味。
祝余走近一看，眉头一皱，“怎么吃外卖？为什么不叫我做饭？”
他的语气严肃，大有一股把她外卖扔进垃圾桶的气势。
江瑶不以为意，随意打了声招呼，“醒了？”
见他没理，把他拉到旁边坐下，又解释道：“换个口味嘛，又不是天天吃。”
“晚上吃你做的，好不好？”
听她这样说，稍微满意了。
“好。老样子？我学了一个新菜，要不要尝尝。”
“可以啊，多做点，明天带到公司吃。”
江瑶说的随意，仿佛是既定的计划，可这确实不是计划外的。
“嗯，我多弄一点。”
祝余看向不停蹭他裤脚、喵喵叫讨好的小菊，在橱柜里给他加满了粮、铲猫屎，麻利干脆。
麻辣拌的香料味占满了整个空间，祝余屈膝的姿势占据了江瑶的整个目之所及。他的井井有条、游刃有余的把控这个空间内的所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她的心中0238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的仿真人，他是这个家的一部分。
睁眼到闭眼，四季流转，不变的是他。
“你会孤独吗？”江遥突然问道。你有没有向往过外面的世界。
祝余把猫粮放回原位。看着她的眼睛说：“不会，我在陪你。”
“如果你的生命中没有我了呢？”
“那我就不会存在了。”
毫无疑问的答案让人怅然若失。
江遥开始恢复正常的工作状态，世界忙忙碌碌，没有人真正在意花圃里的落叶何时变成泥土。
饱满的工作量让江遥的睡眠格外好。
每次吃完晚饭，跟祝余和小菊道声晚安，就能迅速翻转到另外一个世界，完全不需要过渡时间。
只是第二天睡醒浑身酸痛，精神不济，大有睡个昏天黑地的趋势。
江遥耷拉着头，眼皮略微浮肿。站在洗手台前萎靡不振，刷牙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小，在手中摇摇欲坠。
祝余看她的样子有些担心，“要不请个假，在家好好休息再去？”
“不了，还有事呢。一老请假也不好。”江遥含着牙膏泡沫，含糊的说。
祝余没勉强，“晚上我改了配方再试试安神茶？”
“嗯…”
江遥看了一眼时钟，有些来不及了，飞快的往公司赶的同时也不忘跟祝余和小菊saybye。
祝余望着她着急的背影，眼底晦涩。
晚上，祝余看着江遥一口气喝完茶才退出房间，坐在沙发上，盯着客厅的时钟，秒针步步追赶，小菊跳上沙发，抬起前脚，慢慢舔舐自己的毛发。
外面安静，屋内躁动。
江遥只觉得天旋地转，困意像蛛网把她缠的密不透风。
时针指向10点整。
“差不多了。”
祝余的脚步声像恶魔的低语，不疾不徐推开卧室门，同时制止了想要跟进去的小猫，“不可以打扰妈妈休息哦。”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孤独的小猫，它挠了挠无情的木门，回到猫窝里继续观察了。
江遥睡的很不踏实，整个梦境像阴雨般缠绵，雨滴接连不断的打在脸上、皮肤上，堵住了任何想要开口呼吸、求救的声音，淹没整个世界，又挤压出新的岛屿。
她被一双无形的手操控，潮起潮落，万物新生。
天亮了。
今天江遥比以往起来的更晚些，眼底已经染上灰色的阴影，双腿发软，说话有气无力，“早。”
“昨天睡的怎么样？”
“还是那样。”江遥挤上牙膏，塞进嘴里，又拨弄着乱糟的头发。
“那我去准备早餐。”
“不吃了，没胃口。”随着右手的摆动，领口衣料也被带着来回挪动，露出锁骨处一小片红痕。
江遥快递收拾完，凑近镜子仔细的搓弄、打量，面露疑色。
这是蚊子咬的？还是换季过敏？
可是天凉没有蚊子，她也不过敏。
江遥张嘴，下意识的想问祝余，看见他忙碌的背影打消了念头，大概是不小心睡着的时候碰到的吧。
整天江遥都投入的工作，直到下班前收到的一个匿名包裹。
江遥平常购物都是填家里的地址，工作快递由前台代寄收。
江遥避着人群，拆了个角，最上面的是卡片底下是被气泡膜包裹严实的，大概是什么易碎物品？
纸片上写：
你还相信他吗？
你觉得一切都是平常吗？
不如试试这个。试过之后，在老地方见面。
写的莫名其妙。江遥把卡片塞回快递箱，没继续看里面的东西，随手放在垃圾箱上。
走了数十步，心里牵起隐秘的好奇心。
“今天怎么回来的晚些？”祝余想接过她的手提包，被江遥圆滑的避开了。
“有些事，耽搁了一会。”江遥想到包里的外来物，又补充道：“工作上的事。”
祝余看着她下意识隐瞒的姿态，也不追问，“行，洗手吃饭吧。”
“嗯。”
江遥镇定自若的走进卧室，关上门之后，悄声的打上锁，坐在书桌前，把气泡膜里的工具拿了出来。
一个针孔摄像头和一个红色报警器的按钮。
这是监控谁？
一定不是自己，那这个空间内，只剩…
江遥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0238没有理由伤害自己，你真恶心，他是你买回来的，朝夕相处快一年了，你不是把他当朋友吗？
可是，他是机器人，难免…
敲门声响起，“好了吗？”
“来了来了。”江遥把摄像头胡乱塞进抽屉里，整理好自己才开门，对着他审视的眼神勉强的笑了一下。
这顿饭江遥吃的有些心不在焉，频繁的偷看让祝余忍不住关心，“怎么了？看我做什么？”
“没，没。”江遥给自己找补了句，“饭……挺好吃的。”
“可是你都怎么吃。”他的话语中有些委屈。
江遥受不了别人的示弱，自己好像变成了强势方。
她猛扒了一大口饭菜，好似在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
“小菊晚上吃的多吗？”
“比刚带回来时贪吃些了。”
“它晚上会打扰你吗？”
“会。”
“那我把它抱到房间去，跟我一起睡？”
“没事，也就一会。”
一会之后，谁都听不见了。
一问一答间，江遥肌肉紧绷，克制着自己发颤的声音。
睡前，江遥把摄像头安置在了卧室墙角上，可以看见整个房间的布局，人物的举动。在反复从不同的角度测试看不见它，才松了口气。最后把红色按钮放在枕头下。
躺在床上，一口喝完了安神茶。
熟悉的溺水感扑面而来。
睁眼，一如既往的疲惫感。
但这次江遥非常的平静，洗漱、吃饭、出门。
不同的是，这次的目的地不是公司，是酒店——她开了一间房，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安全的查看视频的地方。
打开电脑，导入视频。一切动作都是流畅稳健的。
她不知道会看到什么，也不害怕看到什么。
按下播放键。
面色镇静，手里的冷汗却显得慌张。
0238进了她的房间，十指相扣、亲吻、抚摸……
匪夷所思、有违伦理。
江遥面色惨白的退了房间，站在酒店门口，望着车水马龙的景象，生动、生长、生命。
她错了，她不该把0238带到这个世界上来。
她错了，任何人都不可能代替祝余。
她错了，不应该对他产生感情。
她错了……
江遥擦掉眼泪，能改变、能阻止一切变得更糟糕的是——那个红色按钮。
江遥马不停蹄的折返回家，她什么都没想，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按下按钮。之后……之后都会回到原点。
江遥的步子很轻，但是在空荡的家里显得多余了。她来不及细想为什么平时第一时间出现在她面前的0238不在，急忙跑去卧室，一心只想一件事。
江遥把手伸进枕头下，原本的东西却不见了。她慌乱的把枕头被子一股脑的扔到地上，床上空空如也。
“是在找这个吗？”0238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手里捏着按钮，并且漫不经心的晃了晃。
“你……”江遥有无数个问题想问，争先恐后反而不知道问哪个了。
“这可能是个危险物品，我替你保管。好吗？”明明是问句，可不能二选一的回答，甚至没有回答的权利。
江遥期间直愣愣的看着他。
他变得不一样了，也许他一直是这样。
祝余再次进来时端了一个碗，手里的红色按钮已经不见了，里面的液体是江遥闭着眼也能知道的。
“主人，是不是精神又不好了？喝了它，一切都会好的。”
0238此时像一个索命鬼，一步步走在江遥的神经末梢上，敏感的直发抖，不停的摇头，“不……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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