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庄语去了公司。
前台换了人，但观察本领一脉相承。
“那是咱们公司的艺人吗？”前台工作人员凑在一起小声八卦。业内龙头的娱乐公司，帅哥美女自然不在少数，可气质这么出尘的，不多见。
居然是生面孔，多稀罕呐。
庄语本就算不上红火，几个月没来公司，他皮相又生得好，自然引人探究。
刷了工牌，透明门档向两侧打开，庄语目不斜视地走向艺人专用电梯。
如无特殊情况，艺人一般不会来公司。庄语刚签约那会，倒是天天在公司泡着。
略过满是训练室的十九层，他按向经纪人办公室所在的二十二层。
与其他几部繁忙拥挤的电梯相比，这部则显得十分清闲。
电梯向上直升，听着嗡嗡作响的机器运行声，庄语略微出神。
今日前来，他并没有提前知会林捷开，因为他直觉对方并不愿意见自己。
自从几年前，庄语一再拒绝对方安排好的路以后，林捷开便不再给他太多资源，但也不会对他的工作使绊子。
只是这次将投资人暴揍，实在是驳了他的面子，怕是也让他大出血了。
那姓刘的虽然在潜规则里如鱼得水，但实则抠门。有把柄漏在外，不敢再对自己出手，对林捷开想必会狮子大开口。
意识到这一点，庄语愉悦地眯了眯眼睛。
关键时刻，他不介意再添上一把火。
失重感之后，金属门向两侧平移，一道身影映在视线中。
对方看到庄语，显然有些意外。
正当红小生苏淮晨，粉丝量破千万，公司每日收到的粉丝来信，总是要用小货车拉走，可见其粉丝粘性之厉害。
庄语收敛笑意，快步出了电梯，无意同对方打招呼。
“语哥——”
苏淮晨不顾即将合上的电梯门，转身追上去。
他是播音生出身，后来做了偶像，一路高歌不停，对声音气息拿捏应心得手，一声名字让他说的动听极了，引人无限猜想。
庄语厌烦他这一套，双手插兜，将臂弯紧紧贴在身体两侧，生怕沾上。
身后的苏淮晨伸手拽空，神色微妙，步伐却加快。
阳颂传媒作为业内龙头，虽人员往来更替频繁，但木地板已经轮换了十几个春秋，有些部分轻微起鼓。
快步走路时，鞋子踩在上面难免有摩擦声。
庄语步子迈得开，且步伐沉稳，落步时声音干脆，毫不拖拉，与后方形成鲜明对比。
“谁冒冒失失跑什么，”前方办公室的大门从内打开，走出的人背着光，脸在阴影中黑了几分，接下来的话语却转了个弯，“晨晨，你怎么回来了，是还有事？”
庄语被无视了也不气恼，反而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苏淮晨。
对方穿着内增高，做了发型才堪堪与他平齐，没有上浓妆的脸皮有些粗糙，不似荧幕上精致，加之刚才步履匆忙，肩膀垮了些。
苏淮晨止住步伐，悄悄正了身姿，往边上挪了一点，把自己从庄语的阴影里摘出去，“也没什么事，这不要有一个月见不着您了，我想着再回来说两句。”
“还是你有心，行了，快回去准备准备吧。”林捷开今年还不到四十，没有孩子，却浑身爹味。
他一向踩低捧高。苏淮晨不再是他手下的艺人，但因他流量大、红火，又跟着阳颂传媒当家经纪人，林捷开免不了扒着他。
不过也是他愿意。
他深知捷径甜头。
直到苏淮晨离开，庄语好像才被看到。
庄语跟着进了办公室，顺手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春季的阳颂传媒还阴凉着，天上的太阳暖不透这栋豪华老旧的大楼。林捷开的办公室朝阳，庄语进去后却起了鸡皮疙瘩。
空调温度很低，庄语今天穿了一双黑色低帮鞋，袜子将将遮住脚踝，坐下时上裤腿自然上移，露出一点点肌肤。
他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裤子，将冷气隔绝，眉心终于舒展。
林捷开端着水杯，咂了口热水，整个人靠进椅子里，双腿交叠在桌面，就这么看着庄语。
庄语也如对方那般看回去，他双眼皮薄，眸子笼在睫毛阴影下，衬出几分漠然和置身事外的冷静。
一时之间，办公室内陷入沉寂。
林捷开被那双眼睛盯得心烦，把水杯重重放在桌上，“咣”的一声砸开沉默。
“说吧，什么事。”他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说话时腿脚抖了抖，荡起一阵细碎灰尘。
“楚连声的综艺，我要参加。”庄语没绕弯子。
“啧，”林捷开嗤笑一声，上下扫了他一眼，“庄语，你有什么资格提要求？刘老板那事，可还是我给你平的。”
没否认有综艺这回事，庄语暗自松了口气，林捷开只为求财，他不好明面上索取，只能通过艺人工作合约操作抽成。这么一来，合约到期前林捷开总会给他工作，只是质量上恐怕堪忧。
“综艺薪酬，我只要两成。”楚连声一个纪录片导演，一脚跨进娱乐综艺，背后肯定有其他原因，庄语猜不到，但是不妨碍他想要抓住这次机会。
林捷开抖动的腿脚停了一瞬，很快又续上，“那能有几个钱。”
按照公司合约，演艺片酬公司占四成，剩下的还需要抽一部分给经纪人。庄语一个十八线，一季综艺片酬六位数顶天。
“这样吧，”他把脚放下办公桌，从文件堆里抽出一本，扫了眼封面内容，“这个项目前景不错，工作周期也短，你签了这个，综艺那边我给你谈。”
拿过文件，庄语直接翻到薪酬一栏，对上面的内容毫不意外。小角色戏份确实不多，是除了固定薪酬之外，还有一笔分红，但这笔收入定义暧昧，操作空间极大。
从前林捷开在正常薪酬内多抽一成半成，庄语也不会说什么，但这种灰色收入，在他这里绝对不可能。
庄语把合同往桌上一放，是拒绝的意思了。
林捷开熟悉他这模样，又想到自己昨天填补进去的“赔偿”，一股火腾地起来了，“你跟我在这儿清高什么？这么多年除了那点死钱，你给我带回来过什么？庄语，我可从没亏待过你也算是我带入行的，人要知道感恩。”
“你说的带入行指的是出道前夕把我骗到私生饭车上，还是让队友顶了我的角色？潜规则这行，您确实让我开了眼。”他捏了捏手机，又说，“那档综艺，就算我不上，也轮不到其他人，我去了兴许还填得上你在刘老板那里的亏空，其他的还像以前一样，从我应得的薪酬里抽给你。”
林捷开表情变了。
那个土大款对庄语的兴趣一直很高，昨天没得手后本以为对方会像上次那样，继续等待时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说什么都决定不再靠近庄语了，态度十分坚决。偏偏那家伙又是个贪的，害他为了安抚对方保持这条线，搭进去不少钱。
他在这行淫浸多年，知道让人闭嘴的最好方法。
庄语八成是捏到了对方什么把柄，这念头一出，他不由得谨慎几分，情绪也变得稳定。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既然你看不上那个项目，那不妨再看看这些。”他变得苦口婆心，“哥什么情况你也知道，大资源到不了这，但是剩下这些可都是精挑细选的。”
他的话，庄语半个字都不会相信，拿过几本项目书一看，果然，都是低成本小网剧，而且还是一集不超过两分钟的微短剧。
这两年阳颂传媒签了不少工作室和小网红，专门做短剧和短视频方向，但这一块和其他艺人没什么关联，本质上是两块互不打扰的区域。一来存在大众偏见，认为短剧上不得台面；二来会降低艺人格调和商业价值。
庄语无所谓这些，有戏演就成。
他快速翻阅剧本节选，脑海里构思角色关系，最终挑中一个现代剧本。
真假少爷，赘婿龙王，重生虐渣，统统……没有，可以说是不包含任何时下流行的热点和爽点。
但胜在故事情节较正，若是展开演绎，想来故事框架也是能够撑得起来。
“就这个吧。”他没得选，这已经是最合适的了。
林捷开根本不在乎他到底选了哪一本，短剧质量参差不齐，对艺人长远发展没有益处，目前他不会给手下传统艺人安排在这类工作。
这几本项目书也是意外到他手上的，本该送归短剧部门，没想到让庄语赶上了。
“听节目组说已经把合作意向书送过来了，林哥没当废纸送人吧？”一句话都说轻飘飘的，唯有“送人”二字上落了重音。
林捷开脸皮抽了一下，“你这话说的，人家指名道姓点的你的名字，我怎么可能给外人看。”他丝毫不提意向书到手后，自己丝毫没有告知庄语的意思。
那份意向书被他放在了抽屉里面，庄语拿到手时，发现装订一侧有折痕，显然是被人频繁翻阅过的。
他面上不显，低头一字一句认真看了起来。
节目定位户外探险类，一行人需要在云贵某山区生活二十几天，探索自然景观外，还有一定的人文情节。
到这里没有什么特别的，直到庄语看到其中一行小字——“节目联合文旅局……”。
庄语眼睛一亮。
“庄语，关于这档节目，你有什么想法，有没有听说过什么消息，这些你都可以和哥说说，也好给你去谈合同。”林捷开一双眼睛转来转去，也顾不上喝水了，全方位的观察庄语的反应。
硬要说有什么想法，那就是他一定要参加这档综艺。当地官方背书，国际名导执导，用眼睛看都知道这综艺不简单。
至于听说什么消息，他突然想到昨天合合所言，不免勾了勾唇。
这人紧张成这个样子，不会也听说了秦淮参加节目的传言了吧？这种小道消息每年都有，最开始他嗤之以鼻，现在视而不见。
“没有。”他抬头看着林捷开，“林哥什么时候联系节目组？等合同签下来，我好签短剧，也免得耽误你现金回流。”
看着他这信心满满的模样，林捷开都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和节目组达成协议了，就等着在公司过合同呢，不过一想到他经常这么干，也不觉得多意外。
虽然活是庄语自己找的，林捷开总归是得益。
在庄语的浅笑注视下，他拨通了项目负责人的电话。
过程顺利极了，对方在客套中还说了句“正打算联系贵司”，林捷开心存疑惑，却不妨碍他习惯性地翘活。
对面无视了他推销其他艺人，言辞确定地指定庄语，坚定的好像要起誓。
知道对方说即刻寄出合同，庄语一颗心这才落地。不过他自己也疑惑，怎么仅仅过了一晚，节目组的态度就从可有可无变成了非他不可了。
但是面对旁敲侧击，他也只有高深莫测地笑而不语。
林捷开却误以为他是突然转性，傍上了某个金大腿，这样一来，刘老板不敢再执着庄语也有了解释。他并不真正认为庄语手里会有什么把柄，在他看来，庄语虽然是个硬茬子，但终归只是个没有背景的小演员，不足为惧。
签完一系列合同，走出阳颂传媒大门，已经是下午三点。
春季阳光和煦，瞬间席卷他在室内沾染上的凉气，庄语站在原地，脚尖点地转了转右脚踝，全身舒畅。
他打算去对面小吃街吃点，抬头准备过马路时，脚步顿住。
街对面的大楼已经翻新完成，闪光的崭新幕墙自灰色石板通天而上，寰宇娱乐四个大字立在楼顶。
从前零散的公司招牌已经被摘掉，如今楼体外只有一面十几米高的电子广告牌，上面播放着公司宣传片。
视频似乎接近尾声，已经到了艺人展示阶段。
庄语在原地站了会儿，直到宣传片彻底结束，他才顺着斑马线慢吞吞过路。
早就听说对面大楼会搬来经济公司，没想到会是近几年来势头迅猛的寰宇娱乐。
业内有一句话广为流传：想红要签阳颂传媒，事业求稳去寰宇。
他签约那年寰宇娱乐还不存在，还是四年以前，当时风头无两的某演员宣布签约寰宇娱乐，此公司正式出现在大众面前。
听说寰宇娱乐的食堂很不错，他下意识朝公司大楼看去，此刻他已经走到大楼背面，只有一扇安全通道的铁门，门口还停着一辆没熄火的越野车。
这后面是条种满鲜花的小巷子，很少人走动。大楼内上班的人经常在这里放风，从繁重工作里抽身，获得难得喘息空隙。
三三两两的人散落着聊天，防火门被从内推开，某演员的身影出现，将周围人衬得黯然失色。
男人稍作停顿，目光越过车顶看了眼不远处，方才大跨步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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