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还你。”
简芯心不在焉的上了半节自习课，感觉到身后尖锐的触感。
她转过身，程嵘头也没抬，手里拿着的作业本抵到了她的背。
“噢…”她慢了半拍才说，“谢谢。”
不对，她干嘛要说谢谢。
简芯憋憋嘴，以最快的速度结束对话。想到昨天烂尾的彩排就觉得无地自容，趴在桌上，一动不想动。
俞树秋打水回来看见她颓废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脑袋，“干嘛，大姨妈又来了？”
简芯好似被雷震了一下，陡然弹起身，食指靠唇，“嘘”的姿势，“你能不能声音小点。”
她心有余悸的望了望后桌，咦，居然没人在。
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别看了，就是见没人我才说的。”俞树秋坐下来，把她手里的作业本顺手牵羊，开始对照起自己的。一边查错一边问她，“你怎么，表演遇到瓶颈了？”
“你就别嘲笑我了，瓶颈…我要真能到那地步就不用愁了。”简芯托腮望天，“你说为什么我就是进入不了角色呢？”
“你是不是觉得台词特别别扭。”俞树秋抬起头来看她，“而且，不真实…”
简芯瞪大了眼睛看她，就像看到了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俞树秋表示，“深有同感。”
“那有什么解决办法？”
“方法嘛…倒是有一个。”俞树秋对着简芯耳语道：“你去找程嵘，学霸级别，他肯定能给你答疑解惑。”
说完，还挤眉弄眼示意她向后看，从后门走进来的话题中心。
“就这么贸然去找别人要秘笈，不太好吧…”简芯不为所动，明明昨天就是被他本人嫌弃了啊。
“哪有贸然。”俞树秋不满，“你不是刚借了别人自己的作业吗？这叫礼尚往来。”
简芯，“这个成语，不是这么用的吧？”
“管他呢，快去！”俞树秋眼疾手快的把她一推，自己没事人的改作业去了。
简芯被突如其来的推力吓到，眼看下巴快要磕上桌面，自救是不可能了。程嵘碰巧准备进来，没曾想桌子陡然间发出一阵刺响，中间的缝隙被堵上。
她吃痛的捂着下巴站起身，立刻讨好的把桌子摆回原位，模样喜人，“不好意思…”
程嵘没看她，淡淡的“嗯”了一声，走进刚刚被拉出来的半大点的缝隙。自己动手，往前推了推。
俞树秋挤眉弄眼示意她，“说话。”
“那个…”简芯手指打结，舌头捋不直。
“有事？”他不经意的抬头，凤眼微扬，挑眉道。
简芯愣了愣，当即反水，“不不，没事。”
让她开口主动向程嵘讨教，这样费心费力的事她不做，哪怕攸关生死，绝对不能在他面前面红耳赤。
俞树秋，“……”
***
表演系每天早上练晨功，7点钟起床，7点20楼下集合。这二十分钟的洗漱时间对女生来说远远不够，简芯很是苦恼，张韵琳更是怨声载道。
好不容易跳下床，把腿塞进裤子里，发现又紧了一圈。揉了揉惺忪迷蒙的睡眼，张韵琳彻底泄了气，“哎呀，这日子没法过了。以前高中上早读就算了，这地方早上还要练功，天理不容啊。”
俞树秋这会已经干净利落的从洗手间出来，准备换鞋出发，看了眼坐在凳子上不愿意起身的张韵琳，笑道：“你全当是在给你减肥，又能健身又能吃早饭，两全其美。”
简芯把两边的头发束起马尾，人更显精神。她本来就生得好看，头发扎起来露出她精致小巧的五官，让人过目不忘。
杏仁似的圆眼瞥过歪头晃脑的张韵琳，赶紧走过去拍醒她：“琳琳，别睡了，再不下去等下老颜可就亲自来请了。”
她这话不假，而所谓“亲自来请”，便是颜律站在楼底下挨个叫她们的名字。对面还是男生寝室，“这一请”怕是整个寝室楼都会惊动，而且效果显著。像她们班上长期晨功迟到的那几位，名字几乎全校都能口口相传。
张韵琳一个激灵蹭起身，哀嚎完毕接着穿衣服。
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她们还是迟到了。
李芸慧早就出门去操场了，她们仨被扔在了后面。
张韵琳霸占着厕所不肯出来，等她正穿裤子的时候。老颜熟悉的嗓音在楼底下响起，“戏表班剩下的人呢！...在等我喊名字是吧？”
俞树秋趴在门口听动静，“张韵琳你快点。”
简芯也着急，最怕的就是被点名。况且还是如此这般的被当众点名，这下脸丢大发了。
“...2208的张韵琳，俞树秋，简芯...下来了吗？”
张韵琳和她们的脑回路都不一样，三个人跑到楼梯口，俞树秋一个没拦住，就听见她对着楼下喊，“马上到！”
真是想不引人注目都难啊。
她们寝室在二楼，下楼很方便。就在一楼至二楼的歇脚抬处，简芯耳边听到了那个名字。
“你们是女孩子吗？！...”
“2310寝室，程嵘，宋宇霖，徐扬！赶紧跑...”
简芯心里计算着步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她们仨出门的当口，正好看见男生寝室那三位也拖家带口似的跑了出来。
寝室对立而建，中间是一条直接通往操场的主干道，老颜就拿着水杯站在那里，早就做好了喊人的准备。
六个人被老颜拍了肩膀，以示惩戒，随后依次向操场跑去。张韵琳体重拖累了她前行的脚步，硬是拉着俞树秋挂在了队伍最后面。
简芯虽然跑得也慢，却也逐渐拉开一段距离。徐扬侧过脸看见身后的她，眼尾扬了扬，油腻的和她打招呼，“嗨！美女，早上好呀。”
她颔首以作回应，目光不自觉的飘向徐扬身旁的那个人。
清晨的微风舒缓不燥热，程嵘穿着一套黑色的运动装，身前的拉链是打开的，衣尾随着风轻轻扬起。清隽冷冽的面孔，完全看不出来刚起床的倦意，反倒透着一股清爽。
简芯看着看着晃了神，突然脱口而出，“你们怎么也迟到？”一般晨功，男生都会比她们先到。
程嵘闻声，往她这个方向望了一眼。
徐扬接过话头，“都怪程嵘，喊都喊不醒，我们才迟到的。”
身侧的宋宇霖朝他投来你真是不怕死的目光，脚步不自觉加快冲到前面去了。
“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程嵘冷冷撂下一句。
他被激怒的样子...有点傲娇。
背后脚步灌了铅似的两个人，气喘吁吁。俞树秋实在拉不动这个体重比她重了二分之一的张韵琳，神经快要崩溃。
好不容易，张韵琳搭上了落在后面的徐扬，三个人几乎是搀扶着同时迟到了。
清晨的阳光还未完全绽放，虽说处于一年中最燥热的九月。但早晨依旧是一天之中最凉爽的时间段，风掠过肩头。整个人被晨光洗礼，迎着朝阳，开始一天的生活。
其实不止她们，操场另一边还有人比她们来得更早。是音乐剧班的同学，年纪比她们班平均值要小个一两岁。早就排好队，在踢腿热身了。
“你们啊，这都七点十分才下来。看那些比你们小的弟弟妹妹们，我到的时候她们就已经开始跑步了，我都不好意思说你们。”老颜语重心长的教训起一众眯眼打着哈欠的自家孩子们，说着说着火气就上来。
“干什么干什么呢都，眼睛都睁大了。晚上十一点我巡视的时候看见你们个个寝室里都是亮着灯的，怎么，这下知道晚睡早起人迷糊了吧？...”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啊。”老颜一如往常的训斥了一通之后，才转过身望向她们这边，站了一排的六个人，“你们迟到了的，先跑五圈，然后再让他们接着跑！”
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简芯跟在俞树秋身后进入跑道。他们还算老实的，张韵琳实在抵不过身体的笨重，索性抱着老颜的腿不撒手，哭嚎着恳求他能放过一马。
男生精力充沛，跑个几圈下来依然脸不红气不喘。简芯由衷表示羡慕，她只能感觉到心跳在嗓子眼扑腾，想换气却一丝缝隙都找不到，胸口被堵了个严严实实。
耳边能听见俞树秋喘息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远...
顶着老颜审视的目光一遍遍跑过，简芯万不敢懈怠偷懒。但心口的猛烈震荡，让她想好好喘口气都困难。
真想找个借口，哪怕能停一下下就好。
停一下下，就一下...
她的脚步刚缓了些，远处老颜的声音就响彻操场，“简芯！...”
这一喊，她连半分偷懒的想法都被剥夺了。
脑海中努力转移注意力，第三圈...跑完这圈就只剩下两圈了。
加油...
正胡思乱想着，下垂摆动的手臂突然被一个力道向后带住，掌心散着温热。
“简芯，你鞋带散了。”
未等她回头，耳后很近的地方传来声提醒，音色很淡未有起伏，完全感受不到他是在边跑边说。
“啊...”她下意识的低下头。
真的散了。
“谢谢...”简芯回头，道谢的话说了半截。看清人脸后，唇舌都僵住了。
目光所及处，那人的黑色运动衫的右侧胸口处，绣着一个英文单词。
“agreeable”
——很好相处。
简芯吸了吸鼻子，一点也不贴切。
“你怎么在我后面？”她放弃思考，只会以通常定律表达疑惑。
一米八五的男人，不至于比她跑得还慢吧。
“......”程嵘无奈，慵懒的掀了掀眼皮纠正她的错误。
“我这是第四圈。”
额，刚刚发生了什么？
简芯窘迫的想了想，要不还是停下来系个鞋带吧。她脚步放缓，停顿的瞬间程嵘已经超过她。
在她准备蹲下来的时候，前面那人忽然调转回头。伸手拎起她的衣领，迫使她站起来。
“刚跑完步不能马上停。”他顺势把她整个人往前带了带，“放缓速度持续跑一会，顺便到老颜那知会他一声。”
简芯懵懵懂懂的继续迈开步子，可能是他的声音太具有诱导力。她听话的举步慢慢跑上前。
他的脚步落在身后，少女脖颈的线条白皙细腻，柔柔的发丝散过几缕到脖间，不知不觉间mp3里的歌词听漏掉了几句。
简芯跑到起始点争得老颜的同意以后，才慢悠悠的蹲下来在脚上打了个蝴蝶结。
等她站起身时，另外四人都已经跑完回来了。老颜随即大吼一声，“剩下的人，继续围着操场跑五圈！”
...
40分钟的晨功下来，整个人都快散架了。简芯揉揉肩膀，搓搓手臂，直到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才拖着身子和同伴往食堂走去。
“终于结束啦！”俞树秋挽着简芯，大舒一口气。
“你们猜今天食堂吃什么？”张韵琳听见吃饭就来精神，“我最喜欢二食堂师傅做的皮蛋瘦肉粥了，最主要是肉多！”
“咳...咳咳。”俞树秋压着嗓子让她小声一点。
“你怎么了，感冒了？”张韵琳就是那种俗称最不会看眼色的人。
简芯没来得及提醒，耳边便传入老颜的孜孜不倦，“我说张韵琳，出晨功的时候没看你这么来劲，到时候舞蹈服穿不上可别来找我。”
老颜是中戏毕业的高材生，字正腔圆的北京味儿，训人的时候带着浓厚的儿话音。
话音刚落，刚说话那人已经离她们两丈远了。张韵琳愣在原地，一口气没提上来。
怪声怪气若有所思，“颜大叔刚刚是在笑话我？”
简芯，“不是，他是在给你忠告。”
“哈哈哈...”徐扬不知道又从哪冒出来，右手攀上身侧那人的肩膀，乐不可支地看着简芯：“你可真会说实话。”
简芯愣了愣，不是因为徐扬的话。而是抬头的间隙，程嵘悠然晃过的侧脸，那嘴角似乎隐隐约约也带着笑意。
自从上次被他批评了一句之后，简芯这几天发奋图强。台词这一块，她每天晚上回去都要记一会。有时候看着看着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来接着昨天的继续。
临排练的时候，基本上每句台词都记下来了，可走戏的时候还是出乎意料的艰难。
“停！”方秦终于在三个人撕扯成一团的时候终止了“闹剧”。
这幕，是小葵知道了如成把结婚的彩礼全部垫做了妹妹的医药费以后，追到家里大发雷霆。如意心疼哥哥，在小葵哭喊打闹的时候挡在如成身前，挨了她一巴掌。
“你们三个先过来，其他人接着排练。”
方秦推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言辞犀利，“这就是你们这几天的成果？”
“一盘散沙！”
简芯的心“咚”的一声坠落谷底，咬紧牙关等候批评。
“程嵘你先去一边休息下。”方秦大赦的第一个名额，一点也不出乎意料。
靠在大门把手右侧的把杆边，修长的身线引人注目。程嵘右手轻轻搭在一侧，一下一下落在坚果色的木质扶手上。
“欸？你妹妹和女朋友被老师训了，还不去劝架？”徐扬凑到身旁，眉目挑了挑，一副想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程嵘没有答话，眸光晃过还是落到右前方几米处的人身上。低着头，手指关节虽被攥得发白，却还是不愿撒手。
拧眉，右侧的手松了松。半晌才移过目光，不知是对徐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她的确不足，方秦说的也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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