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早了，江浏明天是真的有排练，实在是不能熬下去了。
他们说了“晚安”一个继续描线涂色，一个洗漱准备入睡。
江浏简单擦拭消毒后把娃娃和迷你漫画书放在了床头，打算让这份毛茸茸、暖呼呼的礼物陪着他一起睡觉。
床头的小夜灯亮着，江浏有些舍不得睡，他轻轻点开了跟叶慕唐发过的语音消息，让软件自动一条条地播放下去。
总感觉有太多东西是值得回味的了。
尤其是，哪怕在对台词极度挑剔的江浏耳朵里，叶慕唐的普通话也是讲得很好那一档。即使语速很快也能听清楚他在讲些什么，还是个妙语连珠的机灵鬼，听起来相当舒服。
“漫展那天吹的口风琴？我小时候学过钢琴，好久不练早都忘光了，口风琴只有单手旋律，临时突击就行。我还记得小时候我问我妈，‘为什么不让我学二胡？钢琴那么大，出去卖艺都搬不动’。”
“然后，我妈就身体力行地告诉了我，世界上还有电子琴这种东西。”
“我小学特别淘气，上课根本坐不住，老师一不留神，我就溜出座位摸摸这个、敲敲那个的。老师罚我到门外站着，人都不在教室我更待不住，在走廊里跑着玩，把电子公告屏弄碎了。”
“当晚，我妈拿着电子琴和音响，把我拉到很多老太太跳广场舞的地方，在我面前支了一块牌子，写明我是来卖艺赔偿学校公物的，可以随便点谱本上的曲子，让我给广场舞弹伴奏挣钱。”
忽然，自动连播跳到了江浏的语音。
“哈哈哈，阿姨是真有招啊！太佩服了，感觉你和家人都很有爱。”
他冷不丁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被略带些做作与不自然的自己惊到了。
刻意提高的调值、带着点表演性质的活泼、为了音色好听挂上了位置……
不只是这一条语音，每条都是。
经过这么多年工作的打磨，江浏不是听不惯自己的声音，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在夜幕糖面前竟不自觉地在粉饰自己，似乎刻意地想要表现些什么。
他知道，当自己面对长辈、老师、憧憬的前辈时会下意识地放低姿态，几乎是处于生存本能地展示自己“讨喜”的一面，渴望得到认可与肯定，希望能博得人们的喜爱。
那种状态是生活中不自觉的表演，浑然天成到有时他自己都能被骗过。
只有当他与对方地位的差距缩小，心理的距离拉近，建立起信任之后，他才会慢慢放松下来，失掉粉饰自己的动机，回归相对低沉些的本音。
所以，很多与他相熟的朋友，包括大学时期的桂予宁，都会在某天约饭的时候忽然问江浏“最近是不是不开心”“感觉你没有平时有精神”“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是不是感冒了练台词练累了”。
其实，只是他知道自己不用演了。
“奇怪。”江浏喃喃自语。
为什么他会想要“讨好”夜幕糖呢？
江浏很快意识到，那份讨好背后是他“孔雀开屏”般想要释放自己的魅力。叶慕唐越是表现出他对“水帝”的不喜，江浏就越是想要对方更喜欢“平野月”一些。
他很清楚自己这么做不是胜负欲作祟，更可能是想要通过展现自己的吸引力，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亲密。
或者，直白地面对自己的内心——他对叶慕唐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江浏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念头是越界的，那是朋友范围以外的索求，很危险。
尽管很想逃避，但他终究还是要直面自己本真的欲求。
在看完那本迷你漫画书的时刻，除了惊喜和感动之外，江浏知道自己隐秘的的遐思得到了满足。
他在想：如果跟能画家恋爱，最浪漫的事情，大概就是被恋人记录在笔下了。
他的满足源于被描绘的时刻，他成了对方眼中的世界仅有的一个人。
仅仅是幻想着叶慕唐描绘他的模样，就足以助长太多旖旎的念头。
多么卑劣的想法，他竟擅自在心底为对方友谊的表达蒙上了不该有的色彩。
“这太糟糕了。”
江浏是在说自己。
是的，他欣赏叶慕唐的才华，认可对方的观点，喜欢那人的外表……但这一切不应该与“**”沾边。
连在得知对方无意间泄露的姓名之后暗生的窃喜，也显得卑劣。
他甚至连真实的身份和自我都未曾展露，竟开始向对方索求旁的什么东西。
“为什么欣赏对方的才华就想着跟人家谈恋爱？才华这东西又不通过性传播……难道这世上所有的有才华的人我都要挨个心动一遍吗？”
真的欣赏人家的才华和能力，只需要作为消费者拿钱为自己喜欢的作品投票就好，不需要走进人家的内心和生活，更不需要想着跟人上床。
更何况，优秀作品会美化作者的形象，江浏作为读者十分清楚，角色的高洁的品质和人性的光辉并不是作者本人的高光。创作者也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普通人罢了。
江浏起身靠在床头，控制着自己不要去看枕边的娃娃。
他登录金主号，也不管有没有更新，先给能打赏的都轮番打赏一遍！
夜晚不理智的行为并没有给江浏杂乱的心绪带来任何改善，只是丰满了许多创作者的钱包。
在他金主号“B.Aic”的列表里躺着无数花钱支持过的作者，其中不乏有能力的、有创意的、相谈甚欢的，就连通过夜幕糖了解到的酸酸球太太现在都在他的打赏名单里。
但这样失控的念头，却是前所未有的。
“大概是年纪大了，比较孤单寂寞了吧？”江浏自嘲道。
他很瞧不起那种因为想要逃避独处，才要谈恋爱的想法。他深知恋爱并不能消解本质上的孤独。与虚无和孤独的对抗，是伴随一生的持久战。强大的内心在不安和无常里也只是屡败屡战罢了。
究竟他是不是为了短暂地逃避，才想躲进名为“爱情”伞荫之下呢？
江浏很谨慎，他必须分清，自己是因为“欣赏对方”才心向往之，还是因为“不想一个人单着”才拿那么好、那么纯粹的人当做借口。
但实际上，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似乎都是不合时宜的。
“还是，缓一缓吧。”
江浏有些艰难地下定了决心，缓缓缩回被子里。
每天持续的高密度交流养成了习惯，会给人不该有的错觉。他深知非分之想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但他不能纵容自己让事情向着脱轨的方向发展，那样会给对方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说到底，糖老师也从来没说过自己的性取向啊。”江浏略显烦躁地翻了个身，“只是看人家画脆皮鸭漫画就觉得人家是弯的，是我思想太肮脏了吧？”
即便是十分亲密的好友，也不需要天天黏在一起，也要个人空间的。
江浏抬手摸摸枕边的娃娃，暗暗决定，不要再频繁地骚扰人家了。
……
午夜，叶慕唐家。
平野月因为工作先去休息了，叶慕唐就放着点什么带响的东西来填补绘画时的安静，正好赶上有喜欢的广播剧Free Talk发了直播回放，能热热闹闹地边听边画。
好不容易画完了当天的份，叶慕唐是真的累了，从冰箱里拿出点速冻食品丢进微波炉，又开了一袋泡面丢进锅里煮。
微波炉运转的声音里，他一手搅动着锅里的泡面，一手习惯性地点开了平野月的聊天界面。
今天也是两个人聊得很开心的一天。对面也依然没有发现叶慕唐的小心思和小动作。
最近一段时间，叶慕唐在有意地透露自己的真实信息，给平野月邮寄东西的时候也是故意用的真名。
他希望平野月不止喜欢他的作品，如果能喜欢他的人就更好了。
每每回想起二人的相遇，他只想问：谁能不沦陷？谁能不迷糊？
叶慕唐知道自己目的不算单纯，但是很多事情都是已经发生了、他已经天然地追随本心地做完了，他才开始问有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哪怕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要克制，可到头来，他还是会将生活中鸡零狗碎的细节通通分享给平野月，像是幼儿园放学之后叽叽喳喳跟父母分享幻想故事的小朋友。
每次说完了，他才发现自己把小时候的糗事全抖落干净，还暴露了很多自己的缺点，后悔得要命。
可平野月却从来没说过他半句不好。
就连他闯祸打碎公告屏、被老妈拉去卖艺赚赔偿款的事情。也被平野月夸了有担当，还说自家老妈很会教育孩子、很有方法。
叶慕唐知道自己嘴碎、讲个不停是很惹人嫌的，可他在兴头上话都说出去了、语音也发出去了，意识到已经晚了。
【夜幕糖】：真的很抱歉QAQ我话太密，爱插话，但我真的不是不尊重你，我就是在你面前太放松了，说着说着就忘记要控制一下自己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CN平野月】：诶？没有啊，我超级喜欢听你说话的！
【CN平野月】：不用控制，请继续保持~
平野月不仅听得津津有味，事事有回应，还说他“热情外向、有幽默感、思维敏捷、先天脱口秀圣体”。
真奇怪，叶慕唐因为爱讲话从小被老爹批评不礼貌、冒犯、很坏、惹人嫌。却是头一回被人说“这是你的优点”“性格的特质有两面性，这明明是你的优势”。
平野月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人啊！
被这么好的人看到、认可本身，就足以幸福到晕过去了。
好开心、好温暖，好想让平野月也能有这样的感受。
所以，他也想为平野月做些什么，想要改变自己身上一些令人不太满意的毛病，让对方与自己的相处尽可能地舒适。
但人能演一阵子，却很难演一辈子，更何况叶慕唐演技也不好。
他知道自己“闲不住、多动”，因为小动作多搞得手机、压感笔摔坏了不知道多少，平野月却说他“精力充沛是健康的表现，元气满满、活力四射的样子非常有感染力”。
连载漫画他总是情绪过山车，这次评论区热闹了觉得自己的作品牛逼得不行，尾巴要翘到天上；下次更新评论少了就大感失落，叽叽歪歪自我怀疑。
平野月也不觉得他情绪不稳定，反而说“敏感、心思细腻，是一个优秀创作者必备的品质”。
简直连呼吸都要被夸。
对方明确地指出自己在创作上的短板和问题时，总是能无比清醒地切中要点。虽然提出建议的态度温柔又委婉，但任何想要偷懒的小动作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
正因为批评的时候“不留情面”，所以叶慕唐更能清晰地感受到，平野月夸他不是为了捧杀，而是真心实意地认为他很好。
“说实话，我很羡慕你。”平野月说话总是慢条斯理的，听的人很舒服，“我同时只能做一件事情，做了这个就不能做别的了。”
叶慕唐起先还有些不太相信，“那一边跟人聊天一边摸鱼，或者一边听歌一边做别的事情总可以吧？”
“嗯……其实也不太行。”平野月思索着说：“我如果听歌就会被歌词和旋律吸引，有的时候一边做家务一边听播客，听着听着就放下手里的活儿，坐下来专心看着字幕了。”
叶慕唐睁大了眼睛，“所以，你跟我聊天的时候也是做不了别的事情？”
“对啊，所以都是晚上工作完了或者是中间休息时间来找你。”平野月如是说，“正好你画画总得听点什么，我不会影响到你。”
在感动之余，叶慕唐甚至感受到了一点压力和歉疚。
那代表平野月在维系两个人关系上付出的时间成本是非常可观的，几乎是绝大部分的休息时间都留给了叶慕唐。
人好得过分，好到叶慕唐甚至有些瞬间怀疑这会不会是针对他的赛博诈骗？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肯定不是。
毕竟人家明明工作又忙又累老是加班，还愿意腾出时间、金钱、精力帮忙收集素材、讨论剧情，相识许久也没拉他投资虚.拟.货.币、也没说家里有难要借钱，明显不是诈骗。
再说了，杀.猪.盘也要有利可图吧？
以他的财务状况和工作情况，哪怕是贷.款都不会放给他的。
只是,他几乎是没有任何保留地将自己的内心与生活都分享给了平野月，可他却能明显感觉到对方在敞开的同时依然有所保留。
毕竟说穿了，他们归根结底也只是网友而已，比起真实的朋友，他们更像是彼此的“电子宠物”，上线戳一戳就能动弹、掉落情绪价值罢了。
“叮”！
微波炉通知他速食盐酥鸡已经做好了。
叶慕唐拿出盘子，喃喃自语：“等等，我这么勾搭读者，不就是私联吗？”
而且心思不纯，馋人家身子。
“没有大热漫画家的命，却染上了大红人爱睡粉的毛病。”叶慕唐双手狠狠地拍在自己的双颊上，让自己清醒一点，“不要犯浑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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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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