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寻觅觅。
他恍惚间才记起从饭店出来后的打算。
在此之前,崔嵬一直在此陌生的地段游荡,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同时他无法制止自己的步伐向未知方向一次次迈出,意识被淹溺在寂静里,直到迎面撞上从武场上下来的人才探出头来浮出水面。
大约在四个时辰以前,他和易子寒等人在饭店进餐,席间慕容遥声称想透气便自行出去,后来就再也没回来过。众人商量着分头寻找,他便一溜烟从饭店里出来,自此在城中游荡。
混沌回笼才觉得累,于是随机挑选了城中河道的石桥旁柳干上靠着。
此处应当是都城外围,没有人气,冰冰冷冷如中天无星宿素月。
夜半时分天气寒冷,或许在平日里他会即刻完成手上的任务然后回屋歇息,但今天不想。寒霜交易情绪,至少将额头抵在树干上时他能清晰感受血管搏动,他怕自己闷死在温巢里。
“…………”
有人来了,脚步声正接近石桥。
这狼狈模样不可示人,崔嵬往里挪动,双眸微睁时却发现来人身形并不陌生。
见对方走过石桥要到另一方去了,崔嵬才叫道:“慕容遥。”
对面的人闻言驻足,回头四处观望。
“你眼睛瞎了吗?我在这。”
慕容遥张望许久才发现人:“……你站在那里谁看得清?”
崔嵬挪动身体从树底下钻出来道:“你也出来逛。”
说完他才想起自己出来的目的是寻人。
慕容遥不冷不热地回答道:“是啊。”
“大家都在找你。”
“………………其实没必要刻意找我。”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桥下潺潺流水冲刷河床上的石头。
“你去哪里?往那边走不是城内。”
慕容遥踌躇片刻,他的下颌经郎中的处理后恢复良好,只是近几月必须在脸上佩戴箍脸的铁器,所以说话还有些费力:“…………”
“走啊,愣在那里你想等着明日再去一趟医馆么?”
此人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崔嵬:“…………”
安慰人的话到嘴边,但被他永恒封锁在嘴边。他没资格安慰,失去妻子女儿的不是他,失去安稳人生的不是他,一无所有的——
终于,慕容遥张口认真言道:“崔嵬,我们以后别做朋友了吧。”
“…………”
也可能是他。
“那间铺子是你支持我的,现在所有权归你。当初你帮我置办房产时花了钱,我直接把房子卖给你,它是留是去都随你。”
“…………”
“我就有一个请求,如果你回去得比我早,不要动门边的首饰柜,等我回来将她们全部带走,可以吗?”
崔嵬冷冷地憋出一句话:“为什么?”
“那是她的遗物,我丢不下。”
“我是问你为什么不能联系。没问你这个为什么。”
崔嵬的声音不冷不热,他惊奇于自己对于这种既定的事实没有痛心疾首,而是想要死得彻底。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我该离开了。”
“为什么。”
“我不想再参与这场杀死人的游戏。”
倘若年轻时,他没有跟随自己的良心,此刻就不会站在此处,七年前也不会奔走东西逃命。
倘若那时跟崔嵬和笑晏闹掰,出于气性他再不回来,此刻就不会站在此处,被金属支架托着下颌。
倘若他不认识崔嵬,就不会认识笑晏,笑晏便不会轻易得知宋爱尔的信息,宋爱尔就不会死。即便他因此与宋爱尔错过,但美好的人依然会继续她的人生——她就不会死。
是我害死了她。
若人生倒流从头开始,他的抉择是否会变。
“崔嵬,你在身边养了只吃人的狼。”慕容遥无意迁怒于崔嵬,然而这种可怕的情绪譬如暴雨海啸向他倾轧。
“………………我知道,对不起。”
慕容遥已对他心生嫌隙,无论此刻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向他说:自己也是受骗者。
可崔嵬觉得这么陈述很可笑,此刻谁还敢奢求一份原谅。更何况当初慕容遥作为不大不小的旁人参与进来不但没得到什么,还在一朝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
慕容遥侧身向前移动两步又停下,转过头来道:“那……我走了?”
“好,再见。”
晨曦划出地平线。
“保重。”
郊外依然昏暗,崔嵬见慕容遥毫不犹豫地走进桥外的村庄,片刻后,他竟然紧跟步伐也向村庄走去。步程比慕容遥快不少,于是自认为在慕容遥拐过的乡道处会喊住人。
他拐过去,乡野绿交加,但空无一人。
就像那人从未来过一样。他们相互亏欠,他们风流云散。
“我拜托当官儿那边儿去找了,找着了,在钟楼外边儿”二人执手在山间行走,他们在这块地来来回回绕了一夜,心知慕容遥不会在这里,或许自己去寻找施压空间。易子寒将从官老爷那里得来的消息说出来,“……我在城里给买了一口棺材,托人将他运回版源。那里好歹是他家。”
慕梦瑾的衣纱上缺了一块儿布料,大火燎燎将地图的某块烧碎,也会烧进入的心里。自晚饭后易子寒便觉得慕梦瑾的脸色很不好,便想要其在客栈内休息,自己出来找人。可对方不肯,说什么都要黏在他身上跟他一起走,于是只好拉着人出来。
罗浮身殒会肢解慕梦瑾身上的力量,使他的法力因暂时反噬而封闭一部分,算作其打破人伦为死而复生的一种惩罚。
慕梦瑾的手上还裹着伤布,被碎裂幻境划破的伤口依然存在,少有几个地方开始流血化脓,好像每天换的药都打了水漂似的。
“天亮了”慕梦瑾看着远处一条炸开的白线道,“曾经绞杀魔物的时候最喜欢这个时候。天亮我能看得更清,那些歪瓜裂枣的东西也会无所遁形。”
“真跟它们打一个晚上?”
易子寒深吸一口气舒心问道。
“不会,我通常在半夜偷袭。”
“怪不得重逢那日你来得那么及时……你知道会遇见我吗?”
慕梦瑾颔首道:“我知道的。隔着好远我就看见了你,站在外廊上,从水池那边飞过去。我以为是我朝思暮想而出现的幻想,梦中魂牵,烟雨空迥,彷徨无措。那晚我设计了陷阱本准备将假面慈悲拉入梦境缠斗到底——但我看见你后便放弃这个决定,我只想见你。我怕你会逃走,会不想见我。”
他们走出深林,至河边坐下,清晨的草甸上落满珠露,慕梦瑾拆开手上的纱布将伤口露出来透气。除了被划开的皮肉,还有环割的手腕。
他现在倒十分乖顺地将手搭在易子寒的腿上,易子寒将伤药为其涂上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想见你。”
慕梦瑾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和你相处。其实我早就知道你醒了。你带着狗下山后不久,我刚好自姐姐那帮完忙回来。回来便发现人和狗不知去向。我就从山里出来找你,结果我还没从山上跑下来,就看到狗变得红红的跑回来。我意识到是他为了保护你而受伤,就将它暂时安置让双燕他们照顾,然后又跑出来找你。之后我想过会在很多地方遇见你,甚至忐忑自己跟你无法相处,但没想到会在我杀伐之心最重的夜晚和你重逢。你还在地下接我。”
“…………”
“我从天上下来的时候,竟有一时想跳入水中然后永远沉沦永不复生,我害怕跟你接触会流露隐情,你知道后会对我心生厌恶,我又害怕因我现在身份的变更你会疏远我,会保留前世的习性一步步离我远去——最坏的结果是夜转白昼时你会向我道别,然后一头扎进人群中头也不回地离开……我都想了一遍,落地之前我猜测我能猜测的所有的结果,但唯独没想到你会伸出手来接我,然后竟然不顾一切地跟我走在同一道上。”
易子寒笑着前去亲吻他的嘴唇道:“那你当初救我的时候就不害怕被我连累吗?”
慕梦瑾摇头低声道:“没有,我闯火场的时候没想过,带你走的时候也没想过。看到就看到吧,月光见证,天地见证,我若连这个都无法面对,我还谈什么为你为宗门。”
易子寒又问道:“哦……所以舍命救我的时候也不怕?”
“没有”慕梦瑾还不遮掩道,“那时候,我在晚上想你的时候思考过:你不会活过来,或者说你活过来后会忘了从前的所有——可哪怕是这样,我还是愿意试一试。”
河边没有人,所以两个人大胆地相拥。
易子寒停顿片刻将自己的嘴唇从对方的嘴唇中挽救回来,然后把手放在其左心处贴近耳朵问道:“这是什么?”
“真心。”
“我问你,你老实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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