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竺彦青有些紧张地看着他,生怕是什么自暴自弃一类的话。
“监督我,若我再有愚蠢的行为,及时提醒我。”
竺彦青想说那怎么能是愚蠢呢,要对自己有信心,但看他满脸受伤的表情,忽然就明白了他对自己要求太高,这样说恐怕无济于事,除非他放过自己,于是把话咽下,答应了他。
魏尧在大理寺监牢中关了小一个月,魏咏一直没去看他。
今日天气不错,久违的太阳终于从云层里露了脸,太阳出来,天气却不热,还有一丝微微清凉的风。
被吹落的桃花花瓣,在阳光下泛起晶莹的粉紫色光辉,满院落英缤纷。
魏咏下了早朝,去常贵妃宫里用过早膳,回到了自己的书房,甚是有些乏累,奏章在案上堆成了山,他却一点儿也不想碰,只斜倚在一旁柔软的软榻上,望着窗外发呆,视线定格在那棵粉色梦幻的桃花树上,手中扇子扇了几下又停,似乎记起了什么,叫了一声汪直。
汪直忙弓着腰,迈着小碎步上前待命,道声:“万岁爷。”
“瑞安王在牢中如何了?”
汪直斟酌词句,道:“回万岁爷,瑞安王在牢中,据说不吃也不喝,披头散发的,整日倚靠在墙边高声叫嚷,或肆意发笑,狱卒们都说...说...”
魏咏听他磕绊心头就一阵烦,蹙眉斜睨着他:“说了什么你说就是!犹豫什么?朕又不会吃了你。”
汪直吓得忙点头哈腰,说了一堆万岁爷明德惟馨、海纳百川,对下人关怀备至之类的废话,然后才说:“狱卒们都说瑞安王受了打击,痴傻疯癫了。”
魏咏听了深深叹了口气,道:“我这个皇弟啊,打小就呼风唤雨,骄纵惯了,是我们三个兄弟里头年纪最小的一个,备受宠爱,可惜...看不懂人心,分不清好坏啊。去把他带来见我。”
汪直似有所犹豫:“这...”
“怎么?你对我说的话有意见?”
汪直忙跪下了:“奴才不敢。”
汪直知道魏咏宅心仁厚,是个容下人说话的主子,走完认错的过场,便直起身来说道:“奴才只是觉得,瑞安王犯的是谋逆的死罪,敢于谋逆者,多半都是丧心病狂的亡命之徒,将他叫到这儿来,恐怕...”
汪直这话说得极冒犯无礼,但魏咏并不生气,汪直跟了他多年,他再知道不过,平日里说话谨小慎微、思虑再三,偶尔直言无礼一次,那定是遇到了真正危险的情况。
魏咏:“朕都知晓的,你只管去就是。”
汪直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心里就有了主意,道声是,转身去了。
身为下人,理应有事事以主子为先的自觉,听话不能只听表面,势必得多想一层。
魏咏信任魏尧,不将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但汪直不行,他得多做打算,于是便差了官兵将魏尧押了来。
魏咏一看这架势都懵了,拿扇子点着这些官兵,对汪直道:“你这是要造反吗?!”
汪直不慌不忙地说道:“万岁爷,瑞安王到底是重犯,大理寺特派官兵押送,但都未带兵刃。”
魏咏恼得无话可说,简直想掰开汪直的脑壳看看里头装着什么,敢在皇帝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叫官兵进皇帝的书房,说是造反那都是轻的。
“滚滚滚!”魏咏恼道:“叫他们都出去,你也滚出去,看见你就烦,去刑曹领二十大棍!”
汪直一愣,得,脑子里的弯子又转大了。
汪直领兵出去后,跪在地上被五花大绑的魏尧大笑一串,道:“看来皇兄这御下的能力也不行嘛,竟将下人纵容到这种地步,你性子这么软弱,父皇当初怎么就把皇位给了你呢?”
魏尧鄙夷得直摇头。
魏咏没好气地翻他一眼,忍不住幼稚地跟他呛道:“我这叫温柔、有同理心,你懂什么?总比你整天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要好。”
魏尧呸了一声:“我呸!古来帝王性子软弱的有几个好下场?哼,一点血气都没有,我倒要看看,你最终结局如何。”
对这个从小就脾气暴,说话无遮无拦、没大没小、目无尊长的弟弟,魏咏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朝堂人人都道,先帝武安帝就是因为太嗜血好杀,所以才在择继承人时,选择了最宅心仁厚、老实本分,好诗书字画,性情恬静的魏咏,希望经他手带出来的家国也能如他本人一样,不求繁华,只求安稳祥和。
魏咏沉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按耐住胸口翻涌的怒火。
上朝时被几个言官逮着骂,下了朝,躲个清静,又脑子一抽招个大逆不道的弟弟到跟前来讨骂。
我这不是纯犯贱吗?魏咏自骂一声。
几个深呼吸间,魏咏怒叹一声罢了,道:“朕今日叫你来,不是说这些的,是想问你,你可知罪?”
魏尧痞态尽显:“我知什么罪?我有什么罪?我替西康常年驻守北境那苦寒之地,功劳可与天齐,不过是看穿你这个道貌岸然,只知安逸享乐的伪君子的真面目,为国家择个明主罢了,我有错吗?”
将满心热血的魏尧安个不痛不痒的郡尉职发配到那边塞之地,而毫无治国之能,读了一肚子酸儒圣贤书的懦夫,却能安逸地坐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享受着无上的尊荣与华贵。
魏尧当然不满。
分明他才是最像父亲,遗传了父亲一身傲骨和血性的人!分明他才是最适合坐拥天下、兴国安民的人!
可是他也因为太过骄傲,忘记了北境农业、冶铁业的改革与成就,统统出自郡王之手,与他半点关系没有,他也不愿承认,自己只是别人的一颗棋子。
若不是当初他野心太大,既想要北境又想要天下,没想到遇上个一身硬骨,宁死都不愿与他同流合污、为他所用的郡王,坏了他整盘计划,他或许早就听从那位的话,杀了竺衡,然后发兵南下,直取京城。
可是两头狼同抢一块肉,势必有一只一无所有,说不定还会死无葬身之地,他不得不为自己打算。
入了大理寺这么多天,最后召见他的是皇帝,魏尧才终于明白,被他一直喂食,企图利用它,挑起两国争端的文蜡国和那幕后操纵者,都将他弃了。
魏咏无奈摇头,深深叹了一口气,从榻上坐起了身,语气近乎苦口婆心,道:“皇弟啊,你到现在都还不明白,当初父皇将你送去北境,看似是受苦,实则,那里有很丰富的物产资源,矿产、草场、马匹、牛羊...放眼整个天下,你还能找出第二个像这样的地方吗?是,我们是失了大半江山,可剩下的大半里,父皇却将最富饶的地方分给了你,可他也太明白你会因此成为太多人的眼中钉,所以才给你安了一个不痛不痒的郡尉之职,就是为了能让你在发挥自己军事才能的情况下,又能安然度日,不卷入朝堂之争,你当真以为这皇位好坐吗?这皇位,绝不是有一身硬骨,就能撑得起来的。”
魏咏站了起来,一边踱步,一边慢慢扇着扇子,满目怆然地回忆道:“先祖帝统一南北,安了整个天下,建立了康朝,不过七十年就因内乱而分裂成西康和霁朝两个国家,若非父皇当年拼尽全力,阻挡霁朝入侵,恐怕西康都难以保住,大战意味着巨大的损耗,与民休息、无为而治才是战后最好的应对之策,我性子天生忍辱负重,霁朝占据沿海一带,经年国力定会反超西康,父皇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将皇位传于我,就是为了告诉我们,不要声张,慢慢重整山河、”
“所以你就甘心对霁朝俯首称臣?!分明他们才是分权夺势的叛贼!”魏尧截口将他打断。
“不甘心又能怎样!一场大战,几乎耗尽整个康朝的国力,最后一战我们可是借钱打完的啊,你明白吗?!”魏咏也跟着激动起来。
魏尧喉头一哽。
魏咏不打算放过他:“所以你上位后打算如何?还要继续打?耗尽最后一点国力,落个油尽灯枯的下场?自取灭亡吗?”
魏咏大步走到魏尧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通红,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此生最大的声音。
在如此巨大声波的压制下,魏尧彻底愣怔住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险些做了他人的鹰犬,将矛头对准了自己人,一手将自己深爱的国家推向灭亡的边缘。
可魏咏的话说的也冠冕堂皇,损耗国力后与民休息、无为而治,并不是他和众臣骄奢淫逸的借口!
魏咏慢慢走回榻边,几步路的安静时刻,他与魏尧都平静下来。
沉吟半晌,魏咏道:“皇弟,时至今日,你可以告诉皇兄,指使你的人到底是谁了吧?”
魏尧倏然掀起眼皮:“你如何得知?”
“这你不用管,只管告诉皇兄即可。”
沉默间,魏尧双眼看似望着魏咏发呆,其实是醉在他身后窗外的景色里。
窗外落英如画,那棵桃花树,还是小时候他和魏咏偷懒,不想读书,偷溜出去玩,被武安帝抓了个正着。
武安帝却不责罚他们,笑呵呵地说不想读书休息一下也无妨,然后带二人在院中种下了这棵桃花树。
如今树已长大,郁郁葱葱,却物是人非,他与哥哥再也回不到从前,而他们的父皇,也再不会回来。
魏尧背脊塌了下去,垂下眼,语气低道:“好,我可以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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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029、春光依旧,物是人却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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