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倏忽而逝,春风破土,百花争艳,恰逢徐知然的两月禁足之期已到,落英阁里一屋子大大小小都松了口气。
“幸好小姐不必再禁足了,否则误了今年的花朝节可怎么好。”
“不知道幽兰苑那边准备了什么花。”王嬷嬷神色焦虑:“小姐一禁足两月,我们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现下再去重金求购,只怕也买不到什么好花了。”
“何必要去重金求购?”徐知然并不在意:“春日本就是百花齐放的季节,不管什么花都很好看,嬷嬷就别操心了,我自有主意。”
她转过身去问翠柳:“听说京郊附近的滴翠山,是个踏青赏春的好去处,我们就去那里,攀折一支春色吧。”
滴翠山是定京郊外名山,风景秀美,每到春日万物生长,各色植被郁郁葱葱,期间点缀缤纷花海,煞是好看。
山顶有一座觉音寺,香火甚旺,不少官宦富贵人家都在这里供奉香烛海灯。
徐知然正是往这里去,倒不打算逛什么寺庙,只是想好好欣赏一下古代没有任何人工开发的原生态美景。她在山脚便下了马车,沿着山路缓缓而行,呼吸着山间特有的清新空气,听着鸟鸣声声,感觉神清气爽。
官宦人家的小姐大多娇娇怯怯,就算是出来踏青赏花,也大都跟家人一起,或者三两结伴,坐在马车里,到了目的地才下车。像徐知然这样一路步行的算是独一份。虽然她打扮的并不如何华丽,但春桃初绽的出众容貌已引得不少注目。
白鹭被旁人频频投来的注目礼看的有些不自在,低声道:“小姐,不然把帷帽带上吧。”
“怕什么?本来就是要来呼吸山间新鲜空气,戴上帷帽面纱,岂还有什么趣儿?”徐知然浑不在意,“再说,旁人又不认识我,爱看便看吧。趁着如今尚未议亲,就该多走走逛逛,增长见识,不然再过几年,要出门就没这么方便了。哎,女孩的好时光真是太短暂了。”
大历朝女子及笄之后便可开始议亲,虽说从议亲到成婚总还有两三年时间,但高门大户家的女儿,本来出门就不如平头百姓方便,定亲之后,便多待在闺阁中待嫁,除非逢年过节,或者闺阁女儿间相邀花会、诗会之类的集体活动,想自由自在地出门游玩就更困难了。
主仆三人且说且行,沿着青石台阶拾级而上,翻过一个小平台,便到了滴翠山的一处名景:香雪海。此地景如其名,漫山遍野的春花竞相开放,深红浅粉,浓淡相宜,层层叠叠地蔓延开去,远远望去竟像海浪一般。
徐知然三人停下脚步欣赏眼前这花团锦簇的美景,一时看住了。
“‘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徐知然感叹道:“此处漫山花海,熏人欲醉,若是能再来上一壶酒,才是人间乐事。”
“原来小姐是馋酒了。”白鹭抿嘴笑道:“满定京的女孩儿里,可没见过几个像咱们小姐这么爱喝酒的。要我说,都是从前在扬州,被阑公子他们几个表哥给带坏了,也多亏老夫人一向宠着,未曾责怪。”
“还是扬州的日子好啊。”徐知然伸了个懒腰:“怪不得都说孩提时代最是无忧无虑。不像现在,长大了几岁,便要处处讲规矩,处处讲操守,连带你们也跟我一起拘着。”
“我们倒不觉得拘束。”翠柳细声细气地帮徐知然披上披风:“山间风大,虽是春日,小姐也要注意切莫着凉了才好。”
“好丫头,数你最心细。”徐知然对翠柳一笑:“以后谁要是娶了你,可太有福气了。”
翠柳脸一红:“小姐就爱拿奴婢取笑。奴婢不急着嫁人,等小姐出阁后,奴婢还要跟过去侍奉呢。”
“你要是等着我出阁,只怕生生要等成老姑娘,到时候再想挑好儿郎就难喽。”徐知然玩笑道。
翠柳以为徐知然担心自己在外风评不好,没人来说亲,急忙劝解:“小姐这是什么话,只要小姐收了心,凭您的容貌品格,定能嫁给一个定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好儿郎。”
徐知然看看翠柳这一本正经的模样,起了逗逗她的心思:“翠柳,我问你,嫁人是为了什么?”
“啊?”翠柳一呆,“嫁人…女子到了年龄都是要嫁人的。”
“哦,所以旁人都做的事,你也就跟着做,不需要思考为什么吗?”
“这…从古至今,女子到了年纪都是要嫁人的,嫁人是为了,相夫教子,过好日子。”
徐知然一哂:“嫁人就能过好日子了吗?那我问你,母亲是在柳家做小姐时快活,还是嫁到徐府后快活?”
翠柳脸色一黯:“夫人她…时运不济。虽然我身为奴婢,不该议论主上,可是小姐,以后你肯定能找到一个比老爷好十倍的夫君!”
徐知然笑了笑:“情爱于我如浮云,有没有也没什么要紧。记住,永远不要把自己的命运托付在旁人身上。”
一直在旁默默听着的白鹭忍不住道:“小姐,您这话奴婢不明白。咱们女子向来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向来如此,便是对吗?”徐知然唇边笑意淡去,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这世间给女子的束缚已经太多,什么三从四德,女则女训,不过是一些狡猾的男人发明出来约束女人的。
他们想要女人貌美听话,宜室宜家,不需要有太多的见识思想,只要安于内宅,上侍公婆,下教子女,让他们无后顾之忧地在外边呼朋引伴,追名逐利。可是女人也是人,即使不能像男子那样龙争虎斗,出将入相,又为何定要宥于内宅,在方寸院子里勾心斗角,蹉跎一生?
世人常说,君当做乔木,妾当如丝萝,可丝萝没有自己的根,不依附乔木便不能活。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只知攀缘依附他人的,若旦夕惊变,所倚仗的翻脸无情,或一夕倾覆,便只能委顿在地,零落成泥。你们记住,想在这世间活得好,不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要自己立得住,有一份安身立命的本事才行。”
眼前的花海,云蒸霞蔚,热烈缤纷,仿佛灼灼火焰,一直燃烧到天边。只是无论如何鲜艳明媚,花终归是会谢的。
徐知然眺望着漫山花海,目光灼灼:“我不要做那柔若无骨的丝萝,也不要做供人观瞻的娇花,必得做一株顶天立地的大树,风不能摧,雪不能覆,种想得之果,护想护之人!”
徐知然知道,自己这番话在这个时代听起来有多么惊世骇俗。作为一缕来自异世界的游魂,她无意以一己之力改变什么,也不想挑战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可她也绝不会逆来顺受,任这个时代对女子的种种礼教束缚将自己揉圆捏扁。
徐三小姐自小肆意大胆,不守礼法的种种“恶名”对她反而多有助益。她本就无意嫁人,只要不涉及人伦底线,这“恶名”于她非但无碍,在可预见的未来还能帮她挡去许多她不想要的桃花。
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默默培养心腹,积攒家私,等到时机成熟,就寻机脱离徐府,寻一宜居之地,购一处宅院,做一份事业,闲暇时四处游历饱览大好河山,疲累了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天高云阔,逍遥快活。
正因为存了这样的想法,她今天才故意说这样一番话,好让两个从小服侍的丫鬟知道自己的心志所在。若是她们能接受自己的想法,自然是主仆相得荣辱与共,若是觉得自己太过离经叛道,也正好早早相离另寻出路,省得彼此耽误。
翠柳白鹭被自家小姐这番大胆言论骇得相顾失声,面面相觑,一时间无人说话,只有风摇动花枝的声音,暖香熏人欲醉。
蓦地,花海深处传来一声轻笑,一个慵懒的男声道:“好心胸,好志气。这定京城里何时出了这样的女孩儿,有点儿意思。”
“谁在那里!”徐知然低喝道。
枝摇叶动,一个男人从花海深处走缓步而来。
花海艳丽如霞,可花间走出的男人却让这漫山花海都黯然失色。他穿了一件大红色金边滚珠蟒袍,腰上挂了一个纯黑酒壶。
他的眉目极黑极冷,肤色极白,这样热烈的红色穿在他身上,丝毫不显轻佻,反有几分肃杀之气。他正笑着,仿佛世间万物于他而言不过清风绕耳,不萦于怀,可笑意不达眼底,眼眸深处仿佛盛着两盏凌晨三点的夜色,万籁俱寂。
徐知然前世在娱乐圈打滚,也是见惯各色美男子的人,自认早已对美貌免疫。可看见这个男人的瞬间,她才知道,什么叫做“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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