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欢而散。
准确来说,是别尘悬事后冷静下来,察觉到情绪上的失控,陷入更深的自恨。这股失控是他极为厌恶的,现在是只有他和姬影两个人,他失去理智,姬影尚且有心哄他玩耍。
若是在紧要时刻,他脑子浑噩,岂不是要误事。
况且,他竟然敢和姬影用那种语气说话?别尘悬扶在棺上,他莫名眼眶发热,能清晰的感知到情绪像被架在秋千的最高点,摇摇欲坠,他又不能如常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他最憎恨的,又要来了。
俊美的脸上,水珠滚了一点。
别尘悬气得眼睫颤动,忽而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巴掌。
别尘悬在失控的情绪里被翻卷裹挟,几近绝望。
“你明明记得他受过什么委屈,竟然说得出要困他自由的话,蠢货。”
“百年苦熬,亦非他所愿。”别尘悬语气有着极为较真的嫌恶,手掌扼住自己的喉咙,又颤抖地放下手,不能死,死了,陪着姬影的便是别人了。
他最终唤出一把剑,剑身似水,轻薄透明,他握住剑刃,掌心肉割入骨,直到鲜血淋漓。
疼痛没能让他清醒,别尘悬对着剑身上映照的自我,自言自语道,“是他想在我身上寻替身吗?错又不在他。是我彼时太弱了,竟然抵不过一剑穿心,他此生只爱过我,只是一时不能接受我现在的身份……”
“我不能让他再失望了。”
“说话不曾留心,是我的过错。”
他脸上神情冷淡,凶劲儿浮现也不过是一瞬间,左脸和右脸都印着掌痕,不到片刻脸颊红肿,别尘悬却并未生出上药的心思。
任何手段的遮掩不过是欲盖弥彰,他受得起认错的后果,不惧耻笑。
只是,有些怕。
别尘悬心底钻出了一股轻微的急躁。
他尽力维持了数百年的完美,渴望以容貌最盛时、性情最佳时,得见姬影。
他搞砸了。
别尘悬用完好的手掌抚摸发根处,他尚未告诉姬影,这百年来,他心血干熬,有了白发。如今似乌墨浓黑,是他染过的结果。
岁月匆匆,他已经不似从前那般讨人怜了。
虽神仙不易老,容貌在飞升之时便定准,可他如今,肯定不如年轻时看起来同姬影般配。
别尘悬踌躇半晌,在密室里畏畏不前,不敢面对姬影,怕姬影也在气头上,又怕姬影当真离去。虽说界碑出入需要授信,但姬影若真想走,必然有他的门路。
别尘悬最终像不敢见光的游蛇,贴着各殿宇的墙角处化作细长龙身,追姬影出去,直至太微宫内。
姬影躺在摇摇椅上,四周摆了半圈小矮凳子,上面清一色是甜腻的糕点,两盏茶置于手边,颇有闲散度日的清闲老爷姿态。
道童舍心也不知被姬影灌了什么**汤,此时毕恭毕敬地替姬影满上茶水,站得笔直,仿佛极其爱面子。
听见门外异响,小心地侧头看了一眼来人,见是别尘悬,惊了一跳,捂住嘴不敢说话,又匆匆看了眼姬影,以眼神示意,却不见对方起身迎接帝君。
待别尘悬拂袖,小道童才匆匆离去。
走出去时心底仍在暗自惊心:谁给我们帝君打了!还打脸,太嚣张了!
姬影剥了一个浸在灵池水里的桂圆在手里,未曾抬头,只抖了抖指尖上皮厚清甜的果肉,说:“张嘴。”
别尘悬一言不发,走近了,身体比他更想取悦姬影,甚至是下意识地想跪下,想跪在姬影的身边,求他的原谅。
两膝抵住冰凉的玉石砖,别尘悬恍然回神,他下颚收紧,不清楚如此做派,在姬影看来可算是是强迫他原谅他?
他并无此心,他只是……
做错了,想认错。
想要姬影同他说话,以三言两语破了他的迷津,让他能像游龙归巢般藏匿在姬影的怀中,他再也不介意替身还是爱憎。
……
他会尽力而为,尽力压制。
可方才闹过红脸,别尘悬眼帘低垂,视线里只看得见姬影捏起桂圆肉的淡粉指尖,转动一颗翡翠珠般,将甜腻腻的果肉放在了别尘悬的唇边。
在唇缝里渗入的滋味,挑动了别尘悬低垂下去的心。他抬起头,姬影的脸凑了一些,一股轻微的暗香递了过来,烙在了别尘悬的鼻尖。
摇晃的椅子停了下来,姬影侧头端详他的神情,青丝绕肩侧,似孔雀翎羽铺了满身,比别尘悬更像此间主人般懒散自在的姬影低声问:“这是做什么。”
别尘悬视线一定,凝在姬影唇下的多情痣。
姬影将他的唇顶开,喂了一颗,指尖在别尘悬的唇上擦了擦。“问你话,说话。”
别尘悬用唇抿了一下姬影湿漉漉的手指,忘了还有核,整颗吞了下去。
姬影睫毛低垂扫了扫,面色不变,微妙了一瞬的语气恢复如常,问道:“……脸上的伤,怎么弄的。”
别尘悬说:“打的。”
“手上呢?”
别尘悬背在身后的手握紧了一瞬间,他没想到姬影会察觉,顿了一下,模棱两可地说,“伤了。”
“想来那人很厉害,片刻功夫,能伤得了你。”姬影刺了别尘悬一句,隐瞒没有意义,他又不是猜不出来别尘悬身上的伤从何而来。
他轻轻踢了一下别尘悬的腰,“起来。”
别尘悬不肯。
沉默地跪在原地,姬影踢了他一下,他扶着姬影的小腿擦了下姬影的鞋面,像座无言的山,不辩驳,只是犟种一般强行认错。
姬影心平气和地敲了下手指,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谈恋爱时没遭雷劈,现在别尘悬成了雷灵律法的代行者,怎么不算他的雷来了。
造孽啊,再也不骗人了。
“你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现在的地位和你拥有的一切,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吗,不好好享福,变着法折磨自己,伤了痛了,愉快吗?”
“……我想记住教训,我不想再让你看见我那副样子了。”
眼前的仿佛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条垂头丧气的小狗,对姬影说,我错了,我要咬断尾巴来证明我真的错了。
但那条尾巴,姬影从未讨厌过。
姬影静默半晌,笑了一下,“别尘悬,我确信妙无生还活着,而我要杀妙无生,就会需要你的助力。我会利用你,榨干你的每一寸剩余价值,你必须跟随我。”
“当我们意见相左时,你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无条件服从我。”
“明白了吗?”
极其不平等的条约,别尘悬却恍若枯木逢春,将姬影的手掌按在心口,他问:“你会利用我?”
“对。”
“直到妙无生死之前,你都不会不要我?”
“嗯。”
别尘悬终于肯起身,他环抱姬影的腰,揽在怀中,自己坐到了摇椅上,而姬影坐在他的身上,别尘悬说:“我让你为难了吗。”
“能让我觉得为难,天塌了也未必吧。”姬影语气里难掩狂妄,但他就是如此嚣张的本性,脸皮漂亮,也都是天生天赐,落他身上,只是用来戏耍别人的工具。
别尘悬分出了一具身外化身。
两个一模一样的别尘悬出现在姬影的身边,如出一辙的雪白长衣,红线束腰,耳骨上的刺骨钉都分毫不差,小银龙的虚影在两者之间飘忽来去,最终飞到了姬影的手腕上,化作花纹繁复,点缀红珠的银镯。
“这是出入界碑的特许。”
两个别尘悬一前一后,一站一卧,环抱住姬影的腰肢,低声下气地说:“你是自由的,姬影,不自由的应该是我。”
“你说得对,我被拴住了链子,但我只想。”
“链子握在你的手里。”
“叫你的化身出来做什么?”姬影被夹在中间,腰后靠着的不是摇椅的椅背,而是别尘悬。
别尘悬的身外化身术法在太清天应该是最顶尖的,因为姬影分不清哪一个才是本尊,他细看时,两者身上流动的气息是一致的。
这一样姬影学不会,他更擅长些旁门左道。
比如化形做别尘悬,让此处有三个别尘悬同时出现。
姬影想了想,觉得虽然有意思,但大概会让别尘悬心灵受创,于是忍下,装作没有坏心思的模样,随机爱抚了下不知是化身还是本尊的脑袋。
“留一个在勤政殿,另一个我,陪你下界。我知晓你不愿留在太清天,我陪你走。”身前的别尘悬说完,身后的别尘悬又说,“你先前摇头,是疑心妙无生还活着,我信你,所以我陪你下去,化身留在太清天。”
姬影未曾作答,太微宫外有人朗声笑道:“别尘悬——勤政殿没寻到你,你今日居然偷懒了?稀奇稀奇,还记不记得正事,姜姒诞辰,邀了你我一同赴宴!”
商飞意大跨步走进来,越过小趴菜一般试图磕磕绊绊阻拦他的道童。
衣袖翻转,刚踩到台阶,越至门前,便听嘭地一声,殿门紧闭,严丝合缝地锁死了。
商飞意匪夷所思地看着眼前紧闭的门扉:“啊?”
刚来就请他吃闭门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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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风起·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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