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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等待

北方的冬天,像战场拉锯,吹几天北风,气温陡降,让人感觉冬天真的来了,接着又刮几天南风,暖起来,这样忽忽悠悠,来回扯,扯开扯去,北风压倒南风,冬天真的来了。人们见面的问候,不再问,吃了吗?双手合起来,放在嘴边,不停地哈着气说,今天真冷,或者,摊开双手,抻着脖颈说,今天挺暖和。

反正,都离不开温饱冷暖。

今天,初冬,南风,太阳高照,暖洋洋的,回暖天。

前进公社高中,彩旗飘飘,热闹非凡。

校门口,两个孤零零的门垛上,扯出一条横幅。上面写着: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八个大字。大字是用黑色毛笔写在两开大红纸上,泛着油亮的光。大红纸粘在一大条白布上,白布条被两根杆子扯着,杆子绑在门垛上。

人们从横幅下走进校门,神情肃然。没人相互打招呼,说些闲话。问吃了吗,或者评价下天气。因为前面有更大的,更重要的事要做,比什么事都重要。

或许没人会去想,他们是全国重开关闭十年之久高考大门后,第一批走进去的人,此时此刻,全国会有多少人,和他们一样,在见证历史,创造历史。这一时刻来得太突然,太仓促,他们来不及准备,匆匆忙忙地就走了进去。

陈开泰是等在校门外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远看着那个小红点越来越小,最后隐没在教室。他抬头看了看横幅,有些担心,害怕转了北风,把大红字撕扯下来。他不知道木琴是不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但这八个字,是他此时的内心。或者说,是从听到高考重要通知以后的心情。

初雪那天,在和尚沟的大蘑菇石上,木琴打开红卡片,那是一张高考准考证。准考证三个字后是准考号:连032599,下面手写梁木琴的名字。还有成分一栏:贫农。再往下是考生单位:前进公社和尚沟大队,右上角贴着她高中入校时拍的一寸照片。木琴看着清秀纯真的自己,笑了,之后,又哭了。先是扑到陈开泰坏了嗡嗡嘤嘤地抽泣,之后松开开泰,号啕大哭。哭罢,又破涕为笑,折好准考证,揣起来,下山回家。路上,两人紧紧拉着手,一句话也没说。

今天早上,开泰早早跑到木琴家。木琴说,你不要跟去,又不是小孩,我自己去,你中午过来看看我妈,她一个人我不放心。开泰说,我没机会考,还不让我看看热闹呀!我把你送去就回,傍晚再去接你。

木琴穿了件红色碎花黄底的小薄棉袄,没穿罩衣,系上红纱巾。开泰骑着车,带着木琴,一路上小心翼翼,觉得木琴有些沉,像载着国家栋梁。

有人虎刺带喘从开泰身边跑过,开泰回过神,发现进场的考生稀稀落落。正准备骑车回铁匠铺,看到佟宝学一家五口,拖拖拉拉地走来。

佟宝学小分头冒着热气,穿着蓝色制服,制服三个口袋,下面两个明兜,上面一个暗兜,暗兜有个兜盖,扣着扣子,兜盖上有条缝,插支钢笔。一只小手从佟宝学肩头搭过来,手指在扭动钢笔帽。佟宝学另一面肩头,有张懵懂的脸,应该是他最小的女儿,两三岁的样子。佟宝学的女人,瘦高身材,围着头巾,半低着头,低眉顺目,一手挽着个包袱,另只手牵着四五模样的孩子,还有一个七八岁,跟在身旁。女人和孩子的身上都有补丁,整洁利索,证实了这个海南丢女人不彪不傻的传言。当地人把从海南面过来讨生活的,叫海南丢。

佟宝学看到开泰,放下背着的小女儿,冲陈开泰露出真诚的笑容,又饱含深意地点点头,像是对陈开泰的肯定,又像是给自己打气鼓劲。之后,佟宝学转过身,看着海南丢女人和三个女儿站成一排,做出一个首长检阅部队的气派,把手放到眉额,敬了个礼,转身大踏步,如英雄赴刑场般,奔赴考场。

开泰苦笑一下,看着眼前的一大三小,合计怎样把她们带回去。

女人上前一步,带着明显的前舌音问:“大兄弟,你姓陈吗?”开泰疑惑地点点头。

女人突然双腿一弯,跪在地上。身边的两个大的也跟着跪下,最小的也被女人按倒,开泰赶忙把女人扶起来。

“大嫂,快起来,快起来,你这是干啥,你折我寿呀,我才二十岁,哪经得住你一跪。”

“大兄弟,我们全家人要感谢你一辈子,要不是你,我男人怎么能进得了这个考场。”

开泰纳闷,自己和她从没谋面,和佟宝学也是几次面交,海南丢女人怎么一见面就认识自己。

“大嫂,你认识我?”

“认识,认识,前些天听俺男人说,铁匠铺姓陈的小铁匠给了他一张空白的介绍信,他自己填小了一岁,要不他三十多岁的人,公社高考审核组不会给他发准考证的。”

“大嫂,这事千万不要跟外人说,孩子也要叮嘱好。”

“知道知道,千万千万说不得。”

“那你怎么认出我的呀?”

“俺男人跟你点头打招呼,俺看你,一身正气,脸膛黑红,不是你是谁呀。”

开泰暗暗佩服女人的机警,看着三个孩子红扑扑的脸,说:“大嫂,咱们回去吧,大冷天别让孩子在这冻着,你抱小的坐后面,前面挤俩,我慢慢骑,总比你们走得快。”

“不了,不了,我男人受了这么多年委屈,好不容易得到这次机会。我在家心也是吊着心,我们陪着他,他高兴,我也安稳。这不,吃的喝的都带着呢,一会找个向阳的墙根坐着等,舒服着呢。”女人抖抖肘间的包裹,爽朗地说。

开泰一路轻松,像卸掉了沉重的包袱,飞似的回返。当然,木琴不是包袱,是他自己给自己的设定包袱。木琴从来没有要求她去做什么,越是这样,他越觉得该多些担当。

从得到于麻子的小道消息开始,吴老师对木琴的上心,几次帮忙,梁秋琴偷出来两张空白介绍信,大队长粱满仓尽力而为,还有铁匠舅舅,看起来对自己不管不问,啥事能逃过他的眼睛,有数着呢。关键是木琴,她任自己去做,自己的心思她全懂。自己年纪轻轻,不谙世事,竟能把木琴送进高考考场,开泰挺挺胸脯。开泰想起舅说的,少说话,多干活,事情只要闷头去做,结果总会有的。开泰越寻思越觉得自己厉害,陈三驴子说,女人听点好听的话,再大的屁股也会轻二两,没人夸自己,身体也觉得轻飘飘的。

回到铁匠铺,开泰心不在焉,和舅叮当打会铁,做了几个马掌。临近中午,跟舅说,木琴今天去高考了,要去木琴家看看她妈。舅点点头,铁青的脸有些亮光。

开泰来到木琴家,木琴妈正准备吃饭,炕桌上摆着两双碗筷,两个菜饼子,一小碟腌萝卜丝。

看开泰进屋,木琴妈从橱柜里拿出个小碗,倒了点虾酱,又掀开锅盖,从锅边铲下四个带着胡嘎的菜饼子。锅底的水已干,四个外壳微糊的鸡蛋,开泰闻到了蛋白特有的糊香,咽下口水。木琴妈盖上锅盖,把菜饼子和虾酱端上桌。开泰顺手拿了头蒜,倒了两碗热水。两人坐在炕边,闷头吃起来。

从进门,木琴妈就没抬眼看过开泰,开泰从小对木琴妈多些敬畏,现在和木琴的关系又近了一层,话更不好说了。

开泰咬了口菜饼子,萝卜丝虾米,还有肉滋啦。虾米像是用油爆过,韧道,有点弹牙,鲜香还有肉丁的口感。菜饼子一面焦脆,一面软糯,真是香。想起前些天地主成分的波折,开泰想,地主家的小姐真就是不一样。自己妈做菜饼子,图省事,用最大的面团,包最多的馅。不管是什么菜,粗粗拉拉,能包进去就行,恨不得包一个菜饼子,够全家吃三天,有小孩枕头大。木琴妈包的,小巧精致,哪像彪了的人?铁匠舅舅也不说话,心里比谁都有数,眼前这个女人是不是也像舅一样,心里亮堂着呢。

“今天几号,是不是九号,明天就十号了,木琴她爸该回来了。”木琴妈抬起头,望向窗外,说完,又低头吃饭。

“婶,木琴今天去参加高考了,我给她报的市卫校,中专,两年就毕业,以后就能吃商品粮,到医院工作,可以帮你治病,你就等着过好日子吧。”

木琴妈咬口菜饼子,夹点咸菜,喝口水,吃得无声无息。

开泰咬口蒜瓣,眼泪被辣了出来。

下午,太阳还蛮高,开泰来到考场接木琴回家。

在校门口,开泰看到佟宝学家海南丢媳妇,带着三个孩子一字排开,整齐站立,向操场张望。考生从教室走出来,乌泱乌泱,校门口陪考等待的人寥寥无几,这母女四人倒是惹眼。

开泰远远看到了穿红衣的木琴,海南丢嫂子家也看到了佟宝学。无论是走路姿态还是穿着打扮,佟宝学像是老师走在学生堆里,好认。佟宝学大步流星走过来,又跟开泰满含深意地点了头,佟宝学带着娘子军上路。

木琴走近,开泰看到木琴身边跟着一个推自行车的男生。看年岁和自己相仿,中等个,白净斯文戴副眼镜,不似自己已见沧桑。和木琴比也青涩很多,估计是应届的高中生。

“陈开泰,我老对儿。”木琴靠近,拉了一下开泰的胳膊。

老对儿,本是同桌之意,延伸出来,多用于同性好朋友,表示关系的紧密。木琴把开泰称作老对儿,有些暧昧和唐突。在和尚沟,两人的关系不用明说,乡里人的表达,也就“那么回事儿”。对外人,开泰从没想过该用怎样的名词去界定。他俩自己也没明确过相互的关系,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这是木琴第一次向外人介绍自己,而自己的身份是木琴的老对儿,既是又不是的模糊介绍,让开泰心跳加速,耳根发热。

“江海洋,我高中同学。”江海洋有些局促,红了脸,冲开泰点点头。

开泰笑了笑,露出被黑红脸庞衬托格外洁白的牙。

“那我先走了。”江海洋蹬上自行车,先走了。

开泰跨腿上车,木琴跳上后座。开泰左腿蹬地,车身轻微晃动,木琴两手搭在开泰的后腰上,开泰轻颤,木琴把手有抓紧些,没再放下。

“小铁匠,你说话呀!”拐到通往和尚沟的土路上,不见人车,一片清冷。

“说啥呀?”开泰故作木讷。

“怎么不问我考咋样,题难不难。”

“你说,我听着。”木琴从小就是第一名,学习、考试在木琴那,就不是什么难事。开泰给木琴报考的是卫校,当时开泰想,只要木琴能参加考试,就是手拿把掐的事。

“不说了,上杆子不是买卖。”木琴嘟囔。

开泰也跟着嘟囔一句。

“你说啥?我没听清。”

“没说啥。”

“你怎么不问我那个同学呀!”木琴憋不住。“小半语子。”

“那你说我听听。”开泰知道木琴会憋不住。

“他今天考试坐我后座。刚开始总踢我椅子,让我侧身子给他看卷子。我不敢,我怕监考老师抓。”开泰对江海洋顿生恶意。

“等我第一张卷答完,监考老师溜达过来,把我答完的卷子拉到旁边,他爹是公社革委会主任。”开泰释然,不影响木琴就好。

“他人不坏,是个好学生,去年我下学后,我的书本都是他送来的。”想起刚才介绍时江海洋的局促和脸红,开泰有些醋意。转念,木琴已经介绍自己是她的老对儿,含糊其词地明确两人的关系,开泰喜上心头。

可想起木琴马上要进城上学,开泰的心又飘摇起来,没招没落的。

轰轰烈烈的高考,像一场台风,来去迅疾。答完了四张卷子,命运已定。等待,是煎熬 ,明知道这是自己折磨自己,可所有当事人,都无法克制希望与担忧的纠结。希望原本是动力,当无力可动时,希望反成累赘。

那场初雪,早就没了影子,北风一天紧过一天,像攻城战的最后冲锋。阳历年没到,大地变得嘎巴脆,和尚沟进入猫冬季节。

奇怪的是,和尚沟大队的两名有志青年参加高考的事,没有传开。还不如潘月花到底是怀了谁的孩子,传得开。有人遇见潘月花大个肚子,到东面寡妇桥大队去,问她干哈,说是看中医。回来没几天再看到她,肚子憋了。人们纷纷猜测,潘月花准是去抓药打胎,到底谁是打掉的孩子的爹。

有地说,潘月花鬼精鬼灵,敢等到显怀才去打掉孩子,一定是她老公刘儒林的,刘儒林也不是好惹的主。

有人反驳,那不一定,她老公走路都困难,咋还能种那块盐碱地,一定是骚炮卵子中医黄中普的。

炮卵子是公种猪,黄中普总色眯眯握着女人的手号脉,人们面上尊重他,背后埋汰他。

听得旁边有人嗤之以鼻,说,要是老中医的,那潘月花还用跑那么远。黄中普治别的病是二五眼,治妇女病厉害着呢,一服药就解决问题。

那就该是伍大郎的。有人反驳,就伍大郎那小样,打水都得掉水桶里,还想去鼓捣深井?

那可不一定,那次妇女队扒伍大郎裤子,潘月花上的手,在伍大郎□□里掏了一下,吓得妈呀一声,满脸通红,你说要是摸到了小茧蛹,她会脸红吗?

各说各的理,反正是孩子没了,说了也白说,白说谁都说。

这也难怪,考大学,吃商品粮,人就出了和尚沟。你出息了,就显得别人没出息,谁爱提让自己没出息的事,添堵。潘月花,是村里人,至少能给大家带来乐呵,谁不图个乐呵。

这些情报当然是各队的车老板,在铁匠铺发布的。开泰有时真希望他们能议论议论佟宝学和木琴高考的事,可没人提。

他和舅,是铁匠铺的俩哑巴,不会说;大队长粱满仓开完介绍信后,没几天调到公社做副主任,没空说;梁秋琴偷的空白介绍信,自己和佟宝学是受益者,不敢说;至于木琴,好像就跟没事人似的,该是懒得说。开泰想想觉得好笑,这么大一件事,这么多人知情参与,愣是搞没影了。

开泰从木琴收下准考证后,心就踏实了。考完后,说没有期待,那不可能,但木琴淡淡的样子,他又不敢多嘴,怕给木琴添负担。春天把种子撒地里,等到秋天多少都会有收获。要不是考虑木琴早点毕业,他该给木琴报大学,至少是大专,委屈了木琴,报了市卫校。

日子一天天过,转眼阳历年过去好几天,三九了。

铁匠舅和开泰打了一上午铁尖子。天冷冻透,各生产队趁着冰冻,要破沤肥池。把内空的锥形铁尖子套在碗口粗的原木上,抡大锤楔进去,破下大块。大块冻粪自然风干,要不待来年开化,粪池泞,进不了车马。庄稼人的活,看似粗笨,都是千百年摸索出的最科学道理。

午饭时,开泰发现胖丫梁秋琴放在炉子上的饭盒,就拿着饭盒去卫生所找她。中医黄忠普说,秋琴傍晌儿骑车走了,说家里有事。

早上时,胖丫推着她的二六自行车停在铁匠铺门口,叮铃铃拨了几下铃。开泰透过大门,看到花哨的自行车。大梁缠的是黄色塑料带,车叉是红的,车辐条上,还各绑了条毛茸茸的塑料刷,像条大长虫。胖丫的示威,让开泰有些内疚,没帮忙。

胖丫拿着饭盒进屋,说今天饭盒放铁匠铺炉子上热,中午想吃陈开泰的烤苞米饼子,开泰知道她又带好吃的。

自从秋琴帮偷了两张空白介绍信后,开泰觉得亏欠了她。炉渣还是继续倒在门口土路上,落一屯子,不能给一人,没敢往卫生所门口倒半簸箕。自行车塑料带没帮缠,像样的感谢话也没说一句。梁秋琴对他倒是比之前更热络了。开泰知道她的想法,她既然没明说,自己也就装糊涂。

梁秋琴回家留下一盒好吃的,不吃白不吃。开泰打开一看,是白面苞米面两掺大包子,拿个咬了口,酸菜海蛎子馅,鲜。开泰拿出两个,送给在炉子边吃饭的舅,舅接过,继续闷头吃。

吃过午饭后,开泰正想在炉子边眯一会,听到有人在门缝里喊自己。推门看,见是佟宝学,赶忙让他进屋。佟宝学用手指点点屋内,又摆了摆手,招手让开泰出屋。开泰披上棉袄出来,佟宝学一把攥住开泰的手,拉到墙边。开泰发现他的手冰凉,颤抖不停,说:“还是进屋说吧,你知道我舅这人,”

“不了,不了,在这说。”佟宝学哆哆嗦嗦,上下牙打出哒哒声。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开泰赶忙问。

“我,我考上了。”

“啊,你考上了,怎么知道的?”开泰提高嗓门,佟宝学考上了,木琴也就考上了,佟宝学做了九年的会计,挨了九年的批斗,都能考上,木琴更没问题。

“小点声,别让人听见。”

“这么大的好事,不在大队喇叭里喊一通,也该回家敲锣打鼓放炮仗,你怕啥?”

“介、介绍信。”佟宝学声音越发小,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

空白介绍信的事,开泰做过分析。公社审核组只要介绍信,佟宝学和木琴是农民,没有学生档案。全凭一纸介绍信,决定报名,报完名,介绍信也就失去作用。介绍信写了啥,只有填写的人知道。木琴是没填母亲出身成分,佟宝学该是瞒报年龄。高考重要通知里也没要求这些,没犯政治错误。

佟宝学因为介绍信报了名,又考上了,患得患失实属正常。想想一个多月前,自己为了给木琴传递吴老师的嘱托,还编了段佟宝学到铁匠铺慷慨陈词,要去高考的事。如今,佟宝学真的考上了。

“介绍信你不用怕,都过去了,你怎么知道考上了,木琴呢?”

“我是从电台里听说,最近发录取通知书,全国各地都在发。说过完年,要开学,时间紧着呢。今天上午我忙完队里的事,就来大队看看有没有我的信,真有,是录取通知书,市师范学校,中专。我没敢报大学,中专只读两年,离家也近。”佟宝学下意识地用手捂着裤兜。

“有木琴的吗?木琴报市卫生学校,也是中专。”开泰急切地问。

“我仔细找了,除了几张报纸,没看到有木琴的信。”

开泰转身向后院跑去,值班室桌子上,有几张报纸。开泰拿起来抖落一下,又一页页翻,没有发现有信件。又趴到桌子下,仔细找,除了几个旱烟头,没别的。站起来拉开办公桌的几个抽屉,里里外外翻一遍,都没有。开泰悻悻走回铁匠铺,佟宝学还站在墙边,开泰冲他摇摇头。

“开泰,你别急,各学校工作进度不一样,就在这几天,你注意下。”

开泰点点头,心里长了草,乱糟糟。

之后几天上午,开泰把铁匠铺的门开个缝,一直瞟着门外。他第一次这么期盼一个人的到来,那人骑着墨绿色自行车,车后架上搭着墨绿色邮袋,上面印着人民邮政四个黄字。邮递员,本来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没有信件,报纸和杂志也与他无关。有空时他也会去翻翻报纸,把旧杂志收起来,或者把上面关于电学、焊接等技术的连载技术科普撕下来。这些早点晚点都无所谓,可现在,邮递员就是希望,是他最大的希望。

每当邮递员到了,开泰扔下手中的活,不管不顾跟过去,把邮递员放在值班室桌子上的报纸信件翻一遍,再翻翻邮包。惹得邮递员对他没好脸,说话没好气。

每天下班,开泰会到木琴家转一圈。有话没话闲搭几句,看看木琴的脸色,听听话音,可谁都不往高考这事上提,像早有约定的忌讳。开泰没敢把佟宝学拿到通知书的事告诉木琴,也没提已经全面录取,年后开学,怕木琴着急上火。看到木琴淡如往常,开泰相信,木琴心里有数,是自己关心则乱,沉不住气,再等等。

转眼到来腊八,天嘎嘎冷,《东方红》开始曲不再是庄户人家的起床号音。陈开泰在被窝里,迷迷糊糊听到广播喇叭里转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头条新闻刚播报,开泰躺不住了。

新闻大意是,历时两个多月的高考和录取工作已全面结束,全国共有五百七十万各界群众和应届考生参加了高考,有二十七万三千万人被各大高校和中专录取。这些莘莘学子,将肩负历史使命和人民希望,成为四化建设有用人才。

结束了,木琴呢?

陈开泰脑袋嗡嗡作响。他爬起来,穿好衣服,往木琴家跑。

木琴在院子里喂鸡,房门上的气窗敞开,白色的蒸汽像云朵一样飘出来。

开泰跑到木琴面前,气喘吁吁,说:“听到了吗?”

“听到了。”木琴淡淡地回。

“你呢?你呢?怎么没有你?”开泰呜咽,憋着泪。

“没有就没有,这就是命吧。”木琴神色木然。

“木琴,不应该呀,佟呆子都考上了,你怎么会没考上。”开泰攥着木琴的两只胳膊,使劲晃动。

“哎呀呀”木琴被开泰的大手攥得有些疼,叫出声。

“我早就知道没考上,前些天我爹给我托梦了,告诉我没考上,是他让我考不上的,要我在家好好照顾我妈。”木琴突然扯着嗓子,大声说,低头吃食的母鸡,被吓得灰溜溜跑向一边。

咣当,木琴母亲打开门,拎起放在门口的尿桶,嘟嘟囔囔从两人身边走过。

开泰一把搂住木琴,眼泪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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