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宣死了。
死在一场密谋已久的反叛中,被昔日属下一剑封喉,死得并不光彩。
可他并没有随着什么黑白无常下地府去,而是以第三者的视角看着自己的尸体和跪在其面前悲痛欲绝的男人。
那人喉咙里的声音沙哑,仅仅两个字却仿佛是用尽全身力气挤出来的。
影三……怎么,回来了?
萧璟宣呼吸一滞。
半年前被自己下令赶走的男人此刻又如同那晚跪在殿前求自己收回成命之际一般绝望。
可当初面对已经千疮百孔的拂云教,他武功尽废毒入心肺实在束手无策,只能忍痛将人与自己撇开。
如此……好歹能留下一条命。
那听见自己断言后耷下去的臂膀,让他倏然想起自己还是少主时初次遇见对方的场景,像头受伤的狼崽子,那样虚弱还敢扑上来咬自己以求活路。
最初,是欣赏,便留下了。
便是十几载风雨同舟,不离不弃的陪伴。
直到……
还未来得及再好好回忆下去,萧璟宣便被男人起身提剑的动作打断。
他看着影三将他的尸体带了出去,寻到片风景甚好的地方掩埋,又亲手刻了碑,用指尖抚摸石碑沟壑良久,随后孤身带着一柄剑,入了拂云教。
萧璟宣几乎立时知道那人想要干什么了。
——报仇。
影阁训练出来的人,善隐匿、司暗杀,下手狠厉,不留活口……他从未好好看过影阁影卫杀人的模样,这样引人注目,摄人心神。
走吧,我又如何值得你为我送命!
片刻,彻底回神的萧璟宣原地大声吼道,他被男人的固执和愚忠气得胸腔闷痛,偏生触不到对方,这心疼便更甚。
傻子,傻子!我不需要你给我报仇!
不知是不是错觉,影三挥剑的动作似乎顿了一下,旋即又狠厉万分。
月影婆娑,寒风阵阵,季秋已是极冷,说是冬日也不过分。
萧璟宣就这么看着影三一路杀到承天殿,遍体鳞伤的杀到主谋的眼前。而那青衣男子只用了一成功力,便将已是强弩之末的男人扫飞。
影三单膝跪地撑着自己的身体,低垂着头,嘴中不时涌出血来,脊背似乎是因为痛得实在受不住而微微佝偻,额前打绺的碎发有些遮蔽视线,他费力抬手握住剑柄,充血的眸子凝视着那双雪白长靴。
最后一人——千机楼,南诀。
“萧璟宣那样的废物,竟还能养出如此忠诚的狗。”男子仿佛瞧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唇角弯起带出一丝嘲讽,“你叫影三,我记得你。”
他说着向前一步,身后的属下即刻来拦,“楼主,且小心。”
南诀满不在意地摆摆手,“一条弃犬,能掀起什么风浪?”
他尚不知眼前这个男人已经用一柄剑从教外杀到教内,杀至承天殿,杀到眼前。
“南诀,你为何背叛主上?”
影三的嗓子哑了,苍白的脸颊染上道道血痕,发髻早被锋芒挑散,他一副疑惑至极的模样,原本坚毅俊朗的眉目里此刻却掺杂着不易察觉的脆弱,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冷风扬起他黑色的发尾又颓然垂下。
南诀的喉结滚了滚,竟……觉得这样的男人有些招人。
他被自己这般想法一惊,随即撇开视线不去看地上的人,冷哼一声:“他那样不思进取的废物如何担得起一教之主的名号。”
“我也算给了他一个痛快,你该感激我才是。”
立在一侧的萧璟宣闻言恨得快要将一口好牙咬碎。
自己当年闭关修炼不知为何走火入魔一身武功皆废,那时他便知教内出了叛徒。
以南诀为首的叛党在那几年里不断蚕食他的势力,若不是己身毒入心脉回天乏术,断然不会失意至此,叫这群人百般磋磨!
“拿命来!”
一声暴喝忽然将萧璟宣拽回现实。
眼前一晃,方才还精疲力竭的男人已然提剑上前。
现在出手岂不是自寻死路?
他眼神错愕,下意识出声喝止,又恍然想起来现在的情况,只能咬着牙去看,将一双手攥得死紧,双目猩红。
男人一招一式皆带着满腔恨意,即使伤口剧痛,也不曾发出半点声音,只是紧紧皱着浓眉,带着凛冽杀意的眼神死死黏在南诀身上,宛如地狱爬出来的修罗恶鬼。
身为目标之人却毫无惧意,眼底隐隐含着嗜血,一边接招一边饶有趣味地在影三脸上欣赏,最后勾起嘴角。
“真是可惜,不能收为己用。”
南诀……
萧璟宣心中杀意从未如此浓厚。
他看着影三身上不断增添的伤痕,怒意滔天,可审视四周,双眸阖起又睁开,满目悲凉与无力。
来此世间二十三载落得这般下场,最后竟连自己的心上人也护不住……南诀说得倒也不错,五年前发现自己一身武功尽废后,他的确变成了个不思进取的废物。
不然也不会引得众叛亲离,只得拿命来赌的结局。
“他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为他这样拼命?”
是啊,他到底有什么值得。
萧璟宣默然立在原地看着男人,悲怆万分。
身为影阁之人皆着一身玄衣,一则夜间行动方便,二则若沾了血别人是极难看出来的。
此刻的影三便是后者,明明整个人仿佛在血池里泡过,可除却苍白脸颊上的鲜红印记,一时无法看出这人身上血流如注。
“咣当”一声。
——长剑落地,胜负亦分。
“跟了我,如何?”南诀阴险刻薄之面尽显,抵着影三胸膛的剑随着话又深入几分,讥笑混在其中,明晃晃的侮辱。
影三费劲地眨眨眼,咳出一口血沫这番动作让那利刃刺破皮肉,血线在银亮的剑身上格外醒目。
许是死前的幻觉,幼时雪日里见到的小少年仿佛又出现在眼前,他记着那张脸庞稚嫩,双手却温暖无比,轻而易举摁住了想要出手的自己,把温热的馒头丢进他怀里,替他擦去脸上的血迹,然后问:“想活吗?”
答案自然是想的,但仅仅只是想活着,为了什么……在他心里向来没有答案。
“那便为我而活罢。”
是萧璟宣提笔将那空白补上,白衣在雪里几乎要融为一体,亮得让他眼睛泛酸。
萧璟宣有什么好的?
在他心里,主上是这世间顶好的人,无人可以动摇分毫。
无论发生什么,他仍是他这一生中唯一的明灯。
影三身上被血浸透了,风一吹,冷得他清醒起来。
仇还没报,他,不能死。
那双黑眸又亮起微光,盯向面前的人。
南诀没想到已油尽灯枯的男人还能提起力气,怜惜之情再无,他冷嗤一声顺手将那剑向前一送,可对方却顶着那利刃洞穿身体的痛猛地扑过来,亦提起手里断剑插入他胸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刺耳,呕出一大口血,南诀眼睛瞪得极大,满是不可置信。
这男人明明濒死之身,为何能爆发出这般力量?
他死得实在不甘,却戛然而止。心脏命脉所在,一旦切断其中经络,无论何种灵丹妙药也是回天乏力。
身上疼痛已然麻木,男人咬牙又捅入一寸,随后抽出断剑将人甩开,勉强立于原地。
那群侍卫被影三震慑于原处,见他遍体鳞伤的模样也不敢上前,倒是被那股肃杀之气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萧璟宣已经心疼得说不出话来,他走过去想把人抱进怀里轻声安慰,说这一切都结束了,可手却轻飘飘穿过了对方身体。
影三抬眸望了望碧蓝的天,掠过他踉跄着一步步向外走,将脚下的血痕拖得极长极长。
萧璟宣哪里看不出男人这般是回光返照,不过是撑着一口气罢了。
他是已经死了的人,竟也会心疼吗?那总是注视着自己的黑眸渐渐黯淡下去时,痛得像是在剜他的肉。
怎么笨成这样,我都不要你了,你还要为我再搭上一条命……
不知走了多久,身上的血似乎都流干了,影三渐渐涣散的瞳子才映出了石碑上那个名字。
他终是卸了所有防备和力气,跌倒在碑前,唇瓣翕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又是幻觉么?
濒死的男人似乎看见萧璟宣站在面前,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心疼,他想要解释现在的一切却是不能了,只勉强提起嘴角,轻声道:
“属下,失职……”
……
……
“你——”
青年倏然从回忆中脱离,呼吸急促,他垂首看着跪在面前的男人,如记忆中一般气质肃杀,凌厉得好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冰冷、凶戾,即使带着面具也能看出一双黑眸里的坦然和忠诚。
而与记忆中不同的是,此刻的影三是鲜活的,脉搏强有力的跳动着。
萧璟宣重生了,不过一日的事情,方才梳理清事态,便叫了那人前来。
只看那黑眸一眼,前世之景便纷至沓来,即便现在缓了过来,心脏也还是钝钝的痛,痛得他呼吸不畅,心烦意乱。
“主上……”
熟悉的声音响起,那痛觉似乎又强烈了许多,萧璟宣耐不住,右手一拍,一声巨响过后桌子不堪其重随即四分五裂,茶杯零零乱乱碎了一地。
影三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他跪在地上低头将自己这几日完成的任务全都捋了一遍,也没想到自己到底干了什么能让人气成这样。
兢兢业业影卫生涯十几载的男人皱起眉头抿着唇,刚打算再想一遍,上头那人便发话了。
“影三。”
影三不敢抬头,也不知那双多情桃花目正盯着他,似是要将他吞吃入腹般,只听见对方一字一句道:“我一会儿派人去同玄肆说,以后你便贴身跟着我了,此次闭关你也随我一起。”
“是,属下遵命。”
影三也没有多想,只觉主上大抵是有任务单独交给他,他们二人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如此过。
萧璟宣琥珀眸中暗光一闪而过。
他再不能忍受这人离开自己半步,不如干脆拴在身边,若不愿意,锁起来也不是不行……
“一并将你在影阁的东西收拾过来,以后同我住在承天殿。”
“是……”
呃等等,不对。
太喜欢忠犬受遂自行尝试。日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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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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