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霁霜当然要去元辰宗,听了朝奉的介绍,觉得去凑凑这招新大比的热闹也未尝不可,于是当即准备起来。
谁料几日过去,姑娘们的热情有增无减,他废了番功夫才从中脱身。
肖霁霜有些好笑地看着自己束袖护腕上极突兀的线头,那里原本是颗成色一般的珍珠,在刚刚的拥挤中不知被哪家姑娘扯了下来,他把手平放身前,以免袖子散了,缓步向他这几日常光顾的成衣店去。
“哟,仙家!”成衣店的小裁缝早和他混了个脸熟,看着他的护腕捂嘴笑起来,“这次又是被哪家姑娘偷了香?”
肖霁霜有些好笑,道:“这算哪门子偷香?还得麻烦你帮我补一枚扣子上去了。”
小裁缝现在只能做这些招揽客人、缝缝补补的活,他停下手头上的事,招呼肖霁霜过来:“行,仙家算我们店里常客,手工费针线钱就不收您的了,珍珠还要一样的?”
肖霁霜点点头,无需多言,把手伸了出来。
“好嘞,记银三两!”
小裁缝三两下就解下了护腕,还顺手理好了肖霁霜的衣袖,他看都不看小盒子里的各式扣子,手指伸进去搅弄一圈,就摸出来和原装几乎别无二致的打孔珍珠,剔去原先残留的线头,银针几个进出,新的珍珠扣就稳稳当当了。
小裁缝一边给肖霁霜重新穿戴好,一边问:“近来新到了几匹玄色料子,还有几件成衣,仙家可要瞧瞧?”
“成衣都瞧瞧吧,顺带拿几身里衣来,”肖霁霜活动了下手腕,伸手轻轻扯了扯新缝的珍珠,很是牢固,“手艺一如既往。”
小裁缝笑应一声,取衣服来之前又顺嘴问:“仙家要出远门?”
“是,”肖霁霜很快选好了三套绣样简单的袍衫,里衣也拣了两身,“打算去凑凑元辰宗招新大比的热闹。”
“那确实值得一去!”虽然完全不知道那招新大比是个什么样的光景,但小裁缝嘴上不闲,手脚麻利地给他把东西都包好,“仙家好眼光,买的三身全是肖绣!”
肖霁霜一愣,他挑的时候没有细看,只求不要太过花哨,毕竟成衣铺也不会拿什么次品来糊弄他,没想到居然全选中了名绣,而后他笑起来,温声软语:“许是缘分吧。”
小裁缝揉了揉耳朵,把单价一个个往外报,掌柜噼里啪啦打完算盘,高声道:“八十二两银子,算八十两就好,再送您一双轻丝履,祝您一路顺风!”
小裁缝应声“诶”,又开始打包鞋子,他话不停:“肖绣从知恩村来的,他们那啊,肖是大姓。除了复照秘境开放人来人往能赚上一波,平日里主要还是对外卖肖绣,这种绣线流光溢彩但不扎眼,也只有知恩村才纺得出来,肖绣名声大得很,您能选中,并不奇怪。”
肖霁霜偏了偏头:“复照秘境?”
“是嘞,您不会给忘了吧?再过个把月,秘境就要开放啦!”
肖霁霜摇了摇头,不知是在表示自己确实不知还是表示自己并未忘却,他从小裁缝手里接过东西,问:“你不修仙,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谁儿时没听过几个复照仙尊的故事,又没做过几个腾云驾雾、惩恶扬善的修仙美梦呢!”
肖霁霜愣了愣,喃喃:“这样吗……”
“那是当然,复照仙尊可是全天下的救命恩人呢!偏生现在还有一群良心被狗吃了的……”许是说到了兴头上,在肖霁霜走后,小裁缝一拍桌面,学着说书先生的调调开了嗓:“要说那三百年前的封冻,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呐……”
肖霁霜没想到这三百年前老故事还是百姓们耳熟能详的地步,也没搞明白这复照秘境又是个什么东西,他原以为宫观庙宇什么的早给推完了,便回瑞程典当行,寻每天喝茶逗鸟的司理问去了。
司理听完他“复照怎么还受供奉”的暴言,瞬间大惊失色,连声“呸”了几下,这才苦着脸劝诫:“您说的这是什么话?纵使如今满天神佛分了香火去,也万万不可如此大不敬啊!”
可刚说完,司理一琢磨,还真发现了不对——光说复照仙尊剑斩寒灾的恩情,也不该只有这么点宫观啊!
肖霁霜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哈哈”两声,跟着道:“呸呸,失言,失敬。”
司理见他认错如此之快,只好把心里那点胡思乱想暂且压下,此篇就此揭过,正了神色,一副偷偷摸摸的贼眉鼠眼,伸手指了指天:“复照授命,承天之德。”
肖霁霜明白了。
承天皇帝明婉婉靠着复照仙尊的名号起兵发家,无论如何也不会叫这个名号滚落泥地里的。
可有一点他不太明白,此时虽不是百年前仙门横行,与朝廷剑拔弩张之时,却也才勉强维持和谐,互相卖个面子罢了,为何司理作为元辰宗的修者,就连私下也对凡间皇帝这样恭敬呢?
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直白,司理有些不自然地抿了一口茶水,问:“您还有什么事吗?”
肖霁霜点点头,却不问心中疑惑,反而道:“可有舆图可以给我一份?”
司理当然有,立刻去给他找来了一卷:“您要到哪里去?”
肖霁霜的指尖从灵枫镇一路滑过,跨过菖水,落到了元辰宗所在之处,道:“我听朝奉提了,想去瞧瞧招新大比的盛况。”
司理便问:“何时走?”
肖霁霜道:“夜里走。”
朝奉重新将茶杯舔满:“给您饯行?”
肖霁霜摇了摇头:“不必。”
这会儿是秋初,还留有几分夏的燥热,夜晚凉快许多,适合赶路。
上官姤在他把剑当掉时就一直吱哇乱叫试图阻止,虽然有诘镜遮掩,旁人毫无所觉,但对肖霁霜的耳朵来说实在太不友好了,于是他干脆将诘镜重新封住,这会儿才让她出来放放风。
上官姤一出来,当即抬高音量嚎道:“我杀了你!”
肖霁霜被她吵得头晕,连忙求饶:“阿姤,阿姤,放过我吧。”
上官姤对这个称呼很是介意:“不许叫我阿姤!”
“好,好,上官姑娘,”肖霁霜捂着耳朵,好声好气,“您大人有大量。”
上官姤道:“把剑还来!”
肖霁霜道:“当了,死当。”
上官姤:“我杀了你!!!”
肖霁霜叹了口气:“饶我一命吧,上官姑娘,你杀了我,安……你的康宁也活不成的。”
好一会儿他没听见声音,侧身一看,这姑娘正捂脸哭呢。
肖霁霜忙道:“上官姑娘,对不住,倒也不是我想上他的身,只是他既然谋划了,我便顺着走了。”
上官姤呜呜咽咽地骂:“骗子!”
肖霁霜只好顺着她:“我的错,我的错,但天地良心,我不会害他的。”
上官姤还是哭:“你连他的剑都当了!”
肖霁霜道:“剑去了何处?”
上官姤说:“当铺!”
肖霁霜道:“当铺是谁名下的?”
上官姤:“元辰宗……”
肖霁霜循循善诱:“元辰宗和谁有关系?”
上官姤道:“……和惠仙首。”
肖霁霜又问:“他的亲传弟子是谁?”
上官姤默然一瞬,不情不愿答:“康宁。”
肖霁霜点了点头:“那我往何处去?”
“元辰宗……”上官姤总算被他说动了,“你要去把剑拿回来?”
肖霁霜微微一笑:“不是。”
上官姤尖叫:“我杀了你!!!”
肖霁霜捂着耳朵:“上官姑娘,你想想康宁落得如今下场的原因是什么?”
上官姤愤愤然:“都怪绮萦和孟择安那个狗东西,还有你!”
被列入绮萦孟择安之流的肖霁霜摸了摸鼻子,决定装作没听到:“算是吧,不过归根结底还是林风至出了问题,他没了,昼生门自然失势,他们才敢对着康宁动手,昼生门才毫无反应——仙京如今何人做主?”
上官姤没答话。
肖霁霜继续道:“我猜是绮萦。元辰宗又背靠昼生门,那这个时候,上界选他们少宗主过去的理由就有待商榷了。”
上官姤被他绕得有些晕:“什么意思?”
肖霁霜笑了笑,说:“意思是,元辰宗越过了上界和仙京有牵连。更奇怪的是,这联系不在林风至身上,却是攀上了孟娆。”
上官姤一惊:“那你还把康宁的剑送去!”
肖霁霜没告诉她,他不仅送了剑去,还把她的康宁也送去了,不过此事不说为妙,他道:“孟择安必然会认出这剑,届时就方便寻仇了。”
上官姤愣了愣,理是这个理:“可是……”
康宁被孟择安所害,识海破碎,根骨尽废,顶着这么一副身体,如何寻仇?
肖霁霜当然知道她想说什么,便笑:“那就得看林风至的了。”
上官姤瞪大了双眼:“和惠仙首没死?!”
肖霁霜不明不白地说了句:“他可是有一手好本事……”
“怎么会……”上官姤喃喃,“仙京已无和惠仙首之名,仙京和惠殿也因无法力支撑塌了,只留一个孤零零的神像承香火。不可能……”
她便问:“为何你偏上了康宁的身?”
肖霁霜道:“我不妨和你直言,并非什么献舍夺舍的,比这要复杂些——他骗了旁人他是我,我如今来替他将死的命数。”
上官姤问:“骗谁?”
肖霁霜笑了笑:“界内界外,所有。”
这必然是件大事,她竟全然不知……
听这人的话,想来也不会告诉她内情。
上官姤抿了抿唇,闷闷不乐。
“他将你护得很好,”肖霁霜安慰了一句,转移话题,“你和他一起多久,如今多大啦?”
其实雨中初见时上官姤就有几分察觉,诘镜乃是神器,哪怕再强再能遮掩的,只要一照便可现原形,此人别说原形了,长相都没有丝毫变化……
如今一番交谈,不说十分,上官姤也信了他八分,便大发慈悲地答了这个没意义的问题,颇为骄傲道:“五年,十七岁了。”
肖霁霜想了想,沿着下颌摸了一阵,从脸上揭了个面具下来,面具木质,花纹繁复,雕工极细,不知有什么门道,戴上后便不可见了。
上官姤稀奇地“咦”了一声:“这是什么?怎么能躲过诘镜。”
她一想这是个好机会,忙抢了他腰间诘镜,对着肖霁霜的脸左照右照,却照不出个什么来。
肖霁霜任由她抢去,把面具扣在她脸上,才将诘镜拿了回来,笑道:“都说是他用了我的脸,借的便是此物之力。听朝奉说如今鬼修凶恶,人人喊打,可把你一直关在诘镜里也不是办法,这个给你,算作交换。”
肖霁霜又补了解释:“这是木客族的法器,名为栖木,集天地之灵,若说诘镜可显万物之形,那栖木便可绝一切窥视,任你化作何种模样,皆无所觉。”
上官姤摆弄了一阵,不觉有什么不适,后知后觉地想到——这面具竟能瞒过仙京上仙,乃至无形天道,惊讶不已:“一切?”
肖霁霜道:“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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