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距离颐和清苑最近的医院坐车只要五六分钟。
出租车后座，梁意身体挺得笔直，颈窝间是靠着她闭目的沈降。她能感觉到沈降一直在忍着咳嗽，口罩戴的严丝合缝，但身体却紧紧挨着她。
或许是因为生病时会不自然的产生一种莫名依赖，想到沈降正依赖着她，那种感觉就很微妙。
对于医院的流程梁意很熟。
挂号问诊开药一气呵成，她把沈降安顿在等候区，自己跑去缴费。
等她缴费回来，却看到原本坐着的沈降站在医院大厅的指示牌前，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她正要喊他，就看到一位年轻妇女小跑着迎了过去。沈降侧身，露出臂弯间坐着的奶娃娃。
他把孩子交给妇女，微微颔首，当作对妇女感谢的回应，人就调转脚步重新回到原位，继续乖乖坐下等待着。
那瞬间，梁意的心软成一片。
淡定走着的脚步也变成了小跑，想快些来到他面前。
“沈降！”她喊着，等他抬头看。
医院输液区的人不多，护士拿着吊瓶过来，眼睛盯着沈降看，直到把人看的皱了眉才移开。梁意守在一旁，心想千万不要是认出沈降来了。谁知想什么来什么，扎上针的护士去而复返，红着脸问：“请问你是沈降九段吗？”
沈降咳了两声，声音闷闷地，还哑着，开口对自己也毫不留情。
“咳……沈降九段是谁？”
毕竟是上过新闻的面孔，哪怕沈降夺冠后很少出现在公众视野，也免不了有支持他喜欢他的粉丝。梁意担心真的被认出来，他又坏脾气的赶人，连忙跟着打岔。“你认错人了。”
护士啊了一声，有些尴尬，低声嘟囔着：“真的很像哎。不好意思啊，沈降九段是我很喜欢的围棋选手，你们真的长得很像，抱歉，打扰你们了。”
“没关系。”梁意笑着回答，目送护士小姐姐离开。
沈降闭着眼，眉头始终没有松开，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梁意笑容缓缓僵住，关切的问着：“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沈降又咳了两声，睁开眼，“口渴，嗓子痛。”
她一愣，随即也在沈降旁边坐下，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粉红色的保温杯，旋开杯盖，递到他的嘴边。“小口喝，温度应该刚好。”
见沈降没动，她啊了声，探着身子去摘他的口罩。
沈降也不躲，由着她将口罩褪到下颌处，露出苍白干涩的薄唇。
他没有接过水杯，反而伸手将梁意穿着的高领线衣的衣领往上卷，轻而易举就遮住了半张小脸。随后，他才接过保温杯凑到嘴边喝了一口，还没忘记提醒着：“去护士站要个口罩戴上，被传染了又是我的责任。”
梁意捂着拉高的衣领，脸颊绯红。
“知道了，你快喝，喝完我再去接点。”
保温杯里的水是她没喝完的，不知为何就这么给了沈降。看着他的唇触碰杯沿，梁意才想起来脸红害羞，刚刚就应该去给他接一杯新的热水。沈降不知道女孩儿心中纠结的事情，慢条斯理的小口补充水分，等喝完将杯子递过去，又重新把口罩戴好。
梁意这才站起身，把自己的包放在他腿上，拿着水杯走了。
沈降输液进度很快，他不理会护士再三巡视为他减慢输液速度，人只要一走，他就又调回最快。将赶紧打完赶紧走人的念头执行彻底。托他的福，梁意逛了一圈回来，第二瓶都下了小半了。
她没在离开，安安稳稳陪着他一直到输完。
护士拔了针，还没忘记交代，“药是饭后喝，一定要按时吃饭，多喝热水。退烧了不能再受凉，很容易又烧起来。”
梁意好脾气的答应着，转头就质问沈降有没有按时吃饭。
沈降迈步往前走，不回答，连背影都透着一股子心虚。
梁意无奈的跟上，不放心他就这么回去。于是回程的出租车上还是坐了两人，肩并着肩。沈降输了液好像更困了，一上车就靠着她闭上了眼，梁意则是望着走马灯似的街景发呆，看着看着，窗户上出现细密的雨点，司机忍不住抱怨着四月份的阴雨连绵……
17楼的射灯走时没关，一进去就感受到了新风系统带来的适宜温度。梁意手忙脚乱的将头顶上盖着的外套扒拉下来，语气愠怒：“你刚打完针就要淋雨！还嫌自己病的不够重吗？”
沈降把身上沾染了湿潮的短袖脱掉，随手搭在肩头，如愿看到女孩儿涨红了脸，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我是躲不掉了，总要把你保护好，省的被传染了。”
“我去洗个澡，伞在门口，登记表在棋盘下面压着……”
他说完就走进了房间，梁意回头想说什么，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沈降怎么知道她是为了拿登记表才来的？
段策不是说没打通电话吗？
梁意想不明白，还是决定先拿到登记表再说。
她脱了鞋，把外套搭在椅背上，只穿着袜子踩上地毯，盘腿坐着去挪棋盘。棋盘下露出A4纸的一角，果然是登记表。她小心翼翼的抽出来，确认上面的信息。
沈降的字和他的人一样不羁，超出了高中生的水准，洒脱个性。让梁意有些羡慕。她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写工工整整的方块字，总被人打趣说像小学生。
视线明明落在登记表上，思绪却被卧室里响起的水声吸引，少年清晰的腹肌轮廓也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梁意本以为她该免疫了，毕竟家里有梁旭这个弟弟，也是相仿的年龄。可每次和沈降相处，她又觉得跟梁旭完全不一样。
梁意觉得一定是昨晚整夜未眠影响了大脑，不然她为什么还不离开这里，要想些有的没的。
可……现在才下午三点，时间充裕。
她为自己迟迟不肯离去找借口。
现在就走的话，沈降会乖乖吃饭吃药吗？
一定不会。
她要留下监督才行。
梁意这么想着，靠在沙发边缘继续看快会背了的登记表，看着看着，视线也渐渐模糊起来……
卧室的水声停止，房间安静下来。
被白嫩手指捏着的纸张滑落，覆盖了地毯上的棋盘，爬伏在沙发上的女孩儿抵抗不住突然袭来的困意，安稳入眠。
房子主人从卧室出来，单手擦拭着头发，往客厅走来。
他路过开关总控，随手按下其中之一，落地台灯的暖光倾洒下来，将熟睡的女孩整个笼罩，为她增添了些朦胧的美感，像美术馆的展品，散发着柔和的艺术气息。
沈降脚步顿住，擦拭头发的手也停下。
他甚至有一瞬间呼吸都停滞了。
担心这是眨眼就会消失的幻境。
但他看了很久很久，地毯上倚靠着沙发熟睡的身影都真实存在。
他将手里的毛巾绕在脖子上，喉结动了动，朝着女孩儿走去。他动作很轻，一边走一边觉得自己好像又烧起来了。是淋了雨？还是因为她？沈降不得而知。他只知道他想离女孩近点，确认一下她是不是真的她。
沈降头一次觉得心爱的棋盘碍事。
他不客气的推到旁边，蹲下身，鼻息间都是淡淡的香味，像牛奶又像苹果。
他又吞咽了几下，目光灼灼。
突然，她的睫毛像蝴蝶翅膀般颤动起来，一下一下，怯生生的，让人更想欺负了。
沈降俯身，冷冽清新的味道萦绕鼻尖，有种被他拥在怀里的真实感。
梁意装不下去了，抬手推他。刚洗完澡的人没穿上衣，只穿了条黑色工装裤，她的手刚一触碰到沈降，就急忙拿开。“你怎么不穿衣服啊！”
沈降退开，和她一样坐在地毯上，用手掩着咳了几声。
“我在自己家，穿不穿有什么要紧的？”
“倒是你，怎么还没拿着登记表走人？”
“还不是因为你太让人担心。”梁意小声说着，“刚打完针就又淋雨又洗澡的，饭也不吃。我怕高中联赛没开始，你就先把自己折腾的没办法出场。”
“所以你留下来照顾我这个让人担心的主将？”
他盯着她，黑眸深邃，话语直白。
梁意抿唇，许久才给与回应，轻轻点了点头。
沈降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再度开口：“是为了冠军？还是单纯为了我？”
分明是不该迈过的安全距离，分明是无法轻松驾驭的感情，分明是一场或许倾尽所有的赌局……
梁意就是这么踏了进去。
她想赌一把。
像执棋对弈的两方，都在试图从自己的角度寻求破局之法。
不论胜负，没人能全身而退了。
“如果我说是为了冠军呢？”
她说。
沈降莞尔一笑。
“那我就为你拿个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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