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两人互相易了个容，便出门了。客栈外头明显冷了几分，湿润的风刮过鼻子，让呼吸都变得黏腻起来。
裴初昼找了个路人，问他这里的医馆在哪里。
“往前走七八家店后，能看到个巷子口，往里面走几步就能看到方氏医馆，我跟你俩说，那里的大夫医术高，而且人还挺有意思的。”
“好，我们会去的，多谢。”
路人有点吃惊，不仅人好看，而且声音还好听，他在心中感慨，与他们背道而去。
祝识归和裴初昼按照新的说法，顺利地找到了这家方氏医馆。
这家医馆的门面相比于周围的那几家首饰铺和茶楼而言，倒显得有些不够看，捉襟见肘了。
医馆门口侧上方的梁上挂了一个铜制铃铛，它的正下方还垂着一根细线，裴初昼上前拉了一把绳子，那只铜铃便“叮铃铃”地响起来。
不一会儿他们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实在抱歉哎，刚刚在整理药材，忘记开门了。”
将二人接入店中的是一名身着布衣，背微驼，约莫七十岁的老人。
“说吧，伤哪儿了？”方大夫看都没看裴初昼，直接把祝识归拉到软椅上坐下。
祝识归还没来得及惊讶，嘴巴下意识就答道：“昨日不慎扭到脚了。”
“？”方大夫不语，只是一个劲的看向那名黑衣青年。
黑衣裴疑惑，低头，后眨眼，再抬眸，悟了。
“是，但不算太严重，我已经简单处理过了，大夫您再给他看看吧。”见大夫露出一个满意的眼神。裴初昼瞬间骄傲地仰起了头。
方大夫让祝识归脱下鞋袜，顺便按了按他脚踝周围，眼神里不禁流露出了赞叹的目光。
“小伙子，你医术不错啊。”方大夫笑眯眯的。
怪渗人。
大夫熟练地把伤者的脚托住，找准发力点之后咔咔几下就正好骨了。
“你们还有事吗？老头子我有些无聊，要不陪我聊会天？”
……
“小裴啊，你是不是给小祝上过什么药啊？”
“嗯，是家里那边带的。”
“你家住亟州？我记得这种药就是从那儿产出的。”
裴初昼微讶，随即点了点头。
“啊，真是怀念，早些年我还在那儿行医过，和同行一起钻研过医术。”方卯笑了笑，可是总给人一种笑意不达眼底的感觉。
然而，他话锋一转，“你早说你是亟州苗族人啊，我对这里印象很好，所以不收这里人的钱，哦，家人的也不收。”
祝识归：？？？
他怀疑似的指了指自己。
结果收到了大夫肯定的眼神。
方卯大夫，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见小祝瞪大了双眼，方大夫自觉猜中了真相，得意地捋了捋他的白须。
“你们小两口应该是刚从家里逃出来不久吧？易容瞒得过老夫的眼睛？怕什么？你们俩可以待在我这，嘿，但是得给我打下手啊。”
懂了，原来是抓壮丁。
祝识归动了动嘴角，但想到对方年纪大了，还是选择缄默。
看好戏的某人扬起了一个笑容，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一个巴掌就糊到他脸上了。
准确的说，是捂住了他的嘴。
真是活久见，有生之年也能看到乌龟单脚蹦。
值。
怕祝大人摔倒，裴初昼贴心地扶住他的腰，因为虽然说正完了骨，但还是要多休息，少辛劳为好。
忽然，祝识归感到手心一阵湿热。
这厮竟是在吹气！
他赶紧撤回了一只手，并且试图后退。
未果。
“您的好意我和识归就心领了，可惜我们还要一起遨游天涯，恕晚辈不能答应。”
没被捂嘴的裴初昼嘴巴一刻不停，“而且我俩易容是因为我俩长得人神共愤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沉鱼落……呃。”他被某人用力拧了一把后腰。
啊，腰估计被掐紫了。
好疼。
爽了。
裴初昼笑得蔫坏，然后收获了一个“你给我等着”的眼神。
谁都没有闪躲，就这么干瞪眼。
方大夫受不了他们两个的“深情对视”，一把老骨头挤进他们中间，然后推开。
“好了！你俩少在我这腻歪。不过你俩挺幸运的，过两天老夫就得去晴翠城采药了，但凡晚点都见不到我！”说不定还能见到自己的徒儿呢，方卯暗搓搓地想。随即，他便挥了挥衣袖，一副赶人模样 。
祝识归想了想，虽然大夫嘴上说着不收钱，但是真不收钱，医馆是很难维持下去的。
所以他还是偷偷掏出了自己的钱袋，留下几两碎银。
“嘿！你小子在搞什么小动作呢！都说了不要你钱，老夫我当年去治疗‘翰林’疫病的时候都没收过一分钱，你瞧不起谁呢！”
“多谢方大夫，今日多有叨扰……”声音是越来越小的，人是越来越远的，两人运起轻功来，跟脚底抹了油似的，一溜烟就跑没了影儿。
只余下铜铃“叮铃铃”的响着。
——
在百米开外的地方。
两个“落荒而逃”的人相视一笑。
“咱真有默契~”裴初昼边说边熟练地把祝识归背了起来，心里突然有股奇异的感觉。
“你怎么又背……”怕自己摔下去，祝识归紧紧地扒住了他的肩膀。
摇晃间，瞥见了一节有劲冷白的手腕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银链。
方卯正拿起扫帚出来追，身上揣着没捂热的银子就驱着他那枯瘦的身板冲出门，猛的被什么光线刺“瞎”双眼。
方卯：……让我看是怎么个事儿？！
老人家眼睛眯成一条缝，待到他看清是什么东西后，眼皮猛的撑开，浑浊的眼球渐渐浮现出了光彩。
另一头，两人聊着聊着，同时发现自己的背火辣辣的，真真切切体验了一回如芒在背。
随着医馆的门“砰”地关上，祝识归和裴初昼像是被打开了什么开关，一个搂紧对方的脖子，一个稳稳的拖住对方并且运起了轻功。
“方大夫，后会有期啦！”
“叮铃铃。”这是铜铃的余音。
方大夫不语，只是一味的看着他们的身影走进太阳里。
——
“裴初昼，你以前不会学过戏班子吧？”这么会演，祝识归忍不住问道。
“嗯哼，我叔父是靠这个吃饭的，以前教过我，怎么样，我刚刚表现得不错吧！”
“。”
裴初昼没听见背上人的回答，又自顾自的说下去：“哎，别生气，我只是怕方大夫一直说下去，没完没了的，我们还各自有事，这只会耽误时间。”
“嗯，我知晓的，没生气。”不然第一次和第二次捂嘴时间间隔能那么久吗？
“但是……”祝识归撑起上半身，“你说一个人长得俊俏，怎能说沉鱼落雁！”他纠结大半路一直在想这个。
“啊，哈哈，咳，那什么，我没词了，只会这些。”裴初昼假装自己很忙的样子，在地上左看右看，还一脚把路边的石子踹飞了。
“那这个词不就是形容人好看吗？一个人身上有很多种气质，不是吗……”
“……行了行了，赶紧放我下来。”祝识归轻拍了几下他的肩膀，觉得再听他说下去自己就要被“同化”了。
恰好前面就是巷口，只要拐个弯，方大夫就彻底看不到了。
“过两天我就要去晴翠城了，你会去那里吗？”裴初昼放下他后，边听他说话。
“应该会去，但我没那么快动身。”祝识归听着他掐头去尾的话，也没多问。
“那你千万别去走那种山路，容易遭到土匪拦道，挺难缠的。”别问我为什么知道，问就是刚经历过。
“哦，好的。”随机，他话锋一转，“识归这是在担心我？”裴初昼的语气十分欠揍，可偏偏那张脸很难让人打骂。
“实不相瞒，是有点。”祝识归看着他僵住的表情，像是飘逸的水墨画凝固的瞬间，令某人心旷神怡，唇角微勾，“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今承蒙相助，来日晴翠城见。”
话音刚落，他扭头就跑，像是计划了千万次般，仗着脚伤已愈，溜得极快，一会儿就没影了，可谓经验十足。
“行啊，晴翠城见。”裴初昼对着空气答道，此时一阵风刮过，他的一头高束而起的黑发随之散乱，好似也把这句回应带走，带到那人的耳旁。
——
下午，祝识归回到了客栈，惊奇地发现桌上搁着一张纸，上面铁画银钩地写着：
“如果你要提前走的话，留一片衣角。”
他难道提前知道了我想这么干？
识归不解，识归震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祝识归还是乖乖的撕下一片衣角，塞到一个信封里。
他在房里用黑白棋子自我博弈，没下多久，余烬和石廪就敲响了房门。
“马车备好了吗？”
“回当家的，一切都已备好，稍后便能启程。”
“好，你们先下去吧，等会儿拿些纸笔来。”
“是。”
……
下午祝识归吃完饭后，裴初昼仍没回来，于是他便回到房内，看着案上的几团皱皱巴巴的纸，叹了口气，简单的收拾了一下，然后又伏在上面写字，涂涂改改，墨迹洇透了纸背，最后干净的纸上只余一行：
吾既去，希君来。
祝识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如此在意一个人。
也许……
是因为他帮了自己很多次。
也许……
是因为他的性格很令人喜欢。
也许……
是他与自己默契十足，都懂对方的眼神或言语。
就这般想着，祝识归慢慢走到了店小二的面前。
“将这封信交于我隔壁房的那个人，一定要让他亲手收下，这是给你的赏钱。”他给余烬一个眼神，后者便把整个钱袋都放到了店小二的手上。
“好勒客官，请问您还要续房吗？”店小二乐得嘴角快要咧到耳朵根了。
“我那间不用了，给他再续几天吧，他想住多久住多久，不够就来晴翠彩糕阁找祝某。”这次他还没有动作，石廪就掏出了又一个钱袋给小二。
钱袋一个比一个沉。
“这……这！”贵客，这不好吧！边想着，小二边把银子往衣兜里揣，虽然这位爷其貌不扬，但出手却如此阔绰，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顿时，店小二看向他的眼神都充满敬畏，穿得朴素又如何，在气质这方面，他觉得完全不输以前他见过的那些穿金戴银的人。
真的恨不得把人供起来当财神爷了。
“听清楚了吗？尽可能满足他的需求。”
“是是是，这位爷您慢走，小的一定把这事儿办好！”
待祝识归乘车离开后，这个小二还是很激动地站在店门口原地转圈圈，没一会儿，开始挥手朝他大喊：“祝公子常来啊！”
夕阳西下，橘色余晖热忱地撒在大地，让人不由感叹世间的美好。
不远处，两人一马车之景亦看着格外和谐，像是披着战袍坚定地走向下一个战场。
纵使画面无限好，但不知在何处的裴初昼忽然感到心脏一紧，总感觉有什么麻烦事儿发生。
他摇摇头，继续忙着手头上的事。
只是在他的眼中，也划过一丝暖光。
廪，lin第三声，
既的古义是“已经”，去的古义是“离开”，
整句话就是“我已经离开，希望你能过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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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方氏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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