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镜里倒映着一张清艳的脸庞,粉红色的胭脂从眼角一直晕染至鬓花之中,衬着一双湿润的眼,重彩的旦角妆,也掩盖不住细嫩的似乎可以掐出水的肌肤,纤细的身影将明黄色的戏服穿得婀娜多姿。
镜中人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哪怕她一语不发,动也不动的坐着,像是个主人忘记提线的精致傀儡娃娃。
“让剧院的院长过来见我。”陈妗蔓坐在沙发上,丹红色的指甲敲打着手中的咖啡杯,语调听似漫不经心,但熟悉的人知道,她的耐心已在耗尽的边缘。
她对面站着的男人弯腰颔首,态度十分恭敬。
“院长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陈总,您看这只是一个小事故,外面观众都到齐了,全是霍小姐的忠实戏迷,灯光正在抢修,最多耽误一两折的戏。现在已经过了开场时间,外面观众都在等着,可不可以让霍小姐先上台……”
陈妗蔓抚摸着瓷白的杯身,红唇微微勾起,她今年四十岁,美艳的脸上没有岁月的痕迹,不了解的人大约会以为她还年轻未婚,没人能想到她是霍小姐的母亲。
“刘经理,我想刚刚说得已经很清楚了,清漪是不可能在这样的舞台上演出的。舞台上的事没有小事,你们工作失误,想委屈我们清漪,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对不起陈总,这确实是我们的失误,但灯光不是全坏了,只是需要稍微将就一下,马上就能修好。观众都是好不容易抢到霍小姐的门票,不舍得走。”张志说完,朝化妆镜的方向望了一眼,想看一看霍清漪本人的反应,可是这位年轻的小姐,这场戏的主角,从他进门开始至今没有一个回头,没有说一个字,他甚至不记得她端坐在椅子上的身体有没有活动过。
陈妗蔓放下咖啡杯,丹红色的指尖揉了揉太阳穴,侧首对身后的助理说:“告诉小桥,这位刘经理不适合剧院的工作,换人。”
张志误以自己听错了,笑容尴尬:“陈…陈总您说什么?”
助理江泰上前,他站着张志身前,比他高出一个头,面无表情:“你先离开化妆室吧。”
张志仰头与江泰对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你们什么意思?我是剧院的人,你们有什么资格开除我?”
陈妗蔓慢条斯理的喝着咖啡,江泰无视张志的质问,态度坚决:“刘经理,还是你自己出去吧。”
张志气极,反驳道:“我不姓刘!我姓张!”
张志在剧院工作多年,自诩深得院长器重,加之这些年迎来送往见过世面,最当红的明星也合作过不少,从来没见过陈妗蔓这般傲慢的人,眼见着自己如何伏低做小、低声下气都没用,索性不再忍让下去。
“您仗着角儿大,我也一直请着您,可也别太欺负人了。退一步说,您要是迟迟不登台,咱们也是有合同的,观众等不耐烦了,闹起来吵着退票,那损失可就不好算了。”
化妆室的门被推开,张志以为馆长终于到了,满怀期待的看过去,不想走进来的是位年轻的男人,衣着考究,气质矜贵,张志盯着男人英俊的脸,觉得眼熟,猜测是哪位男星,具体又一时想不起来。
江璟怀从公司的会上赶过来,踏入化妆室,视线在屋子里寻找,待瞧见坐在化妆镜前已经装扮好了的霍清漪,心软下来,他路过张志,先向沙发上的陈妗蔓打招呼。
“陈姨。”
陈妗蔓有些意外:“璟怀?你怎么过来了?谁的嘴巴这么快?”
江璟怀转头看着霍清漪的背影:“听说演出有些状况,就过来了。”
陈妗蔓语气是责怪,但心底里却很满意:“小事,也值得你跑一趟。”
江璟怀朝陈妗蔓点了下头,随后快步朝霍清漪走过去。
化妆镜中渐渐映入第二道身影,江璟怀在椅子后停住脚步,他的身形很高,双肩笔直宽阔,一手扶在椅背上,一手解开西装的纽扣,弯下腰,将自己的身姿放低,一双深沉的眼眸隔镜与霍清漪对视,又颔首,嘴唇向下靠近霍清漪的耳畔,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语气温柔。
“阿漪受委屈了?对不起,是我不好。”
霍清漪看着镜中出现的江璟怀,闻言眼眸眨动了一下,依旧没说话。
江璟怀的手从椅背上抬起,轻轻落在霍清漪的肩膀上,安慰似的抚摸,他说:“先卸妆吧,车已经在外面等了,我陪你回家。”
霍清漪闻言,唇瓣微微动了动,但最终没发出任何声音,她低下头闭上双眼,头顶的珠翠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微的颤音,近若无声,再睁眼时,眼底最后一点光亮消散,沉寂如夜,她朝等候在一旁的化妆师招了招手。
江璟怀站直身体,看化妆师帮霍清漪拆卸头上的珠翠:“阿漪等一会,我去和陈姨说一声。”
江璟怀向陈妗蔓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低声说了几句,陈妗蔓笑起来。
“这是嫌我不知道心疼清漪,叫她坐这等了?行啊,有你对她这样好,还用得着我这个亲妈吗?”
江璟怀对陈妗蔓的态度这些年一直掌握的很好,游走在亲切和疏离之间:“陈姨,您就别打趣我了。余下的事交给我,您何必亲自在这等。”
“不用,”陈妗蔓目光扫过还在与助理争执着的张志:“我等这的馆长到了,还有好多话要说。你陪着清漪先回去吧。”
江璟怀了解陈妗蔓的性格:“那我让何秘书留下来,这里的院长和几个董事都认识他。”
霍清漪卸完妆,又去里间的更衣室换下戏服,换回平常的衣服,是一件天青色的旗袍,她生得美,更因自幼研习昆曲,古色古韵已沉淀入肌骨里,她像是春日碧水湖上的天鹅,静谧美好。
霍清漪走出更衣室,到沙发前,态度恭敬:“妈妈,那我走了。”
陈妗蔓端起咖啡杯,点点头。
江璟怀起身,接过霍清漪提在手里的手袋:“走吧。”
霍清漪跟在江璟怀身边向外走,刚拆下来的乌发带着自然的弧度,她低垂眼眸,微微颔首,小脸被垂落的乌发遮挡,一黑一白形成醒目的对比,衬得那明艳的五官更显优越。
张志眼见等着登台的角儿要走,情急之下,伸手去抓霍清漪,想把她留下,他的手刚要触碰到霍清漪,就被江泰横拦截住。
江璟怀神色瞬变,立即将霍清漪护在怀里,他侧眸看了眼江泰。
江泰会意,握着张志胳膊的手收紧,以防他再有举动。
张志着急道:“霍小姐,霍老师,您不能走呀,台下可都是您的观众,全都是冲着您来的,您走了,演出怎么办?”
霍清漪望着张志,一瞬间有许许多多冲动的想法涌现,但当余光扫到沙发上的陈妗蔓,她无力的偃旗息鼓,声音又轻又低:“抱歉,张经理。”
江璟怀掌心覆在霍清漪腰间,他带着她离开,走出化妆室,门关上的瞬间,里面爆发出张志和江泰争执的声音。
霍清漪的双足像是瞬间被灌了铅,沉重的难以移动,但她身边有江璟怀,被他裹挟着,她亦步亦趋的走。
他们走的是一条VIP通道,寂静,无人。
江璟怀关心的问:“刚刚没吓到你吧?”
霍清漪反问:“什么?”
“刚才那个人。”
“张经理吗?他人很好。”霍清漪想起了陈妗蔓,忍不住蹙眉,张经理以后,在这应该是见不到了。
江璟怀无奈:“阿漪,你就是太善良。”说完见霍清漪久久无声,又说:“这剧院也算江家的产业,毁了你的演出,我向你赔罪。”
霍清漪听着觉得讽刺。
江璟怀毁了她的演出么?自然不是。毁了演出的人到底是谁呢?张志么?半个舞台的灯光而已,观众不在意,她不在意,和她同台一起搭戏的演员们也都不在意。偏偏有个人,非要在意。
剧院大门外前后停了三辆黑色迈巴赫,有四个保安站立在车旁,见江璟怀出来,其中一位率先打开中间那辆的车门。
外面路灯亮起,天际的云霞渐渐被深蓝吞噬,傍晚的风吹动霍清漪的长发,她跟随着江璟怀的脚步突然一停。
剧院外立着大幅她的演出宣传海报,上面的照片是她之前演出一折,憩梦于梅树下的剧照。海报上还写了宣传语,最大最醒目的一行是“霍清漪——最美杜丽娘”。
晚风鼓动着海报猎猎作响,身后华灯通明的剧院却鸦雀无声,因为她今天的演出,剧院清了场,除了她这一场《牡丹亭》,再没有别的节目。
霍清漪回头望向那扇她刚刚走出来的剧院大门,晚风鼓动海报声响刺痛着她的耳膜,一扇门之内,仿佛有【皂罗袍】的曲调悠悠响起。
江璟怀焦急的惊呼打破了霍清漪耳畔的幻听,可她来不及回神,身旁似一阵风刮过,带着很强的力道,她被不知从哪跑来的两个人撞倒,速度之快,二人只在她眼底留下一道残影。
霍清漪摔倒在地上,下意识的用手去支撑,掌心触地的瞬间,手腕传来尖锐的刺痛,她煞白了脸,额头冒出一层细汗,但她顾不得其他,忍着疼低头在地上四处寻找。
江璟怀冲过来,将霍清漪从地上抱起来:“怎么样?摔疼了没有?哪里疼?”江景怀自责又心疼,仔细检查霍清漪身前身后:“有没有摔坏哪里?都怪我阿漪,我太粗心了。”
霍清漪在地上寻找不到,抬起头,眼眶已经红了,声音都在颤抖:“手链…爸爸留给我的手链不见了。”
江璟怀立即反应过来,吩咐保镖:“快追!把那两个人追回来!”
几位保镖反应迅速,立刻去追。
江璟怀扶着霍清漪的肩膀,看她湿红的眼眶,温声安慰:“放心,一定能找回来。”
江璟怀这话并非在哄人,且不说跟在他身边的保镖都是行伍出身,追两个小偷实在轻松,就算今日真让人跑了,以江家在京市的地位,只要江璟怀愿意,明早霍清漪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她的手链安安稳稳的摆放在床头。
司机跑来,替二人打开车门。
江璟怀扶着霍清漪坐到车上,他仍不放心:“到底有没有摔伤?不许瞒着我。”
霍清漪的手腕此刻已经不能动了,但是她了解江璟怀,只要她开口,他一定片刻不等带她去医院,她挂心着手链,那是父亲留给她的遗物。
霍清漪在江璟怀注视下摇头。
十几分钟后,保镖们押着一个男人返回。
霍清漪落下车窗,急切的望向车外被数名保镖严密拥蹙在中间男人,哪怕是霍清漪这样自幼学戏,见惯了各种或清峻或硬朗的男演员,也不得不承认眼前人样貌的出挑,与江璟怀绅士温柔完全不同,那是一种桀骜不驯,年轻气盛的张扬与冲击。
他面无表情,修长的眉毛紧紧地锁着,冷峻的眼睛黑如夜色,眼角带着伤痕,渗出点点血迹,眼神锋利含着怒意。
霍清漪追问的话一时无法脱口,她的视线移向男人身后的保镖队长阿杰。
阿杰上前一步,他身高超一米九,锻炼满身的肌肉,曾经在战场上受过伤,下巴到耳唇有一条疤,平日不苟言笑,看起来凶巴巴的,队里人讲他的笑话,说他仗着身高帮小朋友取下挂在树上的氢气球,结果反倒把小朋友吓哭了。
阿杰侧身站在车窗前,目光落在霍清漪清丽的容颜上,随即飞速移开,他将头垂的很低,生怕暴露自己的心思。
江璟怀坐在霍清漪身侧,看着窗外的程寻,他问阿杰:“手链呢?怎么就他一个?”
“另一个跑了。”阿杰抬头,凶煞的扫了眼程寻:“他不承认自己是小偷,搜了他的身,没有,应该是在另一个身上。”
江璟怀一直看着程寻,闻言开口,语气一贯温和平静:“你们偷走的手链对我很重要,你联系你的同伙,让他完好无缺的还回来,我可以既往不咎。”
程寻嗤笑一声,整理了一下身上被他们撕扯破的黑色衬衫,歪头看车内的江璟怀。
“你是他们的老板?那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不是小偷,更没有偷你们的手链。”他上前一步,双手撑在车身上,俯视车内:“而且我刚刚是在追偷我钱包的小偷,我追了好几条街,眼看要追上了,你的人上来把我绊倒了,把真正的小偷放跑了。”
江璟怀听着程寻这讽刺的称呼,微微蹙眉,但他开口还是风度如常:“我的时间有限,如果你还是执意称自己没偷,那只能把你送给警察去审了。”
霍清漪抢在程寻回答前开口:“那个手链是我父亲留给我的遗物,它对我很重要,非常重要,求你把它还给我好吗?”
程寻被气笑了,他一笑黑白分明的桃花眼似乎染了春色,眼角血珠凝成朱砂痣,莫名的勾人心魄,他注视着她,语气也带笑:“这位小姐,您也听不明白话吗?我、不、是、小、偷。”
霍清漪透过相框般的车窗,与程寻的眼睛对视上,他的眼睛清澈而锋利,晚风吹动着长绢般的发丝擦过他利落瘦削的下颚,她才意识到他们靠得很近,他滚烫的气息落在她的鼻尖,他身上有干燥的烟草香。
霍清漪睫毛颤动,转过脸。
江璟怀眯起眼眸,掌心覆盖在霍清漪的手背上,五指微微收紧,看着程寻的神色变冷:“送他去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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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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