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漆黑的办公室里，唯有路言的电脑还在发出光亮。
屏幕的白光照出了一小寸的天地，狭窄的格子间里没有多少的私人物品，满是各种纸张和文件。路言伸手抬了抬鼻梁上厚厚的眼镜框，眯起眼，撑着最后的清醒，将修改的稿件发给了甲方。
文件很大，传输的进度条加载了好一会儿才跳转到尽头。对话框里的图标闪了一下，传输完毕，发送成功。
“呼——”，路言的视线从屏幕上移开，松了口气。他低下头，拿下镜框，指腹按揉着疲惫的眼。
可算是搞定这挑剔的客户了。
自从接手这个客户以来，他就没有一天不是加班到深夜，人都快被搞得神经衰弱，总算在今晚，按照他的要求将最终版改好了。
所以，尽管困倦，但路言的心情很好。
他闭着眼，默默计划——回到出租屋后，一定要泡个热水澡，消消疲乏，再点个三斤的小龙虾和五十串烧烤，大吃一顿，然后明天请假，睡他个天昏地暗。
越想，路言就越开心，他迫不及待地睁开眼，打算收拾东西走人。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一睁眼，他就看见了电脑屏幕下方不断闪烁橙光的微信图标。
路言的心跳有些加速，他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了。
苍白的手覆在鼠标上，操纵着光标，点开了微信的界面。果不其然，甲方的头像旁冒着未读消息的红点。
路言深呼一口气，点开了聊天框。
【小路呀，我看了一下，还是觉得有几个地方要重新设计……你看看能不能明天中午前发给我？】
看着对方发来的消息，路言心里涌起了巨大的烦躁和怒意，当这股浪潮到达顶峰时，他忍不住从嘴边发出了一声嗤笑。
已经分不清这是第几次了，每次把设计稿发过去之后，对方都总能挑出一些不满意的点，但问到具体的要求，又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就这样一点一点地磨，终于，对方在昨天确认了最终的版本，也跟路言说好了，最后修改一些小细节就行。
可结果，等路言改好了发过去，又出尔反尔地收回了自己说的话。
再是面团子做的人，也受不了了。
在屏幕光的照耀下，路言舌尖顶腮，手下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发泄着内心纠结成一团，堵在胸口的情绪。
【王经理，我认为双方合作需要有最基本的诚意。聊天记录也都在，如果您的记性差到这个地步，往上翻翻也费不了您几秒的功夫。】
【昨天已经沟通好了，确认是最终的版本，而且我也根据您的要求进行了细节的修改，但您现在又提出新的要求，时间还定得赶，这不是在为难我吗？】
【因为您的稿件，我已经连续加了两个星期的班，每天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公司，我可以说尽最大的努力来满足您的要求了。既然您还是对设计稿不满意，那不好意思，恕我无法伺候了。您是找我们老总投诉还是怎么样，您随意，反正我不干了！】
或许是太过生气，路言心脏都有些发疼。
他手速飞快地敲完最后一个字，直接“啪”地将电脑扣上，打算收拾东西走人。
然而，等他站起来之后，却感觉眼前一片眩晕，站都站不稳。
他抬手扶着额头，身形摇晃，坚持了几秒，最后撞开工位的椅子，倒在了地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在意识消失之前，路言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陷入了一片无尽的黑暗。
后来发生的事情，就跟路言这个人无关了。
等他再睁开眼时，他早已不是曾经那个路言。
只不过，这一切他还暂时没有意识到。
眼皮几番交阖，路言眼前的景象逐渐凝实，两堵扎满玻璃碎的墙头斜斜插入空中，在深色的映照下，青白的天也带了点灰。
“这是哪儿？我不是晕倒了吗？”路言甩了甩脑袋，想撑着身子坐起来。
可一伸手，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手变短了？
他有些疑惑地往下望去，看到的却是黄棕色的毛发覆盖着的爪子。
“怎么回事？！”路言惊呼出声，但飘散在空中的是一连串的奶狗呜咽。
那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从他的胸腔发出。
路言石化了。
说是晴天霹雳都不为过。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手，入目的粉嫩肉垫击碎了他最后的侥幸。
“不是，这怎么回事呀？”路言崩溃大叫。
寂静的巷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几声狗吠，引得零星路过的行人好奇地往里看了几眼。
饿肚子的小奶狗精力耗得快，那几声嚎就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路言生无可恋地摊回到纸箱里，小小的背影透出了沧桑。
怎么会变成了一只狗呢？路言想不通。
他把自己前二十五年来干的事都拉出来盘了一遍，也没发现有干过坏事。
一生遵纪守法，诚实守信，与人为善，孝敬长辈，帮过迷路的小孩，救过屋顶的小猫，怎么看都是个大写的好人。
不消说投胎到有钱的人家里，再怎么也不至于进六畜道呀。
路言实在不解，狗脸上的眉头都皱起，看起来是愁坏了。
而老天爷也像是感应到了他的忧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乌云笼罩大地，蓄势待发。
“要下雨了！收衣服！”
老巷子里，有人喊了一嗓子，随后便是乒呤乓啷的动静。
其中一户的小女孩拉开门跑出来，一把将晾衣竿上的衣服都搂进了怀里。
衣物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从远处看，就好像是衣服堆成的小山包在狂奔。
“啪嗒”，豆大的第一滴雨落在地上，她刚好跑回了屋里，正准备要关门，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将手里的衣服甩到沙发上，又冒着雨出了门。
只见她绕过自家的房子，朝巷子角落里头跑去。
雨下得越来越大，模糊了双眼。
小女孩远远看见被淋湿的纸箱，便冲过去直接抱了起来，打算往回走。
但一上手，就被手里的轻飘飘的重量惊到了。
“诶？”她低下头，箱子里早已空无狗影。
那此时的路言在哪儿呢？
时间倒退回十五分钟前。
见天色越来越暗沉，路言站了起来。
纸箱不是长久之地，他要赶在大雨落下来之前，重新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路言探出一只狗头，扒在纸箱的边缘，两条后腿用力，使劲蹬着内壁。终于，因撑不住他的重量，纸箱侧倒过来。
“嗷呜。”视角的突然变换，吓了路言一跳，但很快，他便意识到自己成功出逃。
路言试探性地迈开腿，踉踉跄跄地从纸箱里走了出来。
他站在巷子的中央环视了一周，决定朝着光亮的街口跑去。
路言放开小短腿，跑起来一颠一颠的，姿势别扭，时不时还会在地上滚两圈。
但渐渐地，随着他对新身体的适应，四条腿交错得越来越流利，速度也越来越快。
一边跑还一边观望，路言找到了最佳的避雨点。
他不自觉地咧开嘴，吐出舌头，快乐地跑过去。
那是一家关门的店铺，上方的建筑突出，刚好遮蔽了风雨。
路言跑到檐下，抖动毛发，甩开沾上来的雨滴，而后蹲坐在地上，观察着来往的车辆和人群，身后的尾巴一扫一扫，看起来怪乖的。
天上的雨来势汹汹，即使不断地拍打人间，也丝毫未减天色的阴沉。
明明才下午三点，却黑得仿佛是夜晚。
塞在路上的车流打开了车灯，并着路灯的红绿，在雨中扭曲成模糊的色块。
有些暴躁的司机不耐地按响喇叭，为阴雨的心情增添了几分焦躁。
路上的行人也匆匆，打着伞的，用公文包遮挡的，几乎每个人都恨不得拿出跑一百米的速度，朝着地铁或家的方向狂奔。
稍不注意，便会一个大步踏进小水坑里，踩碎了倒影，也溅起了污水。
有些劲大的，还飞到了路言的面前，差点给他浇了一头，吓得他从趴着的姿态站了起来。
——此地不宜久留。
路言想了想，决定要找家便利店，说不定还能讨来根香肠填填肚子。
说干就干，他迈开腿，贴着屋檐底下，小心地避着雨和人群走。
但可惜这一片都是老城区，没有路言想找的7-11或者罗森。
无奈之下，他只能冲进雨中，冲进人流里。
雨势持续了好几个小时都没有断，临近下班时间，又是周五这样的节点，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
路言夹在一众大腿当中，跌跌撞撞，步伐都不由自己。
好不容易他看见了一家蓝色的罗森店面，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心下一喜，想穿出人群跑过去，却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腿给阻挡了去路，又被另一条腿带回了中间。
小小的身体仿佛置身于牢笼里，出也出不得，最后，只能被裹挟着，眼睁睁地看便利店渐行渐远。
“呜。”路言垂下头，沮丧地被锁在中间，跟着人流往前走。
至于走去哪儿？他也不知道。
失去梦想的小狗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闷着头被带着走。就这样，一直走呀走，路言没有发现周遭的人影越来越少，等他再次抬起头时，傻眼了。
这是哪？
傍晚的昏沉叠加下雨的阴暗让可见度加倍降低。
路言使劲睁大眼睛，也才看清了不远处隐约的建筑废料轮廓。然而，越过这道灰蒙的地带，背后是一片发着光亮的低矮房屋。
一个村落？！！
路言仰起头，圆圆的狗狗眼也睁大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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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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