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根本没多少司机接单。在马路边等得焦急的不行,程锦年咬咬牙,扫了辆共享单车,一路骑过去。到医院的时候将近五点钟。
即使今天,医院里依旧人头攒动。程锦年躲开几辆轮椅,等待挂着瓶的病床从电梯里出来,之后迅速按下楼层。
走出电梯,跟着指示牌拐了好几个弯,终于在一条走廊尽头看见ICU的牌子。
牌子的不远处,白拓翕正坐在椅子上,佝偻着背,手肘撑着大腿。周围没有其他人。
程锦年轻呼口气,慢慢地走过去,生怕制造出任何一点令人不安的噪音。
“拓翕。”走到身旁,程锦年才出声叫他。
白拓翕仰起头,神情格外疲惫,眼睛通红,冲他勉强笑了笑说:“来了。”
程锦年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下,但往远侧挪了挪,空出一些距离。
两人陷入沉默,仿佛都在思忖说什么比较合适。
“已经等了...”
“你现在出来...”
他们同时开口,同时停住。之后对视着,淡淡地扬了扬嘴角。
“你先说吧。”程锦年提议。
白拓翕继续把话说完。
“现在出来可以吗?你爸爸不会说什么吗?”
程锦年支支吾吾,不想说实话,但找不到适合的借口,还是讲出来。
“就我自己在家。”
“你爸呢?”
“他去我叔叔那。我不想去。”
“杨婶和张叔呢?”
“都回去过年了。”
白拓翕顿了顿:“医生不还说近一个月不要出门吗?”
程锦年干笑两声,这是他最不想提起的事情。
“没事,我都打抑制剂了,肯定没事。”
白拓翕还想再多问几句,但程锦年及时打断:
“你等多久了?”
“快两小时了。”白拓翕望向抢救室迟迟不肯转变的红灯,心灰意冷地说。
从陈惠平被推进抢救室的那一刻起,白拓翕的大脑就陷入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仿佛被剥夺了。
程锦年能感受到他的低落,担心地问:“还好吗?”
白拓翕真的想说没事,但根本说不出口。
他一直呆呆地坐在外边的椅子上,残存一点的理智让他给白志昌打了电话。但他爸没接,白拓翕只能留言,然后继续一个人痛苦地等。
任何差劲的结果都从他的脑袋里过了遍。摇头,告别,白布,永别,像一根根针,扎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白拓翕不受控制地再去想,最后声音克制不住地颤抖:“锦年,我很害怕。”
程锦年的心揪起来。他一点也不想看白拓翕这样难受,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腕,慢慢地安抚。
“我陪你。”他承诺道,并忽然察觉,自己过去的很多时刻中,白拓翕也是这样做的。
白拓翕的眼眶瞬间湿润。他反手握住程锦年的手掌,似乎可以从那里汲取到力量。
所以急救室的灯牌看起来再冰冷,白拓翕等待起来也比刚刚好受了些,思绪不由得来到程锦年的身上。
这是确认分化后,白拓翕第一次见到程锦年。样貌没有变化,还和以前一样瘦。唯有变化的,应该是信息素。
每一个omega都有自己的信息素。
我能闻得到吗?白拓翕心里默问。
他偷偷地往程锦年身上探了探,但半点味道都没有。
是我本来就闻不到,还是打了抑制剂的缘故?
白拓翕思考着。一时间,他搞不清希望能闻到还是闻不到。
先前电话里头,他纠结半天却没问出口的问题就与这个有关。
他有可能分化吗?分化成alpha?
毕竟程锦年总说他身上有味道。甚至分化前的易感期,程锦年还被这个味道吸引。
可如果真的分化成alpha,他和程锦年还能像以前一样呆在一起吗?
他打听过,如果学校发现一个班级里同时出现omega和alpha,就会和家长商量,让两个学生分到不同的班里,以免出现意外情况。
学校如此,就更不用说平时见面了。他担心会发生什么不妥的事情。
不过这一切,都得基于他的确会分化成alpha,并且对程锦年的信息素感兴趣。
白拓翕偏过头,看见程锦年正盯着地板发呆,眼睛扑闪扑闪的。
他...会对程锦年的信息素不感兴趣吗?
白拓翕握住的手默默用了点劲。
程锦年感受到,回过神,疑惑地看向他。
与此同时,走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另一侧,一位穿着灰色工服的中年人快步走过来。
“拓翕!”他喘着粗气,头发特别凌乱,焦急地问,“怎么样了?”
白拓翕瞥了眼紧闭的抢救室,轻声说:“妈还在里边。”
“医生没出来过吗?”
“没有。”
听到这样的答案,白志昌无助地闭上眼。之后想起孩子在这,他赶紧把沮丧的样子收起来,镇定地说:“没事,会好起来的,继续等吧。”
“他是?”白志昌看向白拓翕的身边。
程锦年立刻做自我介绍:“叔叔好,我是程锦年。”
白志昌恍然地“哦”了几声,连忙感激地说:“谢谢你来陪拓翕。你和你爸爸一样都很有善心。”
程锦年刚想客气,白志昌话锋一转问:“不过大年三十跑出来,家里人不会担心吗?”
面对白志昌,程锦年说不出实话,只能模糊道:“没事没事。不担心。”
白拓翕也替程锦年解围,让他爸坐下等,还问工厂里的事情怎么样。
白志昌叹口气。工厂突然接到急单,正赶一批货物,紧急召回人手。他本不想去,只是领导好言相劝,说晚上可以回去过除夕,并且工资三倍,这才让白志昌动容。
但一看到消息,白志昌就丢掉手里的事往医院跑,甚至都没给领导请假。今天的工资估计够呛了。
这件糟心事说完,他们三人间的气氛霎那低沉了一分。
白志昌意识到不对,重新说了几个好消息——工厂发的春节礼盒还有礼金,并邀请程锦年,待会儿如果有空的话,跟他们一起吃顿饭。
提到这,程锦年的肚子如接话般叫了几声。中午没吃多少,到现在的确有些饿了。
白志昌立刻决定到外边买点好吃的。不过等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的是一袋汉堡薯条。
“旁边只有一家汉堡店还开门了。”他歉意地说。
程锦年不挑这些,感激地接过,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饱喝足,他的胃有点发胀,打算到天台去站着消化一会儿。
这家医院正对面是一条街。现在看过去,店门几乎都关着。程锦年刚巧看到那家还在营业的汉堡店。
大年三十都不休息,不知道该说辛苦,还是努力了。程锦年边晃脑袋边想。
身后传来开门声。程锦年回头,发现是白拓翕。他手里拿着两颗润喉糖,递给程锦年一颗。
“哪来的?”程锦年撕开包装,把糖吃进嘴里。
“刚翻口袋找到的。”
“啊?没过期吧?”
程锦年瞪大眼睛,想把糖吐掉。
“你看看包装。”
程锦年赶紧从口袋掏出包装认真检查。
还好,差三个月过期。
“我要吃中毒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程锦年嘴快,忍不住吐槽。但马上反应过来,现在说这话不太好。
白拓翕没介意,反而接茬,用手指了指脸颊上被糖果撑起的小包。
“我跟你一起。”
程锦年没说话,把身子转回去。
下午六点出头,天空已经黯淡无光。今天是阴天的缘故,半点夕阳的余晖都找不到。街上的路灯亮起来,但照不出一个人影。
程锦年有点恍惚,除夕夜真的到了,他真的没和程海威一起过。这辈子头一次。
这番成就让程锦年忍不住想迸发出些情绪,庆祝也好,悲伤也罢,但最终什么也没有,仿佛一切都很虚无。
意识到这点后,程锦年感觉到失望,或者孤独,交杂在一起,分辨不出。
白拓翕把手臂抵着栏杆,同样被面前空无一人的街景勾起思绪。
按照计划,此时此刻,他和他爸应该围坐在病床前,和妈妈说说笑笑,吃着饭,准备看春晚。
但现实的骨干与混沌将所有的期待都化成泡影。
还有机会过上一个美满的除夕夜吗?白拓翕悲观地想。
可能不会了吧。
思绪被突如其来的鞭炮声打断。他们共同朝前方看去,街上忽然变出两个跟他们差不多大的人,正兴奋地放炮。
等鞭炮声结束,回荡着是放肆的大笑。
程锦年听乐了。他转过头看向白拓翕,却发现白拓翕已经在看他。他们安静地对视着,心里竟然产生同样的想法。
至少今年还有白拓翕在。
至少今年还有程锦年在。
程锦年先把头扭回去,身体没动。白拓翕则往他那挪了步,手臂挨着他。
之后,他像以前一样,挽住程锦年的肩膀。
“除夕快乐。”白拓翕说。
程锦年笑了笑,也说:“除夕快乐。”紧接着,他突然瞪大眼睛惊呼:“我靠,他们怎么还买了烟花。”
街上那两个人不知何时摆出一箱超大的烟花。胆大的那位已经拿打火机点燃。
“不会炸到我们吧。”程锦年惊恐地想逃走,但为时已晚。
火星子从筒里飞速蹿到天空,绚丽地炸开,把夜间完全点亮。而烟花爆炸的声响如雷贯耳。程锦年紧张地捂住耳朵。
白拓翕忽然觉得场面似曾相识。他把程锦年往后拉了一步,挡在程锦年的身前。
程锦年没明白他的做法,只知道两个人挨得很近,近到程锦年清晰得看见白拓翕眼眸里隐隐的反光,和深藏在唇角的微笑。
他们可以离这么近吗?程锦年飞速地想。
某一瞬间起,他好像闻见熟悉的味道从白拓翕身上透出来。同时,他也享受着近距离的那份亲密,发生于他和白拓翕之间。
烟花放完了。感谢白拓翕挡在前面,他一点也没看见。
程锦年幽怨地说:“你跑我前面干什么?”
白拓翕笑了笑:“帮你挡挡。”
“有啥好挡的?”
“你不是害怕离得近嘛。就像以前打雷的时候,你不敢睡里边一样。”
关键词“打雷”出现,程锦年立刻想起来那天晚上的场景,耳朵霎那红了点。
“要你管!”程锦年咬牙切齿。
忽然,第二波烟花开始了。
他和白拓翕同时抬头。
数不清的星点带着灿烂的色彩把黑色的天空填满。程锦年忽然认为自己这几个月的生活也是如此,在被白拓翕默默画上痕迹。
他们离得很近,各种层面。
“白拓翕。”
“嗯?”
“以后再一起看烟花吧。”
白拓翕低头看他,眼睛不动,神情突然变得很静。
程锦年以为烟花太响,加大音量重说了一遍。
“我说以后再一起看烟花,听见没有。”
白拓翕还是没反应。程锦年认为他故意的,伸手准备掐他腰间的肉。
但程锦年先一步被抱住,力气很大,胸口紧紧相贴。之后,他闻到了熟悉的味道,特别清晰,身体因此都丢了几分力气。
他看不见白拓翕的脸,却感知到白拓翕似乎对准他肩颈之间缓缓低下头。
那个部位被触碰的一瞬,程锦年终于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大喊:“放开。”
这一声让白拓翕唤回理智,手上的力气松懈,程锦年迅速推开他。
第二波烟花也在这时结束。
他们隔着几步的距离。天台上的灯把他们拉出两条长长的影子。
“锦年...”白拓翕想解释,但欲言又止。
程锦年用手轻抚住肩膀。
到这一刻,他已经明白为什么白拓翕出现那样的行为。
那个地方是腺体的位置。只有alpha才感兴趣。
他看向白拓翕,五味杂陈。
他们都站在原地不敢挪动,并沉默良久。
好在天台的门这时被突然推开。白志昌急急忙忙地冲出来,对白拓翕说:“医生出来了。抢救很成功。”
“真的吗。”白拓翕激动不已,脸上克制不住地喜悦。
“快来!”白志昌朝白拓翕和程锦年招手。
白拓翕先跑过去,之后回过头看程锦年。
程锦年冲他笑了笑,让他先过去。白拓翕这才离开。
烟花再没出现。程锦年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
突然,口袋里响起铃声。
他掏出手机,发现是程海威打来的。
“喂。”
“你在哪里?”程海威短促地说。
程锦年一愣,看来程海威知道他不在家。
这会儿,他难得不跟程海威赌气,实话实说自己在哪。
“我去接你。”
“不用,我打车吧。”
“除夕谁给你接单?”
程锦年挑挑眉,忽然觉得生活跟这句话一样戏谑,干笑一声,说了个“嗯”,然后挂断电话。
空中的云层很厚,月亮的模样,甚至月光都被遮得严严实实。
程锦年的心情忽然很低落。他把手踹进衣兜,离开天台,直直走下楼,唯独用手机和白拓翕发了个消息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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