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靠墙，三个人占据三个方向，沉默地吃蛋糕。
江郁云低着头，看桑植，又偏头去看方浩然，咽下想说的话，专心对付蛋糕。
是桑植打破沉默，对江郁云说：“这就是我上次想请你吃的蛋糕，怎么样？”
江郁云没抬头，说：“好吃。”
“我们应该感谢排队的方老师。”
“谢谢方老师。”江郁云说。
方浩然抬眼，视线扫视一圈，没说话，吃蛋糕，直到把留到最后的草莓吃掉，幽幽开口：“我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江同学。”
方浩然当然知道江郁云和记忆芯片的事，作为桑植的家人，阴阳怪气不可避免：“我对你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很好奇，这里是平民区，是你们该待的地方？”
“还是你以为，付出一点代价，就万事大吉。”
“我。”江郁云想解释，找不到理由辩驳，自己接近桑植，确实抱有并不纯粹的目的。
方浩然正确，江郁云错误，就是答案了。
江郁云说不出口。
桑植打断方浩然：“说过不提这件事，你还说。”转而安抚江郁云，“他心情不好，别理他。”
方浩然站起来，给自己切了一块蛋糕，耸肩：“受害人都无所谓，更不关我事。”说完，端起盘子，离开餐桌，坐到沙发。
电视被打开，晚间新闻正在播报火星基地的最新进展，一闪而过的画面，是宁州发射场，还有被人群拥簇着的桑植上校。
“你又去宁州了吗？”江郁云问。
“今天刚回来。”桑植说。
“哦。”沉沉的语调就在江郁云耳边，电视里的人却那样遥远，积攒了好久的话都不想说了，口袋里的棒棒糖也拿不出来。
只好用勺子戳盘里的蛋糕。
赶快吃完，离开这里，奶油在江郁云嘴里融化，甜味变成负担。
他不敢看桑植，方浩然说得对，自己利用了桑植上校的善意，有着最不纯粹的动机和目的。
江郁云努力把自己缩得很小，却不能变成完全的透明。
新闻声里，他吃完了蛋糕。
立刻就想告辞告辞，却听见桑植说：“你说学校的咖喱饭很好吃，食物配额够用吗，那里的饭很贵。”
“有的。”
“通讯器拿出来。”
“不用。”想到桑植可能的意图，江郁云拒绝。
“快。”桑植朝他摊开手。
只能把通讯器递给桑植，很快，江郁云的账户里多了一笔食物配额，足够他吃很久咖喱饭，却无法让他开心。
桑植把通讯器还给江郁云：“每天都要吃饭的小江老师，请用心上课，这是奖励。”
江郁云仍旧在被奇怪的情绪拉扯：“桑植上校，谢谢你，我该回家了，打扰了。”整个人是恹恹的灰色。
桑植问他：“蛋糕好吃吗？”
“好吃。”
“你的表情，却像是吃了黄连。”桑植指了指方浩然，“别管他，刀子嘴豆腐心，下次见面就好了。”
这是在安慰我吗？江郁云疑惑。
方浩然句句在理，桑植却在安慰一个罪魁祸首。
江郁云重新坐回餐椅，手指抓着坐垫柔软的一角，背挺得很直，仰视桑植：“桑植上校，谢谢你。”挤出一点笑意问，“今晚还玩游戏吗？”
桑植看了眼表，十点半，时间不太合适，还是说：“我十一点半上线。”
江郁云点头，站起来：“我先回去了。”
桑植说好。
江郁云对方浩然也说了再见，转身回家。
桑植注视着江郁云的门关上，叹了口气，返回客厅，坐到方浩然旁边，伸手把茶几上他的瓷盘移开，盘子里躺着两颗草莓。
方浩然斜睨他一眼：“我买的蛋糕。”
桑植说：“谈谈。”
“有什么好谈，谈你和那个江同学的浓情蜜意，还一起玩游戏？搞什么李代桃僵的把戏？”
桑植把瓷盘移回他面前：“说话不要这么难听，只是个小朋友，被你吓到了。”
“那就吓到好了。”方浩然无所谓，叉起草莓，放进嘴里，微笑着看桑植，像在欣赏一场好戏。
桑植说：“我已经吓过了，适可而止，下次态度好一点。记忆芯片的事，我也没有损失。”
“不不不，桑植上校，你不是没损失，你是乐在其中，收获很大。”
桑植向后靠在沙发上，整个人完全放松，这让他想起游戏里江郁云家那个米白色的沙发，认真思考片刻，对方浩然说：“生活已经很难，有点乐趣没什么不好。”
方浩然吃掉另一颗草莓：“挺好，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别被人卖了还不知道。”
“不会。”桑植结束这个话题，他更关心方浩然的现状，“你呢，准备休息多久？”
“不休息了，明天开始上班。”因为陈老师的事，方浩然旷工太久，手上的课题都交给同事在管，“再不回去，我的AI都不认识我了。”
桑植惊讶：“你们的研究这么先进了？应用前景怎样？”
方浩然无语：“这只是一种夸张，夸张你懂吗？”
“搞科研要杜绝夸张，必须实事求是。”桑植瞬间严肃。
方浩然无语：“桑植上校，你离科研已经太远，我不想解释。”
“是吗。”曾经叱咤在理论物理研究第一线的桑植若有所思道，“已经很远了吗？”
今晚，桑植的主要目的是关心方浩然的生活和心理状况，却一直没有机会深谈，除了江郁云，其他时间都被用来交换最近学术界的最新情报了。
最后，桑植不得不承认，这八年来，他在另一条路上走了很远，也离最初的自己很远了。
“其实理论物理才是你的初心吧。”方浩然洗着盘子问桑植，他还记得毕业留校申请通过时桑植有多开心，那样洋溢的光彩在桑植身上难得一见，所以记了很久。
桑植挂好抹布，看他一眼，没说话。
方浩然想了想，说：“我知道你选择基地的原因，不用回答。”
从厨房出来，方浩然准备走了：“我走了，桑植上校还要玩游戏，不打扰你和小江。”
竟让桑植无言以对，只好说：“路上小心，有事随时联系。”
“所以，我们有事才联系，你和对面小江却是晚上十一点还要一起玩游戏的关系？你现在音乐也不听了，天天和小江一起玩游戏。”方浩然揶揄。
桑植面无表情地说：“第一，没有天天玩游戏。第二，你再阴阳怪气，最新的数学笔记就没有了。”
认怂就不是方浩然了：“桑植上校，你尽管试试。”
桑植叹气，认输：“学长，是我不敢。”
方浩然终于放过他：“走了，我也要回家玩游戏。”
桑植送他到地下车库，方浩然上了车，降下车窗，看着桑植，正色道：“小桑，我没事，你别担心。”
桑植找到合适的词汇前，方浩然又说：“我今天突然想吃草莓蛋糕，就去排队买了，想和你一起吃，就来找你了。一个还能做这些的人，没什么好担心的。”他扯住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但桑植知道，眼前这个努力笑着的方浩然和以前不同了，他从未笑得这么费力，又想到事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也用力笑了一下。
桑植和方浩然，有很多话不用说出口，一个笑，一个拥抱，就够了。
“下次带你去吃好吃的水饺。”留下这句话，方浩然开车离开。
桑植目送他走远，才转身坐电梯。
水饺吗，已经和江郁云一起吃过了。
又想到江郁云。
电梯门打开，明亮的灯光迎接桑植，江郁云修好的灯。
回到自己家，桑植把蛋糕放进冰箱，距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飞速洗了个战斗澡，躺到床上，拿起床头柜上的VR眼镜。
江郁云已经登陆游戏了吗？他有没有种新的花，买了什么饮料，园艺课程上完没有？
一个瞬间，许多年头涌入桑植脑海，都是关于江郁云。
这让他不得不承认，江郁云，那个从宋承枫的记忆里窥见的江郁云，是自己平淡无奇的生命里，偶然出现的色彩。
他惊疑，好奇，靠近，渐渐看清楚，江郁云在自己灰色的世界，一笔一画地，留下一道浅浅的彩虹。
容纳所有颜色的彩虹，孤单地挂在沙尘满天的世界，吸引他不断跋涉着靠近。
超出桑植所有的经历。
甚至期待起在记忆里同江郁云的邂逅，也违背准则，继续玩这个让人沉溺的游戏。说不清楚，惹人沉溺的，究竟是游戏，还是江郁云。
桑植回神，摇头甩掉杂乱的念头，戴上眼镜，进入游戏世界。
江郁云在小花园门口，看到他，笑着说：“桑植上校，你真准时。”他又换了新发型，阳光洒在栗色的卷发上，“我已经玩了好久换装游戏。”
桑植走近，看到他手边的竹篮：“这是什么？”
“我带你去湖边野餐。”
桑植没有野餐过，养育院不会组织这些，他说：“好。”
江郁云笑得更开心，给他数篮子里的东西：“我带了可乐，雪碧，三明治，还有百奇饼干。”又翻出两本书，是花里胡哨的漫画。
他们往湖边走，桑植提着竹篮，再次对江郁云说：“别在意方浩然的话，他心里有气，你理解一下。”
“嗯，我知道。”江郁云当然明白。
到了湖边，江郁云把餐布铺上草地，拿出篮子里的东西：“今天只准备了这些。”递给桑植一瓶可乐，自己拿了可乐和漫画坐上秋千，边喝可乐边看书，十分惬意。
桑植坐着，手撑在餐布上，四野都是绿色，眼前的江郁云，和记忆里的一个他重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