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已完全占据夜色,柔白的月光透过308寝室的窗户,将防盗网的铁影切割成细碎蛛网,斑驳地铺在沈青梧的床尾。寝室里只有零星几点呼吸声,偶尔夹杂着翻身时铁架床的吱呀响动。沈青梧蜷缩在下铺,左手虎口处泛起一片红肿,痒意如蚂蚁啃噬般钻心。她死死咬着嘴唇,指甲在皮肤上划出一道道红痕,生怕发出半点声响惊醒旁人。
林疏月仰躺在硌人的硬板床上,听着下铺窸窣的抓挠声,烦躁地翻了个身。月光恰好落在她枕边的黑色水杯上,杯壁折射出冷冽的光。她盯着天花板那团霉斑——像极了劳动广场上烧焦的婚书残骸。突然开口:
“喂,你白天烧的是婚书吧?”
沈青梧的呼吸骤然一滞。
“关你……”
“我妈去年处理过类似案例。”林疏月晃了晃悬在床沿的脚踝,铁架发出刺耳的呻吟,“高二学姐被家里卖给屠宰场老板,喝农药死在学校广场。听说肠子流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攥着对象送的钢笔。”
下铺彻底安静了。林疏月勾起嘴角,想象沈青梧缩在被窝里发抖的模样。可等了半晌,回应她的只有窗外风声。她莫名焦躁起来,脚尖踢了踢床板:
“骗你的,沈青梧。没有这种故事,你要是害怕可以蒙着头睡。”
“不是害怕。”
沈青梧的声音闷闷地从被褥中传来,
“如果必须死,我宁愿找个安静的地方。”
林疏月猛地坐起身,床架咣当一震:“你脑子被煤渣糊了?什么叫‘必须死’?”
沈青梧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一声:“你见过被拴在树上的山羊吗?绳子磨破皮也不逃,因为知道逃了会被打断腿。”月光爬上她手腕的冻疮,新痂叠着旧痂,像戈壁滩上干裂的沟壑,“嫁人,打工,还债……有什么区别?都是被拴住的命。”
“放屁!”
林疏月抓起水杯灌了一口,冰水激得她喉咙发紧。
“你要是山羊,我就是拿剪刀的人——咔擦,绳子断了,爱往哪儿跑往哪儿跑!”
下铺传来布料摩擦的响动,沈青梧探出半张脸。月光落在她左眉骨的断痕上,仿佛一道银色的裂谷。
“可剪刀也会生锈。”
“那就用火烧!”
林疏月翻身将脑袋倒悬在床沿,长发瀑布般垂落。
“烧婚书,烧债条,烧了所有拴你的破绳子——”
她突然顿住,月光下沈青梧的眼眶泛着水光,像冰层下涌动的暗流。
两人隔着月光织就的蛛网对视。
“沈青梧。”
林疏月的声音忽然轻下来。
“你的人生,凭什么让别人做主?”
沈青梧攥紧被角,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想起煤渣堆上跳动的火焰,想起来林疏月那声“甜的”。喉头哽了许久,才低声道:
“如果……如果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样子呢?”
林疏月怔住了。她从未见过沈青梧露出这般神情——褪去沉默的壳,底下竟是**的茫然。月光悄然偏移,将两人的影子叠在斑驳墙面上,像两株扭曲共生的植物。
“那就先活着。”
她突然说,
“活得让那些拴绳子的人睡不着觉。”
沈青梧瞳孔微颤。
“比如明天——”林疏月猛地缩回上铺,窸窸窣窣翻找着什么。
“陈锐要是再敢说你坏话,你就把她的作业全丢进马桶!还有那个村支书的傻儿子,他敢来学校,我就让他尝尝浓盐酸洗脸的滋味……”
“林疏月。”
沈青梧打断她的喋喋不休。
“你为什么要管这些?”
空气骤然凝固。
林疏月僵在凌乱的被褥间,指尖触到一个冰凉的小瓶。她突然抓起瓶子砸向下铺:
“接着!”
白瓷瓶精准命中沈青梧的额头。她吃痛地捂住脑袋,
斯,什么啊”
“止痒药。”
上铺传来瓮声瓮气的解释。
“再挠下去,整层楼都要得荨麻疹了。”
沈青梧摩挲着瓶身,忽然轻声道:
“你之前说……要当拿剪刀的人。”
“干嘛?想让我给你剪指甲?”
“如果有一天,绳子太结实剪不断呢?”
林疏月掀开被子坐直,月光将她乱翘的发丝镀成银白:
“那就放火烧啊!烧不掉就炸,炸不碎就啃——”她恶狠狠地龇了龇牙,“本小姐的牙口好得很。”
沈青梧终于笑出声。那笑声像初春冰面裂开的第一道纹路,细碎却鲜活。她拧开药瓶,茉莉香混着薄荷的凉意沁入鼻腔:
“林疏月,你真的很像……”
“像什么?火山?闪电?还是迪士尼在逃公主?”
“小卖铺雇人干活自己躺在那什么都不做还使唤别人的老婆婆。”
“沈青梧!!!”
月光悄然漫过窗台。下铺传来压抑的笑声,上铺的骂骂咧咧渐渐化作嘟囔。
月光悄悄爬上沈青梧的手腕。她将白瓶子凑近鼻尖,闻到淡淡的茉莉花香味——和那个骄纵的大小姐完全不同。
沈青梧将药膏涂在虎口,凉意渗入血肉时,她忽然想起林疏月的话。
“活得让那些拴绳子的人睡不着觉。”
或许,这就是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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