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常的亢奋感很快消退,生活重归宁静。
孙晓钰重新回到了规律的校园生活中,她依然会定期发送问候短信,偶尔也向父母探问弟弟的近况,希望能宽慰家人的心情。
可是她自己的心情却愈发焦躁。
异世界真的存在吗?那只毛球的外形和猫咪很接近,它会不会只是我小时候想象出来的生物?
原本无需证明的事实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被一次次翻出来重新审视。
她能接触到的文学作品越来越广泛:穿越元素虽然很热门,但描写精神病的小说和动漫也不是没有。
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我的精神出了点问题”的概率都比“异世界真的存在”的概率大得多。
她一次又一次用那只毛球真实的触感来说服自己。
“别担心,我从来没出现过其它幻觉。如果我真的有严重的精神疾病,不可能只有异世界勇者这一种幻想。”
孙晓钰依然在坚持特训,不断倾注汗水,可精神上的压力就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在大四那年达到了巅峰。
异世界的神使——那只毛球在大学的四年里一次都没有再出现过。
不要紧,约定的时间还没到,我还没毕业呢。
大四最后一学期的融融春日,写完毕业论文的孙晓钰在宿舍里整理行李。
她手中拿着衣服和鞋子,心里却在不断念叨:别担心,不要担心,说不定是明年春天.......
“晓钰~”
同学的声音让她浑身打了个激灵,鞋盒顺势摔进了箱子里。
舍友站在门口,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
一位长发及腰的少女站在最前面,她一只手按着门板,水灵灵的大眼睛关切地看着她。
门外还有两位女性,她们一个戴着帽子,另一个挎着很大的帆布包,显得身材娇小。这三个人就是孙晓钰大学四年的舍友。
原来是毛毛在喊我......毛毛的真名是什么来着?
孙晓钰直起腰,脸上挂着茫然又尴尬的笑容:她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体育锻炼和学校里的各项事务上,和舍友们只能算是熟悉的陌生人,实在弄不明白她们喊她要做什么。
这四年迷迷糊糊过去,最后就连友善的问候都变成了一种负担。
“嘿。”毛毛显然察觉到了她的尴尬,友善地笑笑说:“外面有一家烤肉店挺好吃的,最近有个优惠的活动套餐,我们一起去吧?”
孙晓钰习惯性地想说“不用”,但她很快咬住了舌头:大家都快毕业了,今天恐怕就是最后一次宿舍聚餐。
对她们来说也许毕业以后还有再见面的机会,而我......我和她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见面了吧。
于是她顿了一下,点点头说:“好啊。”
......
夜晚七点,华灯初上。
四个女生先后从出租车上走下来,手牵着手走进烧烤店。就连平时总是独来独往的孙晓钰也挽住了毛毛的手,在即将分离的时光中温柔了笑靥。
她们围坐在炉火四周,又被一盘盘烤肉团团包围。
孙晓钰是全宿舍最高的那个,哪怕坐在舍友身边也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错觉。也许是被奇异的愧疚感驱使,她主动拿起公筷为大家翻烤肉片。
熟悉又不熟的舍友们也不愿让她一个人忙碌,嘴上交换着话题,手中飞舞的筷子翻花般交错,不知何时就调好了四碟花生酱。
“你吃不吃辣?”毛毛熟练地倒好两碟辣椒油,倒到她那碟时顿了一下。
“还行,我自己加。”孙晓钰的眼中倒映着舍友们的脸庞,还有烤肉滋滋直冒的白烟,大家的声音很近也很远。
“以后我想去Y城工作......”
“你那个男朋友......”
“教师证果然......”
【异世界......真的存在吗?】
孙晓钰的烦恼无法和任何人分享,所以她什么关于自己的话都没有说,只是无意义地附和着舍友们的聊天。
“Y城是个好地方。”
“哦~”
“嗯嗯,说不定能当老师呢。”
【我真的......能成为勇者吗?】
啪嗒。
孙晓钰手中的筷子掉到了桌上。
她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发现不是自己的手指出了问题,而是毛毛那边忽然站了起来:不知为何,一只黑黝黝的手臂撑在了桌上。
怎么回事?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她转过头,忽然看到几道扭曲的黑影。
这些影子有一瞬间让孙晓钰联想到异世界和魔物,可他们扭曲的外形很快就在室内的灯光下蜕变成了几位陌生男子。
他们和她们一样长着一个头和两只手,之所以会感到扭曲,完全是因为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
他叼着一根烟,高高瘦瘦的身体和他的发型一样没有丝毫平衡感,像倾斜的扫帚一样支在毛毛身边。
“小美女~加个微信呗。”
男人一开口就是一股浓腻的酒气,土黄的牙齿粘着韭菜叶,和他鼻头的毛孔一样刺眼。
这个人到底是谁?
孙晓钰眯起眼,和现实长时间的剥离感让她有点眩晕,甚至听不清这群人在说什么。
“放开我!”毛毛甩开手腕,整张脸气得通红。
“呦、呦呦呦。”男人嘴里发出一连串咀嚼音,朝身后喝得醉醺醺的同伴大声说:“你们看到了,这小娘皮甩我脸,哎,甩我脸!”
“谁、谁甩你了。”毛毛看到他后面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声气顿时小了不少。作为舍长的她咬着牙使了个眼色,拎起包示意大家赶紧溜。
“还想走?嘿,加个微信,别给脸不要脸!”男人恶声恶气地把胸口抵过来,身后的人也往前一横,把前后两排座位全都堵住。
气氛一时之间变得很僵。
旁边的服务生擦着围裙小跑过来,朝男人点头赔笑:“欸欸,这位客人,您的座位在后面,我们这边的羊肉串刚给您上、”
“滚!老子上你个x!”男人一甩烟头,狠狠地把皮鞋踩在服务生的脚面上碾了两圈。
那位服务生大概是来打工的大学生,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朝女生们挥挥手,让她们快点走。
“嘿,狗-男女还眉来眼去的。”男人喝得醉醺醺地还不忘再蹬他一脚,用长满疱疹的手去摸女生们的大腿。
血——血好烫。
孙晓钰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她总是模糊的视野中浮现出一道道闪烁的轮廓。
人类存在许许多多的弱点。
她握紧拳头,掰着桌子缓缓站起,无数次练习中构想过的图景在脑海中交替出现。
关节、肾脏、肺部、脖颈、脊椎......只要用力击打到这些地方,我们就能安全离开了吧?
不,不行。
另一道意识隐约提醒她:不可以这么做,这么做违反法律。你看,那群男人不都没有动......手?
她仰起脸,只见那只毛茸茸的手用力拧住了毛毛的——这一刹那,血液在耳边咆哮。
轰!
清脆的炸裂声让孙晓钰脚腕一转,从座位中间翻了出去。
她定睛一看,自己的双手并没有如想象中那样握着剑,而是玻璃碎片在空气中爆散,反射着灼目的灯光。
宿舍里个子最矮的小杨握着啤酒瓶的瓶嘴,鲜血从她的指缝和男人的后脑勺淌下。
她颤着嗓子大喊:“不许动、我、我要报警了!!”
“x!”男人捂着后脑勺晃了两下,他后面被啤酒瓶开了一道裂口,但人并没有像电影中那样晕倒,反而更精神了。
他抬起手用力甩向少女,厉声大喊:“这x子先动的手!老子现在是正当防卫!”
咔啪!
娇小的小杨一下子飞了起来,两颗牙齿从嘴里嘣了出来。她重重地摔在地上,那张总是微笑的脸痛苦地肿了起来,很快就充满了血。
孙晓钰的眼睛也充满了血。
这一刻她终于不再思考【异世界是存在的吗】【我们不认识他们】【这个是犯法吧】之类迷雾重重的心思,她从逃散的隔壁桌抄起一只啤酒瓶,朝男人用力砸了过去!
【我,足够强吗?】
她曾在练习挥剑时无数次质问自己,这次终于有一个人可以给出确切的回答。
很强。
不管是速度、力度还是精准度都完全不一样。
这次终于不是划而是砸。
半满的啤酒瓶闪成一道绿光,狠狠甩碎在男人的后脑上!
“呃、”他眼睛一翻,双腿一软,无力地瘫倒在地。
两个晃着膀子堵人的男人和后面那桌拍着肚皮说什么:“别和小丫头一般见识”“嘿嘿,x哥大气点”的男人也总算醒了酒。
他们的脸色阴沉下来,仿佛从未喝醉过。
又一个男人从桌上站起来往这里赶,他把手放在怀里,而离得近的两个人已经叫嚣起来:“别想走!你们谁也别想走,打了x哥、呸,给我们把衣服全都x了——”
呼——
风在呼啸,孙晓钰面无表情地用碎片划开第二个人的手腕。
如果她手中的不是碎裂的啤酒瓶而是真正的剑,一定会有一条胳膊轻松落地。
“啊啊啊啊——”那个男人看上去很强壮,但在右臂血肉完全外翻的时候只顾淌着眼泪往后缩。
他完好的同伴倒是足够“义气”,抄起凳子朝孙晓钰甩了过去。
“走啊!”毛毛一头撞在男人的肚子上,凳子瞬间脱了手,铛铛铛摔出去老远。
倒在地上的服务生也撑着地板爬起来大声提醒:“小心!刀、刀、有刀啊!”
孙晓钰猛然回头,一把10厘米左右的刀刃擦着她的肩膀划过去,带起一道血线。
刷刷——
某种奇异的感觉主宰了身体,她感觉对方的动作非常、非常缓慢。只需要......咔嚓!
高挑的少女抓住了男人的胳膊,肘部一弯用力击打下去!
铛啷。
弹.簧刀清脆地落地,随后是男人的整个身体。
......
“对不起、对不起......”
小杨的脸颊肿得老高,人要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挂水,下巴都包住了,却还痛哭流涕地抱着毛毛的腰。
“你不需要道歉啊,关你什么事。别哭,小心牙齿和眼睛。”毛毛抱着她的肩膀不断安慰,心疼得直发抖。
其实她们还有很多很多麻烦需要解决,不过让所有人感到安心的是一件滑稽的事实:那个男人没死,现在的报告是脑震荡,估计是构不成轻伤。
由于是对方先寻衅滋事,一切都有很大的争取空间,大概不会影响到毛毛考公吧......
孙晓钰打完破伤风,平躺在小杨隔壁的病床上。
她看着自己被划破的手臂,思绪却飞到了另一个维度。
【我是不是......太弱了。】
身为勇者,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我真的能拯救世界吗?会不会是神使看清了这一点,所以才不再联络我了呢。
不安,不安不安,非常地不安。
这股不安一直持续到对方赔钱道歉,持续到学位证到手,持续到拍摄完毕业照到那一天,依然看不到终结。
孙晓钰行走在融融的春日中,心脏却如坠冰窟。
那只毛球依然没有出现,难道我真的没有资格成为勇者吗?亦或者——那本就是孩子的一场幻梦?而我,为了一场幻梦努力到现在?
“同学,您好......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吗?”
在她最最焦躁的那一天,一位脸上贴着创口贴的男生腼腆地笑着,在学校的操场上喊住了她。
“我是那天店里的服务员......我们其实是一个年级的同学!我那天、在舅舅店里帮工、”男生支支吾吾地拿出手机,左手却往校门口拼命挥动。
“我、我可以请你吃顿饭吗?那天你很~好厉害!真的、很感谢!”
如果之前有人这样问她一百次,她应该会拒绝九十九次。
我为什么要和不认识的人出去吃饭?我和你只见过一次面吧。
但今天的孙晓钰很想哭,所以她笑着说。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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