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长揉了揉太阳穴，看着地上急得团团转的灰狼，语气难得温和，“别急，教授，这只是一件配饰。”
他重读了配饰两个字，想来伊凡天资聪颖能轻松读懂其中含义。
伊凡果然懂了，灰狼站在原地不再像屁股着火似的团团转，而是伸出两只前爪去试图够脖子上深深隐藏在毛发中的狼牙项链。
噗的一声，灰狼一头栽倒在地毯上，但他毫不在意或者说没空在意，只是使劲用爪子扒拉脖子上的项链。
但狼的爪子不是多灵活的东西，它在自然界中最大的用途是撕扯和作为刨地、攀咬的辅助。不巧这是一件魔法道具，它在某种意义上几乎无坚不摧——最少，狼爪子是没办法挠坏它的。
在多次尝试无果后灰狼趴在原地呼哧呼哧喘气，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把舌头吞回嘴里，改用鼻孔出气。
店长看得有些好笑，正准备开口帮忙便看见灰狼一骨碌坐起来看向他，黑眼睛注视着他专注认真。
“你得对我负责，朋友。”伊凡一字一顿。
“怎么个负责法？”店长饶有兴致。
“帮我取下来。”灰狼挪动到店长身边仰起脖子给他看脖子上挂的项链，嘴里催促，“快一些，朋友。”
店长点点头便伸出手去够项链，还没摸到项链就先忍不住在灰狼脖子上摸了两把，不自觉捻了捻指尖。
狼的背毛硬直，但脖颈处的毛发却是柔软蓬松的，干燥中带着一点沐浴乳的香气。
他莫名有一种埋进去吸两口的冲动……店长目光晦暗，忽然捉住身边正在龇牙的黑猫举起来按在怀里，然后低头猛吸两口。
黑猫原本对着灰狼张牙舞爪的架势顿时消散一空，威胁变成了嗲嗲的猫叫，欲拒还迎用爪子推推店长的鼻尖，尾巴却甩得欢快。
伊凡几乎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他还没问为什么突然摸他怎么店长就莫名其妙去吸猫了？要吸猫也得先把他身上的魔咒解开好么！
店长放下猫，低头在灰狼看不见的角度满脸严肃。
不行，他感觉吸猫和吸狼好像区别很大，黑猫的毛发柔顺细软当然是好吸的，但他眼下却满脑子都是灰狼脖颈上蓬松温暖的手感，和白虎也有所不同，白虎身上洗过也会有一种动物特有的味道，但教授变的狼没有。
好像真的是很新奇的体验啊。
店长非常艰难地才劝服了自己回忆起眼前大灰狼的真实身份是他尊敬的雇主，这才抬手摸索到狼牙项链，两手握着往上褪。
“慢点慢点……”灰狼嗷嗷叫。
“怎么了？”店长疑惑，手上动作一顿。
“夹到我毛了！”灰狼大怒道，很快又想起了贵族素养重新坐直身体让他摘脖子上的项链，“慢点朋友，真的很痛。”
店长默默放慢了动作，有点歉疚。
他承认自己还是没想太多……其实按照原计划他本来准备以后有空再自己戴上实验一下具体用途的，但眼看着年轻的教授一直在面前聒噪不休，心底那点恶劣忽然就膨胀起来，于是一念之差就把项链套在了伊凡脖子上。
其实他原以为这是什么按比例加成魔力值或者力量的战斗型配饰，但看伊凡烦躁时不经意在桌角挠出的划痕，它的用途很可能仅仅只是把人变成狼——或者把任何东西变成狼，也许他应该把项链套在白虎脖子上也试试。
店长倒是不觉得狼牙项链不是什么战斗型或者防御型配饰有什么遗憾的，这两种他手里不计其数，这种有趣的情况反而凤毛麟角，十枚铂金币有点小贵，但总体来说很值。
毕竟，谁能拒绝一条能变成狼的项链呢？
在手上注意以后伊凡没再呼痛，只是偶尔身体僵直一下又很快在他调整了手法以后重新放松下来，很快那只泛黄的项链就被轻轻地捋了下来，期间还在经过耳朵和鼻子的时候卡壳了一会儿……店长很不确定应该先从哪一边摘，怎么看都觉得从耳朵摘会勒住鼻子，从鼻子摘又容易痛击后脑勺。
于是最后他选择了水平方向直接摘，被拽得脸皮都变形的灰狼终于还是没忍住在店长手腕上吭哧啃了一口。
“……”店长捂着手腕和灰狼对视。
“……”灰狼同样默默和他对视，三秒后移开视线。
……伊凡怀疑这条项链不止会把人从外形上变成一头狼，行为习惯上也会有所影响，否则以他的家教绝无可能做出伸出舌头喘气这种粗俗的举动，更绝无可能突然啃旅伴的手腕子。
沉默持续了五秒钟以后店长若无其事放下捂手腕的手继续两只手一起摘项链，灰狼仰着脑袋，身后粗棍子般的尾巴轻轻摇晃。
嗯……他的旅伴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
项链彻底脱离的一瞬间，店长面前上演了一出大变活人。
坐在地上的狼几乎是一瞬间就重新变成了年轻俊美的历史学教授，没有一点点缓冲和转圜空间，突然得就像他从人变成狼一样。
“好了。”店长拿着项链松了口气，忽然眼尖地捕捉到了什么，顿时不动声色地换了个握持的手势，轻咳一声，“教授，感觉还好吗？”
“不太好，朋友。”伊凡坐在地毯上倚靠着沙发闭目扶额，“我感觉有点头晕……”
“应该是正常的，变形类的魔法使用过后有一定的种族切换后遗症，几分钟就好了。”店长说。
“……也许需要吃一顿美味的火锅才能好。”伊凡哼哼着补上后半句。
店长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一言难尽，但还是轻声应了，毕竟这事不能细究，细究起来全是他的问题。
他本来绝对不该在雇主身上使用还没确定功效的道具才对，伊凡肯轻轻一顿饭就揭过实在是很不贵族的做法，但有十足的宽容大度。
这是一位很好的雇主。
店长的表情柔和下来，“番茄火锅？”
“不，要那个火辣辣会在嘴里打人的，那个刺激。”
“……行。”
“要煮面条。”伊凡再接再厉地提出意见，“还要有蜘蛛腿和虾肉丸子，不放小蜘蛛，那个硌牙。”
“都行。”店长说。
“明天就吃，无论如何都要吃。”伊凡再次提出要求，一边说一边扶着桌子站起来，坐回柔软的座位上。
“明天的话时间有点紧张，蜘蛛腿之前吃完了……”店长蹙眉，很快表情又舒缓了，“不过我记得附近有一窝寒冰毗卢丝蛛的巢穴，可以出发前去一趟。”
“刚好还能解决当地居民的隐患。”伊凡有点高兴。
“嗯。”店长点头。
“那个项链，可以给我看看吗？”
聊完了要紧事，伊凡的目光便重新回到了害他不当人的罪魁祸首身上，他盯着店长手中露出的黄色牙齿若有所思，“我感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类似的描述，我想看看，可以吗？”
店长的表情顿时有点复杂，但在伊凡第三次提出疑问前他还是给了，把狼牙项链放到桌子上推过去，“请。”
“放心，我只是观察和比对特征，不会破坏它的结构……”伊凡的诺言说到一半，目光凝滞住了。
店长心说不好，但车厢在堆放了许多研究资料和古籍书本以后显得有些举步维艰，他不太方便跑。
伊凡只是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拿起桌上的项链低头看了一眼，轻轻一按，卡扣便松脱开从一圈变成了一条。
即使是稳如老狗如店长，此时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尴尬。
他友好地提出，“教授，其实我不太熟悉这条项链的结构，可以相信我吗？”
伊凡看着他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把卡扣反复按开又扣上，古银色的金属扣反反复复开合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寂静将是今晚的主声调。
店长几乎快被尴尬的氛围闷到窒息了，但好在马车停下了，白虎的大脑袋从车厢外探了进来，发出不满的叫声。
“嘹呜嘹呜！”——你们抛弃了我。
“嘹呜嘹呜呜——”——你们还知道回来！
但奈何在座的两人都听不懂老虎说话，它费力叫了半天只得到了两双眼睛茫然的注视。
白虎更愤怒了，爪子在地毯上摩擦，但它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极了的身影，声音顿时变得格外温柔，“嘹呜～”
黑猫从店长身后探出头看它，字正腔圆，“喵呜～”
白虎头上顶着黑猫摇头摆尾跑回了宅子里，店长借机下车也找了个去点壁炉的借口溜了。伊凡最后从车厢里走出来，握着项链看向屋内亮起的暖黄色灯光，仰望着黑漆漆的天空长舒一口气，睫毛上落了几片雪花。
回来了。
……
“有猜测了。”
各自洗漱完毕后伊凡捧着膝盖上纸页泛黄的大部头说道，狼牙项链被他放在书上，和插画一上一下重叠着。
店长闻言探头过去看，但因为历史遥远的缘故文章里有不少在如今看来狗屁不通的词句，外行人去看只会惹得一头雾水。
他看了半天也只看明白了一件事就是狼牙项链和插画上用某种植物汁液画的图案似乎高度相似，连泛黄的色泽都被纸张还原了。
“可以解释一下么？”店长问。
“当然。”伊凡矜持地咳嗽两声清嗓子，然后手指落到了纸面上，指着一行行颜色仍然浓郁鲜亮的字迹温声解释，老实说这样的场景让他想起了自己教学生，所以更加平添几分耐心。
“这其实是一本古老的童话故事，但故事中提到的许多神奇物品在后来的研究考古中都发现了疑似原型的实物。所以在历史学中也有一定的特殊地位，遇到用常理无法解释的东西时我们会优先考虑翻阅它来寻求答案。”伊凡说，手指摩挲着纸页看向插画，“这一章是说某个白手起家的王起义成功以后颠覆了国家后看中公主的美色于是把她娶为妻子，但为了维护王权他杀死了除妻子外所有的王室成员。”
“童话？”店长没忍住反问，试图确认一下这个邪门的定义的真假。
“嗯，扉页上是作者的寄语，他说写给孩子们。”伊凡面色不改，但耸了耸肩，“不过据说写这本《伊索长书》的作者在动笔时已经是八十三岁的高龄，所以文学系的研究者认为这里的‘孩子’是一个很宽泛的形容词，它代指的很可能是所有0到70岁的人，毕竟在那样的阅历下世界上绝大多数人在他眼中可能都算孩子。“
”好吧。“店长接受了这个听上去有点荒谬的说法，“然后呢？”
“一朝失去所有家人的王后决定向国王复仇，但她的武力远不如男性，即使刺杀国王也会被轻松化解。虽然王后做了许多反抗和挣扎但她的行为在国王看来只是儿戏，于是他自认为宽容地原谅了一切冒犯对她宠爱不减。”伊凡逐字逐句地解读。
“宠爱？”店长再次提出质疑。
爱她就杀她全家？爱得真硬核啊。
“忘记说了，这本《伊索长书》一直被认为是黑暗故事，在很多个朝代都被列为**。”伊凡冷静道，“不过毕竟是有这么悖逆王权的故事，所以大家一直不能确定它被封禁到底是因为故事内核太过黑暗现实不适合给孩子们看，还是因为它足够叛逆。”
“……噢。”店长点头，挥手示意他继续说。
“在结婚的第一千个昼夜时王后被确认怀上了国王的孩子，于是赏赐像流水一样被送进王后的寝宫，她对此感恩戴德。”
“你是说她对杀死她父母亲人强迫她怀孕的人感恩戴德？”
“书上是这么说的，但据说伊索长书原本中这一段使用了血红色的墨水书写，那种特殊的墨水有在黑暗中消失的特性，不过书写出的内容消失以后据说会显露出用另一种墨水书写的隐藏内容……”伊凡捧着书表情淡然地对店长耸肩，“你说得对朋友，我想这并不是适合孩子们看的书。”
店长抽了抽嘴角，没接话。
“狼、孩子……”伊凡低头研究了一会儿，整理好语言继续说，“看语法，这里的内容是说王后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国王非常高兴，再次赐下如水的赏赐，其中包含一张巨大的灰狼皮，这是他做过最后悔的事情。”
店长摸了摸凑到身边的黑猫的脑袋，不置可否继续倾听。
“……王后咬断了自己的手腕和脚腕，**着身体披上狼皮，变成一头巨大的灰狼咬着孩子的摇篮逃离了王宫……”伊凡沉默了一下，转过头诚恳地看着店长，“我好像知道隐藏的原文写的是什么了，朋友。”
“是什么？”店长下意识追问，忽然一怔，又举起手制止了伊凡快要脱口的话，“等等，还是不要说出来了。”
伊凡遗憾地也伸手挼了一把猫头，被黑猫龇了，只好讪讪缩手翻页。
“王后变成的狼一路逃到了最北方的荒原上，她在这里向魔鬼提出交易，使用自己的亲生儿子换取一个永世的诅咒。”说着他又把书往回翻了一页，手指在插画上轻轻描摹其形状。
“她诅咒国王失去一切，国家沦陷，家族破碎，和她一样成为一头只能在旷野上流浪的狼，直到某一天被猎人杀死。”
“她的诅咒实现了吗？”店长问，心中却早已经有了答案。
“当然实现了。”伊凡把书翻回去，“魔鬼吃掉了那个孩子，然后把国王变成狼。他的国家被邻国吞并，随着他成为国王而发家的家族也被彻底覆灭，像他当初杀死王后的家人一样，他的家人也被全部杀死。”
而在故事的最后，国王变成的狼因为远超普通狼的体型被贪图狼皮的猎人追杀，猎人花了七天七夜的时间终于追上了疲惫不堪的灰狼用猎刀将其杀死，剥下皮卖了一大笔钱，敲下他的牙齿穿成了项链用以标榜自己的勇武和纪念被他杀死的狼。
王后的诅咒通通实现了，猎人用那笔钱娶了一个美丽的妻子他们一起生下长子，在孩子周岁时猎人将狼牙项链给自己的儿子戴上以祝福他健康茁壮，但在戴上项链的一瞬间孩子变成了一头灰色的狼，灰狼一口咬断了猎人的脖子。
在远处的雪地里，一头母狼静静目睹着这一切，然后转身走入漫天风雪中。
……
伊凡教授的故事讲完了，他握着项链把它和书页上的插画放在一起，立起书对店长示意，“你看，它和书上画的这只项链一模一样。”
店长感觉有点一言难尽，“……所以这真的是童话吗？教授？”
“不知道，但总之作者写了是写给孩子们的故事。”伊凡说。
店长扶额苦笑，“恕我直言教授，这个故事里好像没有童话里的幸福结局……”
何止是没有幸福结局，王后和国王都堪称全家死绝不得善终，而原本应该担任“英雄”这个角色的猎人同样死相凄惨，这根本就是个黑深残到了极点的故事，如果读给孩子听培养出的比起正常人更可能是杀人犯。
“那我没办法。”伊凡对他摊手，又晃了晃那条项链语气微妙，“但是这条项链确确实实和故事里说的没什么区别，你说王后逃亡的最北方的荒原会不会就是……”
他扭头看向窗外飘着雪的黑沉天色，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就是这里。”
“就是这里。”
真相揭晓以后伊凡和店长相顾无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只好大眼瞪小眼。
直到青年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才打破了寂静的氛围。
“总之……今天已经太晚了，不如先去睡觉吧朋友。”伊凡打着哈欠，“明天还要煮火锅。”
店长深呼吸站起身来，压下想跟着打哈欠的冲动点点头，“好。”
“越瓷。”伊凡忽然开口。
“嗯？”店长下意识回过头。
“还给你。”伊凡说。
然后下一秒他就以极快的速度伸出手臂环上店长的脖颈，卡扣“咔哒”一下扣住发出清脆的响声。
“礼尚往来，朋友。”伊凡看着地上满脸懵逼的灰狼，笑得露出牙齿，“明天见，记得你答应过我的，无论如何明天都要吃火锅。”
大灰·店长·狼目瞪口呆。
选了个最恰当的时间，以此章送给周一早八的各位。
*当你们看见这一章的时候，我正躺在床上抱着被子睡觉！
*或许这一章看得满意的话会有赏赐么，我也想要流水一样送的（比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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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伊索长书与王后复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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