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这一夜雨下得很大。
恍惚间我似乎听见高鹭海在我耳边喊了一声很轻的,他喊的是……“主人”?
我哪儿配呢?
我哪儿当得上这样一个身份。
可是我假装喝下他递过来的那杯水的时候我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想过对他做这种事,我也想过对高哲雨做。我想和漂亮的人做。
所以我曾经有一次不清醒的时候想和我妈做。
这很奇怪吗?
可是等清醒了,保姆告诉我事实的时候,我也不觉得我有什么错。她对我很好,她说能理解我。如果她长得再漂亮一些,再年轻二十岁,她绝不会为我求情。或许我早已经上过她了,她愿意不愿意都得愿意。
但事实如此,她肯定比我妈对我好,我妈赶我出去的时候只有她求情,所以我才能一个人住在一栋公寓里。
我妈的意思是软禁我,把我一个人关着,对所有人都好。偶尔来一个电话,就是她对自己的亲妈身份的巩固。
她其实一点也不关心我的死活。也是,我也不值得活这么多年。
可是自从高鹭海的出现,我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高鹭海会关心我的死活。
我不想让他难过。
我没怎么想活,但我其实不想他走。
我真的还是我吗?
我是纪苦瑭,我是谁的纪苦瑭?
20
纪苦瑭给我清理得很干净,第二天醒来没有任何不适,我都有点感动。在那样的岁月里,我是从来不配被这样对待的。
我做了一个梦,可是醒过来就记不清细节了,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梦到了纪苦瑭,不是本应消失在纪苦瑭身边的自己不见了,而是纪苦瑭不见了。
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我永远都找不到纪苦瑭在生命中存在的任何记忆了。
不过这只是一个梦罢了。
纪苦瑭在厨房里忙碌着,我醒来就能同往常的每一天一样找到他的身影,我觉得这是绝对的安心,可以一直持续到生命尽头。
可是没有绝对。
21
纪苦瑭的妈妈,我通过这些天的观察,知道这个女人从来不会问候纪苦瑭一句。哪怕是纪苦瑭生了病,连着几天高烧不退,都等不来她一个电话。
纪苦瑭让我别对她抱有期望,只会失望。
我说,那你对我呢?
虚弱的人只是撇开脸不看我,我似乎知道,他的眼眶红了。
纪苦瑭其实是心软的,这些天来说过最重的话,可能就是那句剑拔弩张的——“谁在跟你演戏!”
我给纪苦瑭换了条冷毛巾,敷在额头,我瞧着他苍白的脸,语气柔和:“我刚来你家那天,你和你妈妈是怎么回事?”
“我后爸和她吵架,她以为是我挑拨离间,于是打电话来找我算账。她从来不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她觉得她永远没错。我听够了,我只是让她再生一个孩子,生一个比我好的。结果她就破口大骂,她说要我死。
“……所以,就犯病了。”
纪苦瑭的声音很轻,情绪也很平静,带着一点哑。我觉得如果不抓住他,他就要随风飘散了。所以我深深地搂住他。
“高鹭海,你不必如此。”纪苦瑭把头埋在我的颈窝,我只觉得有一丝湿热擦过我的脖颈。
——那是,一个吻?
“我说过我是心甘情愿,我会永远爱你。”或许纪苦瑭由于生病,没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可是我依旧郑重其事地拥紧了他。
纪苦瑭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我的衣领湿了。
“别再和我□□。”纪苦瑭说。
为什么,因为这让我和他绑在一起了吗?
22
纪苦瑭不见了。我几乎找遍了整个世界。
那个梦成真了。天大的噩梦,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病刚好,这样虚弱,却还要瞎跑。真拿他没办法。
无奈这只是一句吐槽,我爱他,自然会爱他所有。可是他的感冒好了,他的另一种病却变本加厉。他犯病的时候不认识我,似乎把我认作了别人,他想捅我。
一边口中喋喋不休地念着什么,他又一边挥舞着手里的刀。我不是没想过把所有尖锐物品锁起来。可我觉得纪苦瑭需要它们,拿着刀让他有安全感。
有点可笑的是,我一个爱他的人,却比不过一把没有感情的刀。
我抱住他想制止他,却被他划伤了。
纪苦瑭的嘀咕突然变成了大声地叫喊,他费劲全身力气地喊着这句话:“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你帮我打好不好!好不好!”
他穿了一件我刚给他收下来的衣服,我在他的身上嗅到晒过太阳的味道,明明是让人安心的味道,我却神经紧绷地知道,纪苦瑭在崩溃的边缘。
他挣扎着,我也挣扎啊,我的痛苦比一背的伤痛还要更深入。
我们站在天台上。
太阳很大,似乎不像要下雨。
我帮他拨了那个电话号码,我知道他要拨这个,也只会是拨这个。
他的手机里唯一的联系人就是他妈妈。通讯录都是空的。
我应该知道这件事。他的妈妈的第三个孩子出生了,第一个死了,第二个就是他,养坏了。
这个女人在我看来是极度恶毒的,虎毒不食子,再怎样都不会扔掉自己的孩子。可是她这样对待纪苦瑭,和扔了有什么区别。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一个尖细的女声。
“你好,你是纪苦瑭的朋友?他居然还有朋友?我怎么没听说过?呵呵,你让他接电话吧,谢谢你。”
我一边提防着坐在旁边的纪苦瑭不让他继续做出伤害自己的事,一边腹诽这个女人的冷静和无情。
她绝不会不知道纪苦瑭变成现在这样和她脱不了干系。可是她到现在还是冷眼旁观。
“你死哪儿去了?给你打好几个电话都没接,不想接我电话了?真不认你妈了?被你这什么朋友鬼迷心窍啦?怎么你妈养你这么多年都不知道给你妈打个电话,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咯?”
纪苦瑭换了左手拿手机,右手居然直接握在了刀刃上,瞬间鲜血直流,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盘着腿坐,被太阳晒得眯起了眼。我什么都顾不上,我心疼极了。
可最终没有说话,只是抓紧了他的手臂,我想要和他贴得紧一些,好告诉他,我和他站在一边,我就在他面前。
“妈。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作为儿子,我要恭喜你喜得麟儿,得偿所愿。作为精神病人,我真的要去死了。你也解脱了,陶箫然女士,你被折磨了二十年,终于解脱了,恭喜你!恭喜你!”纪苦瑭一直重复着恭喜你三个字。直到长长地一口气用完。
我听到对面的女人在叫,可是叫的什么我却听不清。手机被纪苦瑭用力地扔了出去,飞到远处的水泥地上,屏幕摔烂了。
“该结束了。”纪苦瑭缓缓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说,他看向我的神色淡漠,似乎在陈述一个事实。
以什么方式结束?
纪苦瑭把刀递给我,那把刀早被他的鲜血浸染过,却似乎淬炼成更纯粹的样子,那是一把血刀了。
“你跟我一样了。我也跟你一样了。”
“我邀请你,高鹭海。我们一起去下辈子吧。”纪苦瑭对我笑了。那是他第一次笑得这样好。没有泪水、没有蹙眉、没有挣扎、没有一切不该有的。
23
我们有幸相遇,何其失败的两个人。
我再如何努力,不过是被长期囚禁的纪苦瑭一样失败。他被活活关着,早学会了绑架自己。所以我那些对他来说,不过雕虫小技。
纪苦瑭从来不曾爱人。他一直以来都放不开他的母亲,那是个永恒的心结。直到他摔烂了那只手机,他就再没有了牵绊。
我不知道谁更难熬一些,我的过去都沉没在大海,可他的无奈却溢满水塘。
我想,他说得对。这辈子就只能这样了。
太阳好刺眼,看来今天是不会下雨了。
雨水会冲刷一切啊。
我的眼睛被阳光烫花了,根本看不清纪苦瑭了。
但我看得见纪苦瑭的左胸口涌出来无数鲜红色,那很漂亮。
我说那是我热烈的爱意,他笑着给我鼓掌。
随后我的伤口又多了一条,不在手臂或者是平常的哪里。是在手腕上,这次我让纪苦瑭为我烙上刻断生命的痕迹。
至少我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没有能再把这道印痕刻在自己身上。
我已满足。
传说,只要是很干净的灵魂,即使这辈子过得再不如意,只要了无牵挂地死去,下一辈子就会有无数的可能。
纪苦瑭应该会希望这个传说是真的,因为这是他和我讲的,那时他激动得眼里满是憧憬。他原来还有这样的表情。
我和他靠在一起,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这次换我给他讲,慢慢讲着,直到太阳把我们都晒化了,断断续续地,再发不出声音。
我希望他所希望,这肯定是真的。不然他好不容易期望一次,就要品尝失望的滋味了。
我尝过那是什么味道,又苦又咸的。纪苦瑭太苦,就不该再尝这个。
我又听见门铃响了,可是手疼,开不了门。我知道那扇门后面是我的爸爸,太阳晒完了,他又回到我身边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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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高鹭海把舞蹈服换下整齐叠放在了自己衣柜里,宽松的衣服让他被束缚了几小时的身体得到了舒展。
他才想起更衣室外还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
“你是叫……纪苦瑭是吗?”高鹭海不太确定,因为他的课上有太多学生,今天试听课就有不少新面孔。
他对这个孩子有印象纯粹是因为他穿了一件胸口有一颗爱心的衣服。并且这爱心是蓝色的。
稚气未脱的男孩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高鹭海望着他感觉自己的疲惫都被消解了。
“老师你记得我!?”
“你的爱心很特别。”高鹭海点点头。
“我很喜欢你,喜欢你的舞,也喜欢你的人。”纪苦瑭憧憬地望着他,眼睛都放着似火的光。
纪苦瑭十六岁,高鹭海二十二岁。
他们终于重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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