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
有些原本不想面对的真相,显然已经呼之欲出。
睁开眼时,我妈守在我的床头,一脸憔悴却不意外,似乎早已知道我生病的事。
只不过,原本一直陪伴我,甚至是纠缠我的尹向北却不在。
他在的时候,我总是嫌他烦,可现在他不在,我却也开始烦恼,似乎被抛弃似的,内心莫名涌起一股失落与羞恼。
“秉辉!”
我妈注意到了起身的我,忙迅速走上:“怎么样,好点了吗?有没有还不舒服。”
我摇摇头表示没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拿起一旁的病历。
我妈来不及拦我,也拗不过我,只能手足无措地看我把病历一点点看完。
作为心理医生,病历上那些普通人觉得晦涩难懂的专业词汇我去再熟悉不过,但我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些词会出现在我自己的病历上。
那几乎是我人生中最漫长,也是最沉默的半小时。
先前对尹向北产生过的所有黑暗的情绪与行为,此刻都如同化成了一滩无法化开的黑水,将我彻底缠绕拖拽到心底最深处的深渊,空洞且窒息。
看完后,我坐在那边久久没有说话,直到我妈担心地过来询问,我也只是和她说有些头晕,想自己待会,并嘱咐她回去好好休息。
她本来不愿意走,奈何我态度坚决,在让我一定要按时吃药后,才勉强有了同意离开的意思。
在我妈走之前,我开口,声音干涩:“尹向北呢。”
我妈脚步一顿,眼神却流露出伤心:“是小北把你送来医院的,但是他有事先走了。”
说完后,我妈顿了下,接着红着眼睛看向我:“有事你和妈说就好,接下来妈会好好照顾你吃药看病的,这个病不打紧,一定会治好,而且秉辉你自己是心理医生...”
我已经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只要想起尹向北,想起我与他之间的点点滴滴,心头就忍不住疼,疼到浑身发抖,疼到眼眶发烫:
“这是他说的吧,意思是让我不要再联系他。”
最后,我已经忘记了我妈是什么时候走的,只记得她离开后不久,我手脚冰冷,疼痛的心感到无比空洞,似乎一切都无法解释与弥补我之前的行为,无法消除我对尹向北所做的一切。
被攥到发皱的病历从我的手里重重摔落,伴随着一声闷响,记忆不断回溯,我把一切都想了起来。
那是一年前的一场车祸。
我和尹向北那会刚过完年从家里出来,路上却遇到了车祸,我下意识护住了他,后脑却被挤压。
后面虽然抢救了过来,但是记忆却受到了损伤,经常记不起事情,昨天发生的事情第二天就能忘记,这样的状态根本无法继续当心理医生,原本平稳的副院位置因此不翼而飞。
我也在频繁空白的记忆下愈发烦躁易怒,似乎只有将心里的烦躁发泄在别的事情上,才能暂时平复我对未来的不安。
尹向北出于愧疚,一直在照顾我,却被我时而正常温和,时而易怒暴躁的性格磨光了底色。
他没有想过离开,却被我变本加厉的对待,直到笔下明丽的色彩都变成灰色,我也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甚至将生病的人记成了他。
尹向北疯狂想要把我留住,帮我变回曾经正常的模样,但是我却疯狂把他推开,认为他才是我的拖累与累赘。
一切都错了。
都错了。
原来,有病的那个是我。
手附在眼睛上,我想到了尹向北一年前刚推我出医院时说的话。
那时,我的头脑还清醒,病情也并不严重。
尹向北指了指北边,并笑着和我说:
“秉辉,等你好了,我们去看海吧。”
“你一定,一定很快就能好。”
我已经忘记了自己当时回答了什么,只记得阳光下,尹向北的笑容明朗灿烂,琥珀色的眼眸在阳光的照射下澄澈动人,让人感受到他眼底最真挚的那抹爱意。
我也想起了那副画,那副被尹向北用牛皮纸用心包着,小心翼翼不愿意让林晚破坏的画。
尹向北画画的时候不擅长蓝色,他说他更喜欢明亮柔和的色调。
但我记得那幅画里,有一大片湛蓝漂亮的海域。
画被尹向北带走了。
我却能感受到,他画那副画的时候,是多么希望我快点好起来。
快点恢复成原来那个正常温和的顾秉辉。
而不是变得喜怒无常,并对他满心厌恶。
“向北...”
我忍不住低吟出这个名字,却在念出这个名字的瞬间,心脏疼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内心深处阴郁的黑色泥沼开始将我继续往里深拽,让我心绪无比空洞低沉。
我垂下头,艰难的呼吸着,却在逐渐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了一旁掉落在地上的病历。
那病历似乎在提醒着我,就算想起了一切,也改变不了我现在病症的事实。
所以,并不是我受不了得了抑郁症的尹向北,将他抛弃。
而是尹向北在忍受有抑郁症的我。
现在的我想起来了,但他却离开了。
但是想起来了,是不是代表,我好转了?
想到这,我手忙脚乱地捡起地上的病历,想要找主治医师说些什么,可夜已深,只有零星几个护士还在走廊走动。
没事,没事,一切还来得及。
我拿出手机,忍着内心的惶恐与不安,想要给尹向北打电话。
电话拨过去后的每一秒,我的心脏似乎都被紧紧攥着,强烈的不安与忐忑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怕尹向北不愿再接通我的电话,更担心接通后他会礼貌疏离地说明白一切,然后彻底离开我。
毕竟是我强烈要求他离开的,他现在或许早已伤透了心。
最终,我并没有听到什么让我神伤的话。
因为尹向北并没有接通。
我的内心怅然若失,却又有些意料之中,毕竟这么晚,尹向北大概是休息了。
然而还没等我放下手机,尹向北那边就发来了一大段文字。
我内心一紧,接着低头认真看了起来。
明明只是一段话,我却不敢看快,生怕漏了一个字。
然而,在看完一遍后,我不敢再看第二遍,缓了许久,从不敢置信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后,心脏才仿佛后知后觉地开始疼痛起来,痛到让我紧紧攥着手机,不愿意面对这一切。
看完后的几个小时,我干坐在床上,没有动过一下。
一个月后。
已经出院了的我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顶楼阁楼的画室。
那是尹向北的画室,分手后我只让他把东西都搬走,但却没有进来再看过。
分手时,我只觉得这辈子我再也不会踏进这里,今天找了许久阁楼的备用钥匙,并踏步走了上来。
开门前,我沉寂了许久的心脏开始莫名狂跳,仿佛快要跳出自己的胸口。
过了许久,努力镇定下来的我克制住了内心的情绪,深吸一口气后,伸手打开了眼前的大门。
几秒后。映入眼帘的,并不是早已空空如也的阁楼与空荡荡的画架。
而是一幅又一幅,满是蔚蓝的海洋,阁楼正中央处,摆着一副最大的画,上面金色的沙滩上,有两个结伴同行的背影,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熠熠生辉。
画中两人的背影紧紧依偎,仿佛可以一直这样走很久,很久。
我盯着那些画,看了很久。
那些不止是大海。
我能透过那些画看到,尹向北被我憎恶的那些夜晚,独自走上这狭小的阁楼,边画着蓝色的海,边想象我病好痊愈的样子,以此填补被我伤害到千疮百孔的心。
但我还是和他分手了,他甚至没有将这些画带走。
这是不是说明,他心中对于我仅存的美好希冀,都早已被我自己狠狠撕碎?
等我从阁楼离开的时候,早已满脸都是冰冷的泪水,耳畔回响着的,是尹向北那天给我发的最后一句话:
秉辉,或许你现在已经发现了真相,但是我已经决定离开。
心脏早已疼到无可复加,我颤抖着手,再次拨通了向北的电话,并疯狂祈祷他一定要接。
我想起那天他带走的那一小副画作,那片也画着海洋,放在床头柜的画作。
这或许说明,事情还有一定回转的余地。
但是不管我如何拨通,尹向北的电话都是无人接听。
我开始疯狂地给对方发去消息,道歉,并阐述自己的罪行。
这一招一直在心软的尹向北那边管用,我想让他再给我一个机会。
“你还留着那幅画对不对,小北,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之前是我失忆,记忆错乱,才会错把你当成病人,我现在已经好了!”
“对不起,小北,一切都是我的错。”
“对于我的病,你一直容忍,但是我却容忍不了假想中生病的你。”
我发自内心的忏悔,不停道歉,却在几天后收到了一个陌生的包裹。
在看到寄件人后,我的手不禁颤抖了起来。
几秒后,一副蔚蓝色的画作在我眼前呈现。
是尹向北那天唯一带走的那副。
画作后面,还写着一段字。
那段字,我记了很多年,一直记到我的病治好,记到小北给我发来他结婚的请帖,我还记得那是个俊朗温和的男人,很像当初大学时和他初遇的我。
依稀间,我看到他笑着看向了我,眉眼满是幸福,却没有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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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秉辉一生未娶,明明已经治愈,却早早去世,在整理他的遗物时,他的妹妹在一副蓝色画作的后面,看到了一段隽秀的字,有些字已经模糊,像是被泪打湿。
秉辉,生病的你死在了最爱我的那年。
最爱你的我,也死在了画这幅画的时候。
这是我在你家画的最后一幅画,我在阁楼每画一副,就想着如果这次画完了你还没好,我就离开。
可一直画了很多很多,你没有好,我也没有离开。
直到画完这幅,你找了林晚,并让我再也不要纠缠,说受不了我的抑郁症,无法接受和不正常的人相处。
秉辉,不要生气,也不要难过,可能我们的缘分就是这样浅,你和我都体验了与对方相同的感受,但是在我离开前,你就选择推开了我。
或许我经受住了一些考验,但你没有,我们注定无法再并肩同行。
再见,秉辉,愿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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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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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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