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先是明显一愣，然后捂着胸口大笑了起来。
笑得很狂肆。
黎漾岿然不动，身躯决心坚定，等待祂的应允。
最后邪神终于笑完，眼角有嘲笑的意味。
也不知道嘲笑黎漾还是自己。
语气嘲讽地问：“你凭什么？”
“最开始，这些许愿的人还执意叫我陵风神将。”
“可陵风神将去哪了？”
“你把他们抛下了，他们到死也没能受到他们祈求的神明庇护，最终，是我，是我把他们收集起来，让他们有了实现心愿的希望。”
“后来的那些人，终于都叫我陵风神君了，他们都来求我，我也帮他们了。”
“陵风神将，我做到了你做不到的事，你凭什么觉得我要归属于你？”
邪神一通输出，是笑着问的。但眼角不知何时有一些泪意，只是不知道是笑出来的泪，还是笑中委屈地带了泪。
黎漾安静看着祂发泄。
陵风神将想完成所有人的心愿，但所有人的心愿，却是让敌人流血。他不愿。但也不愿他们没了神明庇佑。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于是乎两样事都没做到。
结果让信徒流离失所、信仰崩塌、万念俱灰，到死，也心中怨恨。
但，生出来的魔性，继承了他的意念。
他的意念是错的，魔性便也是错的。
黎漾看到的陵风神君，是那个错误的自己，偏执的自己。
像一个小孩，不知为何，所思所想所行，甚至连存在，在天道，在天界众神眼里，都是错的。
邪神还在一通输出，黎漾只是等祂发泄得差不多，看着自己手臂上空洞的血骨，扬了起来，轻声道：“回来吧，我这里难看得很，你回来了我给你铸成金的。”
邪神愣了好几秒：“……”
我说那么多你没听见是吧？！
“听见了。”黎漾道，“你是要黄金还是铂金？”
“……”你听见了，还问我选款式？！
黎漾：“给你弄个纯的吧。”
“……”
黎漾：“要刻花纹吗？”
“…………”
“雕个龙还是凤？还是龙凤呈祥？”
“……………………”好俗。
数十秒后，邪神低着头。
“我要金镶玉的。”
黎漾给的台阶终于被祂下来了，同时，也吐槽回去：“金镶玉，更俗。没想到你好这口。”
上千年都没被做过金身，一直是水泥石神像身的邪神气得似男似女的面孔更加变幻莫测，但没顶回嘴去。
黎漾伸出手臂，让祂自己回来。
陵风神君仰头看了看怨力的罩子，“你能解决它们？”
黎漾点点头，“别操心了，我可以。”
*
江海断桥上，无风，夜星烨烁。
所有的魔、怨都集中在一起。幼儿园、779、宗教局的前辈们都在吭哧吭哧尽心尽力收怨、打魔。
上千年积累的怨力，还有插科打诨的魔气，太多了，他们干了半小时的活儿，黑罩还是严严实实，没能透出一点光进去。
校车的崽崽们也早就按捺不住了，十分钟前就跟着陆小果一起下了车，接过园长老师多余的收魂瓶，开始拔萝卜。
大人们一看，纳闷：“你哪来准备的这么多收魂瓶？！”
周渡只是扬了扬一个小香囊似的明黄色布袋子。
是储物宝袋。
大家没再说什么，继续干活。
只是收怨力的灵魂，有点难搞。
大人们不用周渡教，有自己的一套话术：
怨力：‘不知我儿及冠娶妻了否……’
大人：“早娶妻了，儿孙满堂，现在做人都第七世了，也正好成了亲，你现在进去，待会儿下了地府给你加急投胎，还能做做他儿子，虽然你不是爹了，但好歹一家团圆不是。”
‘……’怨力大脑过载了一会儿，终于捋清了这是好事，安安分分自己钻进收魂瓶里了。
而崽崽们一般是七八个人做一个小团队。
其中四五个崽崽，艰难地从罩罩上拔出一缕怨力，然后交给后面的三四个小队友。
由这几个小队友对怨力进行一场爱的教育。
怨力：‘我华夏民族一日不山河安好，我……’
崽崽们捧着这团怨气，捧得高高的，带着它慢慢转了一圈，“呐，你看，我们国家现在可好啦，山河犹在~~~我们小朋友吃得好喝得好，被大人保护得很好呐。”
怨力之前根本没仔细看它作乱时的世界，此刻，被带着绕了一圈，看见高楼大厦闪烁着万家灯火、秩序平安的宽广道路、远处巍峨的山、脚下静谧安逸的江水……
默了默后，自己钻进了崽崽手中的收魂瓶里。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爱的教育啊~
崽崽们呼了一口气，抹了抹额头并不存在的汗。
然后继续扒拉黑罩罩上的怨力。
大概十多分钟，大人们突然发现崽崽那边的队伍变得安安静静。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于是幼儿园老师们走过去，看到小小的脑袋们挨在一起。
还没等老师开口问，崽崽们已经商量完了，立刻打开了手中的收魂瓶。
几十缕怨力又飞向黑罩中。
“？！你们在干什么？！”老师们大惊失色，“瓜娃子，不想让你们司机哥哥出来了是吧？！”
崽崽们眼神清澈懵懂，还没来得及解释，那十几缕怨力已经用行动告诉老师们它们在做什么——
所有人，都听见了它们一直给其它还没归顺的怨力洗脑：
‘现在日子太平了，我们赶紧去投胎，赶上下一代！’
‘说不定还能认儿子做爹呢！’
‘……’
诸如此类令怨十分动心的话。
它们漂泊了几百上千年，现在，就连投胎认转世的儿女当爹娘的说法都让它们很心动了。
没什么比一家团圆时，透过窗户望向外面，大家都安泰平顺的日子好。
经过这些怨力的洗脑……啊不，劝说，再加上一传十十传百。
自动去收魂瓶的怨力以几何倍的数量进入。
省了好大的力气。
所以这群崽子刚才是在跟收服好的怨力打商量……大人们顿时觉得自己脑子转得不够小朋友快。
逐渐的，黑罩变薄，已经能看见黎漾的身影。
只剩十来道绕着他旋转的怨力也很快被其它怨力说服，钻进就近的瓶子中。
魔气也被消灭了。黎漾走了出来。
大家伙和小家伙围上来。
小家伙们先叽叽喳喳的：“司机哥哥你没事吧？！”
黎漾摸了摸因为个儿高，也最壮，所以挤到了最前头的彭楠楠的脑袋，“没事了。”
779的人眼神在黎漾身后找了找，确实没看到邪神的身影，语气着急：“陵风神君呢？！”
黎漾没回答，捋起袖口，露出手臂。只见有一片皮肤，边缘形状不规则，用黄金代替了血肉，看起来酷炫极了，像是什么超级英雄才会拥有的黄金之臂。
然后黄金包裹着最中间的一块冰种极好的美玉……
崽崽们：“哇！！！！！！！！！！！”
“金、金镶玉……你啥时候整的啊？我们怎么都不知道？”和黎漾同吃同住的幼儿园老师们傻眼。
陆小果上去摸了摸，满眼属于“25岁之后开始爱黄金”的女人的艳羡：“是纯的吧……”
“不是，问题是，”779的人扯回了注意力：“邪神去哪了？”
黎漾手臂传出一道忍无可忍的声音：“别扣本尊！！！”
吓得想扣点金金，还打算今天扣一点，明天扣一点，日积月累的能熔个小金元宝的陆小果一大跳，跳远了。
黎漾横端起手臂：“在这。”
“这……这……？”所有人傻眼。
黎漾隐去和陵风神君的关系，简单交代了过程，大家也明白了黑罩之中发生的事情。
就是黎漾驯服了邪神，带着洗除魔性和冤孽。
宗教局的莫主任拍拍黎漾肩膀，“辛苦你了，做得好。”
黎漾微微点头。
崽崽们看大人们好像做完事了，这才敢上到黎漾身边。
“司机哥哥！让我摸一下！”七嘴八舌、蹦蹦跳跳企图让黎漾看到自己地道。
黎漾很大方，蹲下身让他们一个个摸。
陵风神君挣扎反抗的话语，在崽崽们的“好炫酷”夸奖中淹没，淹没后，又被夸得很舒服，总之最后就不吱声了。
后续，大家先后离开了断桥。先让老师护着崽崽们离开，后面是779、宗教局。
当夜，桥面继续封锁，人间秩序的相关部门清理汽车，重新修桥。
宗教局联合779，进行关于朝元宗最后的清洗行动。
黎漾作为邪神‘寄生’的主人，也要一直配合调查，于是留在了局里。
手臂上的陵风……啊不，他们现在管祂叫金镶玉神君，有时候愿意什么都说出来，有时候又耍小性子，得黎漾——有时候是周渡，有时候是宗教局全员好一通哄，才肯用不情不愿的语气说。
从宗教局出来，已经有了夏意。
周渡来接黎漾，车停在另一条道的停车区上。
二人走在小路，路边绿树青葱，叶隙透落的阳光让仰起头看天空的黎漾眯了眯眼。
他卷起了白衬衫袖口，让手臂那抹金色也感受着人间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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