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晚上出去的次数变多,不光是晚上,我偶尔会在回家途中,在绿油油的田野中也能瞧见父亲绷紧后背的身影。
浓烈的日光涂在他黝黑泛光的后背,他用力擦汗,对荷姨冒出孩子般天真傻气的笑。农药的味道弥漫在空中,女人白嫩的手拧开瓶盖,一起递过去的还有浅黄色的手绢,男人闭眼享受擦汗的感觉,四下看看,快速将脸凑过去。
她穿着缀有红色小花的纱状长裙,一双黑色的布鞋,还有一根浓黑的辫子,抬起眼睛看向我父亲的时候,我便想起了陈妄迟。
美总是有相通之处。
书上说过,自然界多数雄性用尽各种方法求偶,雌性在众多追求者选择一位,因此雄性动物的长相更为出色。
我不知道这些是否属实,当我套用到人类身上时发现并非如此。
我的父亲他不好看,身材不高大,长相过于粗糙,可他和陈妄迟的母亲相爱了,她漂亮,当她在众多示好的男人中选择父亲时,这个男人昂起胸膛,斗志昂扬投入他的第二春生活中,几乎忘记还有个十几岁的儿子。他们先是还会用黑夜当掩饰,后来便放弃抵抗旁人的调侃和逗趣,开始出双入对,于是我跟陈妄迟不止会在晚上碰面。
在那时候,我和他都是被迫出来的野种子。
我们不上课,逃课是常有的事情,陈妄迟是街上网吧的常客,那里聚集整个镇子上最新鲜的玩意儿,跟着他,我学会打游戏,也学会如何抽烟。
我才知道陈妄迟原来是抽烟的,也才知道独自一人的陈妄迟是那样的孤单。
他抽的烟很便宜,廉价烟丝透出的味道都是一种焦黄色,烟雾往上飘,随之散开,我们虚无缥缈的人生都变成焦黄色,被烤过后的橙子那般的颜色。凌晨后的网吧空荡,我跟他蹲在网吧门口,听夏季狂暴的雨声,我抬头看浓黑夜色,他没有任何目的地看向远处,我们偶尔会对视,偶尔被圈在屋檐下那只老式灯泡延伸出来的灯光里。
烟灰掉到地上,我们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直至雨声渐大,我开口问他:“可不可以让我抽一口。”
陈妄迟咬烟,抬眸往我这边看,沉默地夹起那根烟,然后递给我。
我伸手去接,他却抬下胳膊,说:“就这一次。”
有些事情开启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像我父亲体会到温柔乡以后从此便欲罢不能,我同他一样。
我跟陈妄迟说只是想尝尝味道。
他轻笑一声,或许笑了,也或许没笑,在我嘴唇触碰到烟尾的瞬间,他便从我嘴边拿走了。
被咬过的烟是潮湿的,我干裂的嘴唇知道这一切。
“下次吧。”
他用看雨的那种语气跟我说。
“没烟了。”
我说我去买。
网吧早就关门,街上的商铺卷起门帘,不见多余亮光,陈妄迟的五官在雨声中洇濛,没过多久,我再次闻到焦黄色橙子味道。
他把剩下的烟塞进我的嘴里,忽然问我:“你是不是想跟我接吻。”
爆烈的烟味呛人,湿润的烟尾部滑过我的口腔,我有种难掩异样的兴奋和激动,伴随的还有同这香烟一样要偃旗息鼓灭掉的**。
我看到他那双过分漂亮的眼睛,跟他母亲一样的眼睛,只是从他的眼神中,我丝毫察觉不到跟他母亲那样的情动。
我想我成为不了父亲。
陈妄迟的话掀开我毫无用处的自尊心,轻而易举将我鼓动起来的船帆落下。
在短暂的时刻,我竟有些嫉妒那个黝黑傻笑的中年男人,想起父亲和他的母亲,我顿觉恶心,从恶心中挣扎出来的嫉妒几乎让我疯狂,陈妄迟自然不明白我的纠结和痛苦,可是当时我忘记我和陈妄迟都是漂泊在外的野种子。
我咬着半根烟,木然看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抽同一支烟很像在接吻,我们的嘴唇共同经过一片区域,口水将那片区域变得湿润无比,我忍住呛意,用力把那一片焦黄色吸进肺里,舌头裹紧烟尾,仿佛能亲到陈妄迟的嘴唇。
而后他俯身向我倾来,他自上而下盯着我的眼睛,让我在学抽烟和接吻中选择一个。
我想起自然界动物之间的求偶游戏,荷姨在追求者中选择能干的父亲,我在抽烟和接吻中选择后者。
只不过陈妄迟并没有告诉我,其实接吻也需要学习。
湿润将人沉沉淹没,我分不清楚到底是呼吸还是从我身体中涌出去的血液,当他嘴唇贴上来的时候,我开始思考鱼缸里的红尾鱼是否在甩尾游荡,我的父亲是否仍在迷恋天蓝色的窗帘,以及现在的陈妄迟是否会用荷姨看父亲那样的眼神看我。
雨声变小,陈妄迟用手捂住我的耳朵,好让我专心亲吻。
我听不到我们亲吻时发出的声音,可我的确很清晰地听见他说:“好像。”
在喘气之余,我问他好像什么。
“你现在的眼神,跟当初问我做.爱是什么感觉时好像。”
原来他是记得的。
随之我再次思考,在求偶这场游戏中,我跟陈妄迟各自承担什么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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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尾鱼在我养的第二年去世,漂亮得如同扇子的鱼尾巴颓废地蜷缩,当初买下它时老板告诉我这种鱼寿命很短,我没想到会如此迅速,大抵是美丽的事物总是短暂的。玻璃鱼缸的水我照常几天一换,仍旧会趴在阳台上看里面的水草和石头,不流动的水面映着我的身影,我是里面的鱼。
陈妄迟是鱼缸外面的人。
那时候我们喜欢跑到屋后的泡桐树林,利用大人私会的借口接吻,好自然的事情,陈妄迟拿烟点起,我伸手抢过,他便像很多次一样趁我的手吸一口烟,然后按住我的后脑勺吻住嘴唇,我们的口腔成为摆渡的海,焦黄橙子味从一端滑落另一端,在跟他的亲吻中,我依稀看过无数次的海上日落。往往在不久之后,他的上衣便会出现在我身下,锯齿状的草叶子划破皮肤,我们的脚踝出现一道道的红色划痕。
我跟他都是绿色的。
动物在寻得伴侣之后会很快进行繁殖本能,它们□□循着自然规律延续生命。
那本书上提到过动物的另一个伴侣是同性的事实案例,那么我跟陈妄迟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花费很多时间来思考答案,把我所学到自然法则套用在我跟陈妄迟身上,迫不及待甚至焦灼地要找出这种同性之间亲吻、行性.事的合理性,那段时间我变得狂躁,并无意间踢破父亲那双黑色皮鞋,陪他走向春天的黑色皮鞋。
我遭他好一顿打,最后他颓败地坐在旁边,跟我道歉。
他太像那条死去的红尾鱼。
我们都是。
后来我拿着书去找陈妄迟,问他我们是不是跟那些动物一样。
他摇头,而后看我一会,说我不应该有这种疑问。
他不愿多说,我便不再问。
其实我都不知道,自己跟陈妄迟算不算得上伴侣,或许我学习亲吻、做.爱,实则跟学习抽烟差不多,实则,我根本不知道爱是什么。
在问过陈妄迟以后,我很久没有再去找他,我缩在房间里,同我父亲之前那样苦苦思索,他思索母亲离开他的原因,我思索自己和陈妄迟之间有没有爱,我困于自己的提问,自然界合理存在的问题为何在人类社会中找不到证明。
我跟陈妄迟关系的定义,我跟陈妄迟存不存在爱,我需要找出答案,不然那将会是我怎么都逃不出去的潮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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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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