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鹿载着一狐一人一路向深处狂奔，赶在夕阳下山前抵达一颗巨大的红松下。
“哞~（山神，我把他们带来了）”
沈祈泱从驼鹿背上滑下来，抬头仰望眼前这棵高耸的红松树，树皮纵裂皱起，透出里面红褐色的内皮，明明是初夏，树叶却是暗淡的黄绿色，地上枯叶积起厚厚一层，整棵树丝毫没有夏日应有的生机。
这是山神？
疑惑间，小狐狸已经走到树下，仰头对着上方嘤叫。他便安静地守在一旁。
树干上出现一张沈祈泱看不见的绿色老者面容，沧桑厚重夹杂着喜悦的声音从茂密的胡须中发出：“灵叙大人，好久不见。”
灵叙不解道：“狐不记得见过你。”
“哈哈哈，你大概忘记了，不过也是，距离我们见面已经五百年了。”
五百年...
灵叙低头深思，五百年前狐应该还在沉睡才对，怎么会和山神认识？
山神不等它思考出结果，娓娓道来他们之间的相识。
五百年前，红松刚生灵智，勉强能够脱离树身一日。他趁着这一日的时间，跑到凡间游玩，因流连忘返险些耽误了回树身的时间。因此目睹山下一个村落的恶行，为争夺土地财产，勾结县官残忍杀害一户十口。
为掩盖罪证，他们将这十具盛满怨念的尸体扔进深山毁尸灭迹。滔天的怨念如瘟疫一般在树林里蔓延，日渐成型化作恶灵，开始吞噬走兽生灵的气血以积力量，连生出灵智的树木都无法幸免。
恶灵无意识，只凭着恨意行事，很快整片山林陷入一片枯槁，到处都是惨死的动物，花草枯萎树木凋零。
日积月累，恶灵越发强大，连三百年修为的白虎都不是其对手，化为了它的养分。
红松借着树身不断往前跑，想找厉害的精怪或者神仙出手，消灭恶灵拯救山林里的生灵。奈何终归不是自己的树身，每借助一颗树，都会消耗一点灵气，到最后已经无法再凝聚成型。
红松崩溃地大哭，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家园的惨状。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一起修行的小动物们接连倒下。
很久之后，哭到声嘶力竭之际，耳边忽然冒出一道清明的声音：“你怎么呢？”
红松蓦地止住哭泣，抬头看去，是一只三花九尾狐狸。他欣喜若狂，扑到狐狸身上哭诉：“狐仙大人，求您救救我的同伴们。”
九尾狐低头问：“你的同伴怎么呢？”
“山下的人作恶，造出一个怨念极深的恶灵，为了积蓄力量，不断地吞噬山林里的生灵，我的同伴们都惨死在恶灵的魔爪之下，狐仙大人，求您大发慈悲，看在同为精怪的份上，救救它们吧。”
九尾狐望向远处的山，林间确有隐隐的黑气，犹豫了会说：“好吧，你带狐过去看看，不过狐不是仙，你叫狐灵叙就好。”
红松：“好的灵叙大人。”
灵叙跟着红松来到恶灵所在的地方，对方正在吞噬一只梅花鹿的灵气。
他瞬闪过去，救下梅花鹿，施法束缚住恶灵，大声喝道：“你已经有能力向残害你的人报仇，何必再继续吞噬生灵。本来释怨便能解脱，徒生罪孽必遭天谴。”
咆哮的恶灵似有松动，挤出一缕理智回：“我本良善，从未与人结仇，岂料怀璧之罪遭人残害，大人可解我冤？”
“你冤，那林中这些好不容易有了修为的生灵又该找谁报冤。你且收手，去了结你的仇，狐为你度化怨念，还一腔灵气于林。”
“多谢大人。”
灵叙带着红松跟随恶灵来到村庄，当初参与杀害恶灵生前家人的村民县官无一不惨死，连魂魄都被恶灵毁灭断掉来世。
红松哪见过这等残忍的手段，躲在九尾狐身后瑟瑟发抖，“大人，断人来世，会不会太过分了，都道一报还一报，莫毁前路...”
灵叙淡淡阐明：“枉死的人怨念修成恶灵，便没有来世，只能魂飞魄散，既然一报还一报，也该还得干净，岂有他们还能图来世的道理。”
报了仇，恶灵已经散去大半怨气，显露出一张清秀的男子脸庞，拱手作揖道：“有劳大人，愿能还清一点孽债。”
灵叙没多说，施法为恶灵度化，再将其打散，投于枯朽的山林，白色的光点如雨一般降落到每一寸叶片。
红松顺利回到自己的树身，深深吸了一口空气，再无**之气，“谢谢灵叙大人，那些死去的动物是不是不能回来了？”
“狐没有起死回生之术，不过来于林归于林，它们总会从另一个地方新生。”
“嗯！谢谢大人。”
灵叙打了一个哈欠，怏怏道：“你说了好多个谢谢，若非你吵醒狐，狐未必会做这些事。”
红松惊慌失措：“我，我，吵醒您了吗？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您在沉睡。”
“算了，事已至此，勿须多言。”灵叙闭上眼，抽百年修为赋予红松，无法凝型的红松霎时化出一个总角之年的男孩。
灵叙语气越发虚弱：“狐要睡了，你的家园该由你自己守护，狐走了.....”
已然耄耋模样的红松感叹道：“你一说完就消失不见，不过有了你的法力，我能感受到你一直沉睡于地心，还有一个巨龙骨架护着。而我借助你的力量始终守护着这片森林里的所有生灵。”
灵叙低声喃喃：“狐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红松笑说：“大概是你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大的事，事情一解决便立即陷入沉睡，我却始终难以忘怀。这几百年来，大地上几经灾难侵袭，若没有这份力量，我真不知如何支撑。”
“啊，说到这，为什么现在天地间都没有灵气了，百年前究竟发生什么事？”灵叙想起最重要的事，急切地问。
红松长叹口气说：“其实具体是什么事，我也不清楚，只知道百年前，华夏民族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浩劫，无以计数的凡人惨死，冲天的怨气经年难散。仙人为保住凡间不消亡，以身殉道，也因此带走了天地灵气，地上有修为的生灵慢慢回归寻常，再无精进的可能。”
“原来是这样，难怪狐没有法力。”灵叙唉道，“那狐以后岂不是不能再化形了？”
红松笑了笑，和蔼地说：“你想以人的身份生活吗？这个凡人是你的朋友？竟然陪你一路走到这里。”
灵叙转头看了眼沈祈泱，点点头：“他是狐的好朋友，但是他和他的朋友身上有灵气，你能感受得到吗？”
红松闻言，仔细打探起沈祈泱，语气不确定道：“确有灵气，或许是仙人转世的护身灵气。唉，说来若不是你赐予的法力，我断然无法走到现在。那日感知到你苏醒，本想唤你前来，将最后一点修为还与你，没想到你离开得匆忙。”
灵叙向前走了两步，嗫嗫说：“狐当时看到人就下意识跟上去，结果半路听到那人捕杀动物，又跑下车，走了许久才见到第二辆车，也不知道是什么就跳上去，就这样被带到城市去了，然后就遇见沈祈泱，是他一直照顾狐。”
红松颔首：“所以我让老虎去找你，它现在还好吗？”
灵叙迟疑地说：“应该还好吧，在动物园里，有同伴陪着，但似乎有些怨念。”
“哈哈哈，那是因为它每次下山都被人送回来，次数多了，人类以为它在山上遇到什么事，就把它送到动物园去了。”
“好吧，狐会多去看它的。”
红松欣慰地笑笑，抬眸望向远处的树，哀叹：“我要走了，我在这里守了五百年，看着它们出生死去，来年又有新的生灵出现，自此生生不息，我想我没有辜负这片土地。”
灵叙走到树底下，抬爪按住树身，哀戚地说：“狐不想你走。”红松是如今唯一与自己有些许因果的生灵，若他也离开了，那他与这个世界当真是再无瓜葛。
红松抖落一簇针叶落到狐狸身上，代替他触碰心念五百年的大人。初遇时，他尚且无法凝型，此后亦只能远远地感知对方的存在。大地为他送来微弱的呼吸，抚慰他寂寥又无措的灵魂，他的根系似着魔般疯狂追求而去，那是他苦撑无数个日夜的渴望与动力源泉。
始终怀着再见的念想煎熬到现在，却依然无法化形真正触摸大人的狐身，终归是遗憾的。
“大人，容许我最后一次说谢谢。”
灵叙头抵住树干，带着哭腔喃喃：“不要。”
红松不忍地挪开眼，视线转向一旁的人，对方无法听懂他们的对话，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小狐狸，眼里隐含着担忧。
有人真心喜爱着大人，能照顾保护好它，他可以放心了。
太阳已经落到山林后面，寂静的森林里透着暗蓝。顷刻，一声声滴答汇聚成汪洋，一场雨随之而来。
沈祈泱赶紧拿出包里的伞，走到小狐狸身后，蹲下抚摸它的背，“灵叙。”
灵叙没有动，仍仰头望着树。
远处的风吹拂过连绵的树林，像一层层波浪，捎来无数生灵的呼唤，树叶在摇晃，虫鸣鸟啼不断，淅淅沥沥的雨声似一场悲鸣，为即将消散的山神奏响哀乐。
沈祈泱似有所感，起身环顾四周，黑暗中隐没着不同的影子，保持着缄默。
“再见了，大人，希望我最后一点灵气能为您带来快乐。”
话音一落，一道绿色的光束从树身里钻出直直投向下方的狐狸，邻近又分出一线转向沈祈泱。
沈祈泱只觉额头被人弹了一下，紧接着脑海里涌现出纷杂的画面，来不及细细查看，又一道声音灌进耳里“照顾好灵叙大人”。
灵叙大人？
他看向小狐狸，耳畔一声撕心的哀嚎，小狐狸爬上树，停在高处的枝干间。
沈祈泱掏出手电筒照到小狐狸位置，对方双眼紧闭，不知道在做什么。
不过半响他得到了答案。
细密的雨水间萦绕着绿色光点，落到物体上转瞬隐入其中，空气里充斥着一股清新富有生机的味道，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冒芽的枝叶，雏兽初睁的眼睛，所有一切新生的事物。
再一抬眼，小狐狸已经晃悠悠站不稳，顷刻掉了下来。
“灵叙！”沈祈泱扔掉手里的伞，张开手臂接住小狐狸，揉了揉它的头呼唤：“灵叙？”
小狐狸了无生气，没有丝毫转醒的迹象。
他不敢再停留，准备打救援电话。
带他们来的驼鹿悄然出现，和先前一样蹲在他们面前。
沈祈泱怔了一秒，迅速捡起东西，抱着小狐狸坐上驼鹿背。
驼鹿在黑夜里奔袭不受影响，沈祈泱只能相信它能把他们带出森林。
很久之后，驼鹿停歇，放沈祈泱下去。
“哞哞~（前面就是公路，你联系人来接吧，不用担心，九尾狐没事）”
“好的，谢谢。”沈祈泱下意识回话，下一刻反应过来，震惊地看向转身离开的驼鹿。
刚才是驼鹿说的话？
他竟然听懂了？
是那些绿点的缘故吗？
沈祈泱没再继续思量下去，回到公路立即联系救援队来接人。
之前对灵魂摆渡里一个片段印象很深刻，冬青质问娅为什么抗战的时候神仙不下凡帮助凡人，娅说神仙不被允许过多掺和凡间的事。
我想古代的神大多依赖凡间香火，又怎么会真的见死不救，说不定是暗中出手了呢，所以才有建国以后不许成精的说法。
（当然这只是一个小说设定，新中国成立是人民群众是先辈们艰难奋斗得来的，与神鬼无关，不应该将他们的努力依附于虚无缥缈的传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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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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