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卉想不通,师师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和她种果呢?
一
一个月前,有卉还是个正儿八经的地球人,突然地有一天,在游野泳的时候抽筋给水草绊住,顺理成章、毫无疑问——翘辫子了。
然后她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天空在她的脚下,但隔着一层波光粼粼的水面;有卉趴在上面,脸贴上去能感觉到冰冰凉的湿润,但是无法穿过。
“又是新来的?”
一个背着青色大翅膀的飞人向她飞来。
她还在愣怔之间,那个白色长发白色睫毛白色皮肤白色衣服的家伙已经到了她跟前。
好亮,眼瞎。
但是定睛一看,从头发丝儿到脚趾甲,都很符合她的审美。
他没和有卉多说什么,轻轻松松地伸出一只手,穿过屏障,环住了她的手腕。
“过来吧。”
他的表情淡漠空灵,声音平静无波,看起来才应该是那个升天的。
这就是师师。
二
“有卉,师师今天答应你了吗?”
那个讨厌的土豆又在嘲笑她。
有卉哼了一声。
“你还笑我,还是想想怎么在整个夕照找到另一个土豆种果吧!”
这个地方,叫做夕照,夕照里的所有生灵,都有同一个目标,那就是找到种果的对象。
有卉也是在刚来的时候从师师的口中知道特别的种果含义的。
师师显然是个从边界四处拉外来人的老手了,对着又一个新人解释起来相当流畅。
夕照生灵所居的,是天空和天空中漂浮的岛屿。但是岛不是自然而然地漂浮在空中,天空也不是一开始就能抵挡住上方的海水。
一旦天空破碎,整个夕照就会覆灭,乐土不再。
有卉醒来的地方,就是那片海水。从那里来的人很多,但不管是从哪里来,一旦来了,就都属于夕照。
来到夕照,就要按份额挣取夕照岛屿漂浮的能量来源。采花露、打理叶片、照顾各处的灵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如果不做这些呢?”
“你会在之后的日子里得到答案。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所知的生灵中,即使在一开始选择什么也不做,最后也还是会和绝大多数人一样,走上同一条路。”
有卉没有多想,既然大家都做,那我不如也直接跟着其他人就好了。
师师继续交待。
“而结束日复一日劳作的唯一方法,就是找个人一起种果。等你们的种子生根发芽,长成果的时候,它们就可以代替你的使命,你可以停止转动生命的轴承,完全自由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原来这样。”
有卉对着师师那副极能迷惑人的样子、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那阁下日复一日地接应我们外界的来者,你生命的归途在哪里?”
师师没有回答,仿佛这并不是一个问题。
三
有卉第二次见师师,是在她第七天第一次采花露的某朵花上。
爬上花蕊就已经让她累得半死,她从没想过世界上还会存在这样大的花!她一个成年女性,一片粉嫩嫩的花瓣足有她从前一张床大。
此时此刻真是很羡慕天上飞的那些个蜻蜓、蛾子,甚至蚊子。说起来这里的蚊子也很大,大到它们不屑于和地球上的蚊子一样,吸人类的血。
毕竟那样粗的口器,戳到人身上还没吸几口,人都要因为大出血翘掉了!
就在有卉累得毫无形象地喘气的时候,师师展开他的大翅膀,把一个身娇肉贵的礼裙高跟鞋小姐带上了花蕊。
直接和狼狈的有卉形成了鲜明对比。
下面传来簌簌的声响,原来是高跟鞋小姐的仆从呼哧呼哧,顺着花柄爬上了花瓣。
“你们开始吧,辛苦了。”
那小姐轻柔娇弱的声音幽幽传来。
然后小姐端坐在那里,撑起蕾丝边小洋伞,嘴角噙着完美的微笑,看着她穿着一致的仆从为她今日的花露份额忙碌。
而师师不近不远地站立一旁,不看小姐,也不朝着到另一边有卉的方向。
他没注意到我挺好,有卉不自在地摆弄额前的几绺碎发,闻到自己身上的汗味。余光透过指尖的缝隙,忍不住去探那冷冰冰的白发家伙。
她心不在焉地把手伸向花心。
一只手像上一次一样,扣住了她的手腕。
“不是这样的,没有用心听老师的教导吗?”
是师师。他靠的有些近了,又比有卉高出一个头,早晨的风把他的发丝吹开,轻拂一下她的脸庞。
“用力的时候,轻轻一下,不要掐这里,这会让花长不好。”
声音还是那样冷冷淡淡,但带上了几分认真。
有卉愣愣地点头应声,脑子里却不住在想:
他的头发那样长,暖色的阳光在上面流动,隐隐泛起金色的光芒,真是格外漂亮。
“你按我刚才的,再做一遍。”
有卉有模有样,一套流程下来,师师微微颔首,算是通过。
和他平静的目光相接,有卉终于问出了那句话。
“师师,你、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七天前来到这里的有卉。”
师师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振动翅膀飞走了。飞得很高很远,片刻之间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于天空之中。
观察二人的高跟鞋小姐用帕子遮住了自己上扬的嘴角。
就这样过了一整个白天,中间日头最盛的时候稍有歇息,等到傍晚,师师乘风而来,他向尊贵的小姐一鞠躬,然后礼貌地揽过她的腰,带人飞下巨大的花朵。
而她的仆从很累,四肢展开像一个“大”字,躺在花瓣之上沐浴夕晖。
“你怎么不和你的主人一起下去?”
仆从呼出一口气,阴阳怪气地说:“我和小姐怎么能一样?可不敢劳动师师大人的大驾。”
有卉发现对方采的花蜜足足是自己的两倍,而她明明是按着规定的份额来的。
“花蜜婆婆怎么让你采这样多的花蜜?还是说这是你的主人和你一起的份额?”
仆从掏出一块旧布,拭去额头上的汗。
“每个人份额都是一样的。只是小姐需要更多的花蜜而已,这里并不包含我的部分。”
“和主人签订协议后,我采的花蜜就会算到主人名下,夕照的给我的眷顾也会作用在她身上。你看主人,是不是十分完美?那就是夕照的力量在她身上的呈现。”
有卉看着他又累又饿的样子,很惊讶。
“那你是为了什么,才放弃了这份眷顾?”
仆从沉默片刻,才自嘲一般笑道:“你是新来的吧?我一直找不到种果的对象,又想结束重复的生活,就只能和他们上层的人达成契约,为他们服务。兜兜转转,结果还是回到一模一样的日子。”
“那还不如不签协议,就过以前一样的生活。”
有卉嘟囔道,这个人今时今日,想必要比从前累多了,还失去了夕照的眷顾。
那人听了她天真的发言,眯起眼睛故作神秘。
“那不一样,我从前无论怎样去讨好那些个男孩女孩,他们看都不看我一眼,现在有了主人的地位名声,他们巴不得来舔我的鞋尖。”
仆从说完这话,又找回了自信。
“看别人巴结我的卑微样子,是远胜找到一个人种果的快乐的!即使我现在采花蜜、那也和以前采花蜜具有完全不同的意义。”
他的双眼迸射出诡异的光,整个瘦削的身体支棱着爬了起来。
“你我今天相识一场,我允许你亲吻我的手而不是鞋尖。”
有卉皱眉,直言道:“我从来没有用亲吻表示友好的习惯。或许你我可以握个手?”
仆从完全失去了兴趣,他收回了伸出的手,起身整理好衣服,准备爬下花朵。
“你还年轻,空有一张不错的皮囊而没有睿智的脑子。等你被现实痛打以后,会同意我的习惯。”
他双手抱住花茎,敏捷地向下溜去。
有卉看着他降落平地,骑着巨大的甲壳虫往他主人离开的方向而去。
这还是七天以来她头一次找到人说上一番话,结果却有些累。
来到夕照的前三天她被安排独自去照顾一棵半人多高的狗尾巴草,是一株灵植。那株灵植话很多,但都是自说自话,有卉问什么它从来不回答,只有在有卉给它浇水的时候,才放出一连串屁话评价这水多么浑浊、这个女仆是多么愚蠢不能够给它合适的水量。
等到有卉问它喜欢怎样的浇水方式、需要多少水,它又成了个谜语灵植,说一切都要你来猜,让它自己说出来就是你的失职。
有卉想起这件事,有些懊丧,坐在花瓣边上,双手托着下巴唉声叹气。
“欸?”
一片羽毛随风飘来,有卉用力去够,捉住了羽毛。
“……青色?”
风忽然而来,意想不到的人逆光降临在她眼前。
太阳渐渐落了,四周明明暗了下来,只这一个人还在发光。
师师缓缓眨动眼睛,一双灰色的眼眸沉静地看向有卉,腰间的金饰随他刚刚扬起的风叮当作响。
“怎么还在这里,太晚回去路不好走。”
有卉张了张嘴,“我想再看看夕阳。”
夕阳总是能让她感到温馨和安慰,勾起她无限美好的回忆。
现在只差一点,最后一抹余晖就消散了。
师师一言不发,却是也不远不近地坐了下来,望向即将淹没于黑暗的色彩。
四
总之是回家路过的师师,半路发现一个滞留者,然后善心大发,把人提溜送回去了。
有卉很无奈。
……因为完全就是字面意思,提回去的。
想到那个高跟鞋小姐,她心里酸得像生吃十个柠檬,这就是差别对待!
她愤愤不平,落地的时候叉着腰问师师:“为什么要用这种姿势提我回来?像那个、今天那个小姐一样不行吗?”
虽然师师很神奇地没有给她带来不适,而且她选择性忘记了自己来夕照的时候也是这么被提来的。
师师很奇怪。
“我用那个姿势并不能让人很舒服,杰妮小姐是因为身份一定要如此,而且她和她的家族……算了,你也不用知道。”
有卉听他一解释,才发现自己和他想的完全不在一条线上,气焰消了大半。
她于是别别扭扭地把人留下,待人到自己分配到的蘑菇小屋里喝蜂蜜水——谢天谢地这里的蜜蜂和她认知里的蜜蜂一样大小,蜂蜜并不难采。
“刚才是我不好冲动了,真的很抱歉。来试试这个,你能喝蜂蜜水吗?”
没想到的是师师惊奇地打量着这碗用坚果壳盛着的液体,还嗅了嗅。
“蜂蜜是什么?它闻起来有一种粘腻的甜香味道。”
有卉“啊”了一声,这里的生灵不吃蜂蜜?不是说有很多地球人吗?
师师浅浅试了一口,“我以前从没接触过的甜味,很特别。”
他很快把剩下的也喝完了,但却突然变脸,皱眉看着有卉。
有卉摸摸脸,难道劳作一天下来,脸上沾了什么灰尘?
师师把坚果壳放在木桩做成的桌子上,沉思片刻,才悠悠开口。
“这样东西,不要轻易给别人知道。”
“啊?”
师师叹了一口气。
“你来的时候,《夕照守则》的考试是怎么过的?不允许在夕照使用任何和外面有关的东西。我这一次就当没看到。”
他这番解释让有卉有些懊丧。
师师轻咳几声,又说道。
“头七天一过,你就要在三种工种里选择,想好选什么了没有?”
“我觉得都没有什么差别,师师你觉得什么更好?”
师师眸光闪动。
“……这里面的差别很大,但,按你自己想的来是最好。明天我会把《夕照守则》借给你,记得好好研习。”
因为用以誊写《夕照守则》的纸张极为难得,且薄薄的一本也不是随便谁就能拥有的。当时教管的婆婆,都要求他们几个新生灵一条一条背下来,不许抄写。
有卉又惊又喜,师师是她在夕照遇见的第一个“人”——至少外表是人形,虽然多了双比人还大的翅膀,也是对她伸出援手的第一个人。
这几天笼罩在心头的阴云即刻消散,她看着师师远去,开始期待明天升起的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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