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安静静地看着她,脸颊上的胭脂水粉被泪水糊成一片,因为用力咬牙而明显的下颌线处还挂着泪珠,在烛光下,如红色的血滴。
“一个月。”他缓缓说了一句,“最多一个月,我会让你知道还有没有必要接近驸马。这一个月,你要是被宁华公主发现,最好死得干净利落些。”
他起身走到幽兰面前,手突然伸向她的耳边,她微一闭眼,才发现秦时安只是拔下了墙上的匕首。
然后他将一张信笺塞入她手中,走到门口才冷声道:“看后即焚。”
幽兰愣怔地站在原地,过了许久才确定他真的离开了,身子一软,颓然倒地,半天才站起身来。
她哆嗦着看完了信上的内容,然后点燃了信笺。
秦时安还未走出凝香苑,胡不思就已经远远地看到了他阴沉着脸,忙不迭地对一旁站得笔直的常岳道:“完了完了,今天晚上的宵夜没戏了。”
常岳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秦时安一句话也没说,掀帘上了马车,胡不思回头看向马车里的人,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只得又看向常岳,一副求救模样。
马车里传来了更加寒气逼人的声音:“回西郊大营。”
胡不思如获大赦,刚要扬鞭驱马,突见一匹快马奔来,在马车前急速停稳,一身竹青色窄袖戎衣的少年下马,恭敬地对马车内的人道:“秦大人,我家主子有请。”
说罢,从怀中递出一块黑色腰牌。
胡不思刚落下来的心又悬了起来,垂首藏了脸色,将腰牌递给了马车内的秦时安。
“改道。”
胡不思得到了毫无意外的回答,立刻应了一声,快速调转马头。
幽兰在房间里静坐了许久,才有一个小姑娘端着炭盆进来道:“幽兰姐姐,我给你送炭盆来了。”
是柳妈妈新收来的小丫头,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幽兰没有心思跟她说话,只赏了个碎银子给她。
那小姑娘开开心心地又去给幽兰准备热水,突听得柳妈妈的笑声愈发清晰,似是朝自己这边走来。
“幽兰啊,有贵客。”柳妈妈敲了敲幽兰的门。
幽兰赶紧抹干净了脸上的泪痕,深吸了一口气,刚打开房门,便被柳妈妈一把拉到了栏杆旁,指着大堂处站着的一位雪青色锦服的男子道:“这位沈公子,想点你的名……”
柳妈妈压低了声音道:“是个豪客。”
幽兰靠着栏杆俯视看着那公子,他的面容俊朗,眉宇间兼具英气与文雅。眼眸深邃明亮,嘴角挂着一抹淡然的微笑,自有一股从容不迫的风度。
幽兰觉得眼熟,突然想起那日在大堂落水,正是他用大氅将自己包裹起来的。
柳妈妈见幽兰没有反应,狐疑地问:“你不会不乐意吧?”
幽兰摇了摇头,笑道:“还请柳妈妈替我转达一下,容沈公子稍候片刻,等我补个妆。”
一刻钟后,那位叫沈公子的男人由合川引入了幽兰的房间。
幽兰站在门口,屈膝行礼后,请沈公子入了座。
“之前见你还是在大堂,现在见你,却要在这儿了。”沈公子笑了笑,环顾四周道:“这里倒是比下面清雅多了。”
想来,这位沈公子已经不止在凝香苑见过她一次了。
“沈公子是专程来见我的?”幽兰含笑问道。
沈公子的发丝被微风轻轻撩起,几缕青丝垂落于额前,没有回答,只笑着给自己取了一块蜜饯。
幽兰便知趣地不再问,给他斟满了酒道:“听口音,沈公子像是从南方来的。”
“从潮州来京做一些小买卖而已。”沈公子饮下杯中酒,问:“幽兰姑娘是哪儿的人?”
“京城一个商户家的家生子,后来商户因罪入刑,我们也跟着入了狱。大部分的人都跟着主子死了,只有我们几个年纪小的,被留下来送到恩州学了两年规矩,去年才被送到了这儿来。”
这些话幽兰已经默默背了很多次,说得多了,脸上就再无一丝异样,仿佛自己的人生就是这般模样。
沈公子脸上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妥,立刻举起酒杯道:“往事不提,姑娘可否弹几首江南小调?”
幽兰轻轻点了点头,脸上依然是一抹清秀的笑意。
弹了几首曲子,两人又闲聊一阵。
沈公子待幽兰过分礼貌客气,像是第一次来厢房这样的地方,稍显局促,让幽兰有些无措。
一壶酒还未喝完,他便起身作辞,幽兰有些惊诧,问:“沈公子这么快就要走,是幽兰哪儿没有做好吗?”
沈公子立刻摇了摇头,笑道:“今日还有些事需立即回去,所以不得不仓促离开,幽兰姑娘千万不要以为是自己的问题。”
他从袖中掏出一支金簪:“沈某的小小心意,请幽兰姑娘收下。”
幽兰错愕地盯着眼前这个文雅清秀的公子,他一身的锦服算不得华贵,身上的配饰也不过是品质还算上乘的白玉和珊瑚,身上一丝一毫大富大贵之气都没有,出手却如此阔绰。
幽兰有些迟疑,最后还是收下了金簪,屈膝谢礼,送沈公子下楼,看他乘马车离开。
秦时安的马车停在了城东的一家小酒馆。
胡不思和常岳守在马车旁,连传话之人也只是坐在酒馆内,给自己倒了一些清酒。
秦时安绕过酒馆后院,沿着两侧满是竹林的蜿蜒小径,朝着深处走去。密不透风的竹林里,只有几束光透过进来,在满是青苔的青石板上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他站于一间屋顶覆盖着厚厚茅草的竹瓦房前,掀袍下跪:“秦时安拜见贤王殿下,昨日连夜回京复命,刚出了宫就被太子的人给拦在了半路……”
“都说了些什么?”里面的声音平静地传来。
秦时安紧紧盯着脚下的地面,不敢抬望张望,轻声道:“问了些战场上的事情,赏了些金银。”
“只说了这些?”
秦时安恭敬回道:“是,只说这些,太子问不出什么想要的,便放卑职离开了。”
有风吹动,枯黄的竹叶沙沙作响。
“这么忙的行程,还能去凝香苑见见老相好,看来我这个贤王,也不怎么重要。”
屋里的声音带着些许调侃之意,秦时安却立刻叩首道:“是卑职的错,只是有些事情,必须尽快交给她,怕她出了乱子,扰乱了我们的计划。”
“她在凝香苑不够听话?”门内传来质疑声。
“并无,只是时间太过仓促,怕她心急立功,反倒让人起疑。”
“既然如此,不如换个稳妥些的。”
“目前还堪一用,若此时再换人,怕又得重新计划。卑职已经命人随时监视着她,一旦有变数,即刻绞杀。”
门内一时寂静无声,半晌才有声音道:“起来吧。”
秦时安叩谢贤王,站于门前,听里面的人继续道:“父皇定会因为你在齐北的战功为你加官进爵。”
秦时安不语,始终保持着卑躬屈膝姿态。
屋内传来茶盏轻轻放下的声音:“我若是要你留在京城,你……该如何选择?”
秦时安立于竹瓦房前,微微前倾,背部弯曲,声音里夹杂着难以言喻的谦卑与顺从:“我既要朝上走,自然不会待在蕲州。”
屋里的笑声十分满意,这才道:“进来吧。”
两日后,大胜齐北的胡阚将军便率众将士凯旋。
大部队在西郊大营待命,胡阚将军和数位大将带着敌军首领的头颅卸甲进宫面圣。
圣上大喜,在宫中大设宴席,赏赐了无数金银。
胡阚将军回京第三日,辰时刚到,教坊司的人就匆匆赶到凝香苑来,让柳妈妈精心挑几个官妓去浮光楼,给得胜归来的胡阚将军设的答谢宴助兴。
柳妈妈近日在幽兰身上得了不少好处,便点了她和冷霜、流霞三名官妓,让她们好生打扮,午时前到达浮光楼。
入春后,天气渐暖,一早就出了暖阳,幽兰给自己换了一身水清碧的长衫,随马车入了浮光楼。
所谓浮光楼,便是搭建于东湖之上的一座三层高楼。若是遇上出太阳的日子,一圈圈粼粼波光在阳光的照射下,给整个楼镀上了一层鱼鳞般的光。
晌午的暖阳让幽兰觉得春日真的来了。
两岸的垂柳已冒了些许不易察觉的嫩绿,湖周都是出来游玩的百姓,自在惬意。
幽兰突然想起在父亲被捕的前一个月,她还和三哥在东湖吵架,一气之下将他踹入湖中,气得父亲满屋子找戒尺,非得要将她打一顿。
后来还是大嫂护着,只罚她在祠堂跪了一夜。
跪到半夜,三哥又偷溜出来在他面前啃卤肉,等把她气得眼里冒了热气,才又亲自喂到她嘴里,抱怨着东湖的水有多冷。
不敢多想。
不能多想。
每一次的回忆都像利箭如海潮一般刺入身体,连呼吸都格外痛苦,所有的情绪都被痛苦所吞噬只能麻木着,沉默着,坚定地走下去。
幽兰抱着琵琶走在最后,跟随冷霜和流霞两位姐姐进了顶楼唯一的厢房。
厢房内光线轻柔温和,精雕细琢的窗棂将有些晃眼的阳光化为柔光,平添了几分柔软细腻。
厢房里已经坐满了客人,几位舞姬退了下来,浮光楼的老板立刻上前对坐于正中,身形魁梧的男人低语几句。
便见那身形魁梧的男人抬起头来,将幽兰她们三人仔细打量了一番,露出了毫无掩饰的探究目光。
随后,他转头看向一旁黑衣男子道:“秦大人选个曲儿?”
幽兰抬眸,见秦时安一身湖绿色的窄袖云纹长衫,头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挽起,半披着长发斜坐一旁。
他身形虽不如一旁的男人魁梧雄壮,但身姿挺拔,面容平和,略带了几分文人雅士的翩翩风采。
秦时安嘴角挂着一抹淡笑,恭敬道:“今日是给将军庆功,自然得将军起个头才是。”
胡阚将军“哈哈哈哈”大笑,震如雷声:“秦大人在齐北之战中战功赫赫,这是大家有目共睹之事,如今朝中多有为你进言之人,怕用不了几日,你就得进宫谢恩了。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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