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屠苏立刻看过去。
只见那金碧辉煌的宫殿里的最深处,高高的王座上,一席白金衣衫,头戴白金冠冕的欧阳少恭,正斜斜倚靠在王座之上。
俨然的一城之主。
宫殿中,密密匝匝的,左右全是青玉坛的弟子。
那般模样,若说元勿是说青玉坛掌门找他相见,他都还勉强能够接受一点。
但现在...
这...
尤其,这个时候,非常莫名的,他竟有些想要热泪盈眶。
像是见到了挚友。
但...
加之那么一身衣服,他竟无比地觉得,应该焊在欧阳少恭的身上...
通过悭臾的描述,他知晓,曾经的太子长琴也喜欢穿白金色,一身长衫。
除了偶尔正经的时候,会戴着冠冕,其他时候都是披散着头发。
这蓬莱也甚是奇怪。
以白金为尊。
但他们的驸马却是一身素灰。
这...
现在,欧阳少恭的模样,与之前见到的巽芳的父亲的装束相同...
这...
百里屠苏忽而眼睛陡然睁大。
甚至是不由自主地心头狂跳。
不为别的。
只为欧阳少恭手中把玩着的玉衡。
撕裂与拼合,就在这具身体里模拟上演。
不自觉地,像是被吸引的,百里屠苏目光痴痴地往宫殿里面走去。
百里屠苏并未注意到,在王座的两侧,实则还有两人。
这两人是这永恒之城的“座上宾”。
一者头戴绿松石的抹额,穿着鹅黄色的长裙,端坐在王座一侧。
面带轻纱,却一动不动,宛若木雕。
另一侧,则是一个原本胡子拉碴儿的大叔,硬是被修干净了胡子,头戴素雅的黑玉冠。完全没了放浪形骸,只是规规矩矩地跪坐着,甚至像个犯了错的少年。
即将走到殿下,百里屠苏的目光终于聚焦。
这下才发觉了恨不得眼珠子都快飞到他身上来的巽芳公主般装束的风晴雪和目光发直却悭臾般装束的风广陌。
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停下脚步。
无声地投以业火,希望焚尽焦冥。
待得业火熄灭,百里屠苏才看向欧阳少恭,正欲开口讨伐。
却没有看见风晴雪震惊的眼神,以及风广陌眼中有几丝缥缈的挣扎。
见得如此情形,欧阳少恭温润地笑了起来:“屠苏做的好,焦冥是害人的东西,本该除尽~”
被定了身形的风晴雪在这时,终于冲开穴位,大声喊道:“屠苏,你烧死的,根本不是焦冥,是真实的血肉之躯,是人啊!”
风晴雪的声音又尖又利,似划破乌云重重的一道闪电。
百里屠苏连忙后退几步,环视周遭,却根本不见白骨森森。
不由眉头一拧,看向风晴雪。
风晴雪都快急出眼泪来了:“屠苏,你醒醒啊!你是韩云溪!你不是太子长琴!”
你醒醒啊!
这句话,好像谁对他说过。
不过...
是谁呢?
好像...这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除去了害人的东西,风晴雪为何还让他醒醒呢?
百里屠苏有些奇怪地看向风晴雪。
在这个时候,细细看了看风晴雪,百里屠苏竟严肃地脱口而出:“公主,臣为蓬莱忠心耿耿,何错之有?”
风晴雪一听这话,更是崩溃。
那双眼死死盯向欧阳少恭:“那一魂四魄果然在你手上!”
欧阳少恭低垂着眉眼,把玩着玉衡,轻笑着:“梓潼,你在说什么?本王不明白~”
风晴雪喉头一梗,差点被这话给气撅过去。
但更让风晴雪发疯的,还在后面。
百里屠苏竟疾步上前,冲着风晴雪跪下,端着揖礼:“公主息怒~”
意志坚定,态度明确,但因为爱却可以扭曲自己:“是臣的错,公主别气了。臣甘愿领罚。”
欧阳少恭就像看着别人故事一般的,没有丝毫触动。
但这话却听得风晴雪青筋直冒。
风广陌终于在这时眼神清明。
见得如此情形,心间不知是何种滋味。
眼睫低垂了一瞬,再一看百里屠苏那单薄的后背,纵使身体不能动,做点小动作,还是不难的。
百里屠苏忽觉脑中混沌,忍不住地甩了甩头。
再仔细一看周遭,瞬间懵了。
他朝着风晴雪跪下作甚?
这...
忽而想起在东宫之中看到的景象,他明白过来,这是太子长琴在作祟。
这是在利用那个命魂牵引之术作怪。
沉下一口气,站起身来,伸手拔出焚寂,剑指欧阳少恭:“我们之间必有一战,无需如此浪费时间!”
风广陌敛了敛眉。
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
这么直接?
也不想想,现在是欧阳少恭的主场,凭你这点本事,如何斗下去?
简直...
风广陌心情复杂。
即使被这恶名昭著的焚寂指着,欧阳少恭慌都不慌,反而还慵懒地掀掀眼皮:“这是作甚?”
媚眼如丝:“屠苏,你怎能这般粗鲁?”
百里屠苏的喉结动了动,再动了动。
拿着焚寂的手,竟然缓缓垂下:“是我唐突少恭了~”
风广陌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脑中嗡嗡。
风晴雪倒还相对镇定一些。
但也仍旧的,有些不知所措。
欧阳少恭掩唇轻笑,眉眼间的情意流转:“屠苏,你可想好如何补偿于我?”
百里屠苏微微侧过头去,羞赧万分:“自...自然是以身相许...”
这真是惊掉了风广陌的下巴。
更震惊的,还在后面。
欧阳少恭竟施施然起身,来到百里屠苏面前,拎住少年的下巴,欣赏着少年的赧色,眉眼间透着得意与风流。
一把横抱起百里屠苏,将人带走。
风广陌和风晴雪震惊地眼睁睁地看着欧阳少恭将人带走,却没奈何。
待得欧阳少恭身形已然消失不见,风晴雪才崩溃无比:“天啊!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被风晴雪嗷了一嗓子,风广陌才堪堪回神。
想着方才百里屠苏的异常表现,以及看见这宫殿之中堆积着的...
眸色复杂很多。
就在这时,一高贵女子款款而来。
瞧见两人的怔愣模样,暗暗觉得无趣极了。
方才百里屠苏与欧阳少恭的对峙,她在暗处看见了。
就连百里屠苏对元勿的怀疑,她也看见了。
但在她的内心深处,却在想,是不是那些年的陪伴,还是让她软化了夫君的那颗心?
这般借刀杀人的手法,也只能是那个变态的老妖怪才想得出来。
而她的夫君,灵魂高贵,怎么会想出如此变态的做法?
简直...
瞧这些白骨森森,百里屠苏若真的醒悟过来,恐怕肠子都要悔青。
但这是夫君最大的不忍了。
来者轻轻一挥手,白骨森森便变作了白灰纷纷扬扬散去。
法术的异动,对两位出身幽都的巫祝像是本能一样被牵引。
都向施术者投去了探究的目光。
这下,见着正主,风晴雪终于明白方才那一幕是怎么回事的同时,也觉得她这一身被欧阳少恭硬逼着换上的衣服,颇为烫手。
加之,欧阳少恭宛若恶魔低吟般的那句话——你像极了巽芳,都是那样多情,那样心软善良,一次又一次的,让我差点沦陷...
风晴雪只觉得喉间痒得很,想要将胃中苦水,呕出来。
来者瞥了一眼高仿,眼底略略浮现出笑意。
但转头一看那身黑衣的风广陌,却一脸冷肃,藏在长袖中的手捏握成拳。
甚至在这么一刻,来者想要将风广陌碎尸万段。
风广陌对这种恶意,当然是心间一凛。
但与此同时,他也知道了来者是谁。
直接点明:“巽芳公主,别来无恙。”
来者正是巽芳。
巽芳那一脸的冷肃忽而春风化雨:“本宫是该唤你风广陌,还是千~殇?”
听闻巽芳这话的重音放在了千字上,风广陌几乎不用猜测巽芳的讽刺。
或许是秦始皇陵中的明月珠的确是具有重塑之能,不仅仅重塑了玉衡,也修补了当时因血涂之阵造成的失忆和伤情。
也是在那时,他想起了自己是谁。
但身体的记忆,以及幽都人这极为鸡肋的身份,让他不得不选择继续将尹千觞扮演下去。
回了青玉坛,欧阳少恭对他的好,让他简直不敢相信,他们曾经对立。
甚至来说,因为欧阳少恭对他的好,他竟产生了无与伦比的愧疚。
虽然他从高高在上的巫咸,变作了酒鬼——尹千觞。
一切还是因为心软的欧阳少恭救了他的命。
但这却是阴差阳错的,让他终于做了一回真实的梦。
曾经,他厌恶极了,给他生命的父母。
因着母亲并非幽都人的情形,他在习武练功之时,经脉所承受的疼痛总比纯粹的幽都人要多得多。
然而,这种事,他却无处去诉说。
一旦诉说,没人会理会他,只会冷冷地告诉他,这是你爹的错。
偏偏的,又好像上天十分宠幸他。
竟他有着极好的天赋。
如此,娲皇殿纵使他不想去,也不得不去。
尤其,他还有了妹妹——风晴雪。
妹妹玉雪可爱,又活泼漂亮。
但却父母早逝。
他不得不接下这么一个甜味的小麻烦。
然而,甘之如饴也如是。
他曾不想进入娲皇殿。
但幽都那些长老却差点将他吃了。
甚至那看似慈祥的彭婆婆还和蔼地笑笑——不去也可以。忘川之水汤汤,还是需要个后生晚辈去替替孟婆。老婆子也老了...
那忘川之水寒彻魂魄。
而他和风晴雪都是一半幽都血脉,一半人族血脉。
若真的驻守忘川,那便相当于人族的水刑。
他作为哥哥,怎么能够让妹妹去受那种苦?
无奈的,最终还是穿上了厚重的祭司服,拿起了娲皇殿的法杖,成为了巫咸。
每一次前往乌蒙灵谷为焚寂加固封印,都是他难得的,透气时间。
纵使韩休宁那张绝美的脸,每次面对他的迟来,都是一脸寒冰。
但这是一种鲜活的情绪啊!
哪知...
总在夜里走,确实是要撞见鬼的...
但与此同时,他也收获了他期望的新生。
只是这样的新生,却是以重担压在风晴雪身上为代价的。
想起之时,心酸慢慢冲抵了那另一种活法带来的种种感受。
他兴致不高。
欧阳少恭便找来好酒,邀他共饮。
但想到妹妹背负的枷锁与痛苦,再好的酒,都变作了苦味。
欧阳少恭每天忙完,都来陪他。
这般在意,也令他在想,欧阳少恭是不是对他有了喜欢的情绪,他会不会让欧阳少恭失望。
日子断断续续过了几天。
那般浑浑噩噩是尹千觞,但却不是风广陌。
他觉得,他或许都快要支撑不起这么一身邋里邋遢的皮了。
欧阳少恭邀他月下共饮。
但他也只是懒懒地应了。
最后,月下饮酒的只是他,欧阳少恭弹琴作陪。
被明月珠修复过后,他几乎恢复了他巅峰时期的能力。
纵使欧阳少恭弹琴很正常,但他却察觉了那种异常的灵力波动。
为防欧阳少恭察觉异样,他只得闭眼佯装沉醉于乐音之中,实则去细细分辨那异动的灵力以及乐曲。
灵力的异动他还尚未分辨,却已经通过身体的记忆想起了,这是欧阳少恭所作的《忆瑶山》。
奇异的灵力波动也合着拍子。
脑中便有画面徐徐展开。
望眼欲穿...
思念无极...
你侬我侬...
巫山**...
他实在有点惊叹于这么一段故事,也惊叹于欧阳少恭对琴曲的表现力,竟到了如此登峰造极的地步。
由此,他知道了这个缠绵悱恻的故事。
而后,其他曲子,也让他知道了更多。
他本想一直装傻下去,但看到青玉坛弟子大张旗鼓地做着义诊,内心之中觉得这是对的一件事,可不安却笼罩着他的心。
他趁人不注意,探查一番。
差点被这样一个阴谋吓出一身冷汗。
他正欲找上欧阳少恭,却莫名其妙地往元勿那里去。
他觉得,这不正常。
而后,才缓缓从那么一具身体的记忆中想起,元勿是欧阳少恭的贴心小棉袄,什么事与其去问欧阳少恭这个善于打太极的,倒还不如去问元勿这个爱炸毛的。
毕竟,在元勿的心中,他是个占了其丹芷长老枕席但又不得不告知实情的贱人。
还未曾走到元勿的居所,所有的一切他终于全部想了起来。
连同着他昏昏蒙蒙被欧阳少恭带回青玉坛后,雷严无法理解欧阳少恭的质问,以及欧阳少恭冷淡的回答。
还有曾经他们的肢体纠缠。
以及欧阳少恭的步步算计,字字诛心。
这一切,给了他太大的震撼。
他有些发抖。
但身体的记忆和脑中的回忆不会在他已经恢复巅峰时期的时候骗他。
他想起那些害人的东西,只想狂奔欧阳少恭的居所,令其住手。
但就在这时,他的后腰被一把折扇抵住。
恶魔的低吟响起。
直到前来蓬莱,他都活在恶魔的阴影之下。
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不说,还要接受欧阳少恭发疯般的挞伐。
今日还被迫穿上与那悭臾一般的黑衣,当真是...
被这欧阳少恭的正妻如此阴阳怪气,虽然有点冤枉,但也不算完全的冤枉。
巽芳与风广陌之间的交锋,或许类似于正宫和侧室之间的交锋。
但在状况外的风晴雪却是惊了:“巽芳公主?!你不是...”
听得妹妹这么一句话,风广陌只想扶额。
巽芳却不在意,淡淡一笑,顺手解了欧阳少恭对兄妹俩的束缚:“无需如此惊讶,区区天灾,哪里能够断绝我蓬莱生机?”
也许是因巽芳那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同为女子的风晴雪听来极是安心,风晴雪竟轻易地接受了巽芳没死这件事。
但风广陌却对此略有疑虑,只是放在了心中,换了副辞色,对巽芳道:“我觉得,公主更应称我风广陌~”
巽芳略一扬眉,将这男人给上下打量了一眼:“那意思就是占有我夫君身体的事情,便一了百了了?”
风广陌站起身来,低下头颅,深深一揖:“占有公主的夫君,非我本意,但终究是我的不对。”
巽芳冷冷地笑了笑,却没再给风广陌一个眼神。
转而将目光投向了风晴雪。
风广陌立刻上前去,挡住巽芳的目光,面带歉意。
巽芳倒也不在意,只是对风广陌道:“随我进入密道。”
风广陌略一思忖:“你有办法?”
此时,这高贵的蓬莱之主才弓了背,浅浅叹息:“成与不成,总要争一争才知道。”
风广陌有些疑虑:“那城外的...”
巽芳面色冷淡下来:“这些性命可不能算在我夫君头上!”
风广陌不解:“为何?”
巽芳来到王座之上,缓缓坐下,将她对百里屠苏说过的话,再次说来。
风广陌越听越震惊,越听也越明白巽芳在做什么。
没有任何异议的,跟着巽芳进入了皇城的密道。
风晴雪原本想要追随而去,但却被巽芳指使去了暗处,盯着百里屠苏,伺机而动。
巽芳前一步领路,风广陌就错了一步在后面跟着,有些不解巽芳的安排:“为何...”
话还没说完,巽芳就直接打断:“不为什么,只因她的身体极为特殊,真正容纳了女娲苏醒之后赐予的灵力。若当真发生不测,她是挽回局面的那个人。虽然可能会牺牲性命,但这才是真正女娲一族的使命——守护。”
风广陌更加不解:“什么叫做真正女娲一族的使命?”
巽芳清淡地笑笑:“你该不会以为你们就是女娲的胤息吧?”
风广陌皱了皱眉,因为巽芳的反问,有了些许不确定:“我们幽都人能够修炼高深的法术,在地上行走需要点化,难道...”
巽芳浅浅叹了口气:“你以为你妹妹莫名其妙对焚寂很执着,是因为什么?你难道以为你妹妹感兴趣的,是韩云溪?那个时候,两个孩子之间能够萌生男女感情?”
风广陌瞪大了眼:“意思就是我们根本不是女娲的人,而是龙渊部族...”
一时,风广陌噤了声,为这么一个离谱的猜测。
巽芳却倒是赞赏地转头看了风广陌一眼:“不错~”
风广陌忍不住地一下按住身旁的墙壁。
他有些腿软。
巽芳也停了下来,侧身以对:“你就没有想过,你所经历的种种,全都来自赋予,而非拥有,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你就没想过,你们若真是女娲的胤息,难道关心的不该是这些人族的繁衍生息以及循环往生,反而你们的使命是看守凶剑?”
看向风广陌:“别忘了,惹出一切祸患的铸剑之术以及禁术——血涂之阵和禁物——玉衡都来自你们幽都。你们幽都也一直都在追寻这些祸端。还有那血涂之阵,说来你也是韩云溪的加害者之一。即使太子长琴身为上古仙神知晓此事,没有你的推波助澜,以及韩休宁的舍己为人,哪里会有这样一个在夹缝中求生,舍弃一切,却还得安慰自己这是为了天下苍生的躯体呢?”
声音柔缓:“归根到底,你们幽都若真是把玉衡遗失一事放在心上,曾经这玉衡就那么光明正大的出现在青玉坛,你们幽都也不会不知道。你们幽都若真是把看守凶剑作为自己的责任,那么这焚寂的异动也不会在韩休宁多次求救之下,也无动于衷。没有这些,韩云溪哪里会失去娘亲,失去生命,失去本该做他伯父的仙君?”
风广陌几乎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倾斜到了墙壁上,眉心拧作一团,懊悔这种情绪在心间澎湃。
巽芳看了一眼风广陌,说话却毫不留情:“任何一个烂摊子,总要有人收拾。至于为这个收拾付出什么代价,非你我可以预测。事情以你们幽都为始,自当也以你们为终。你妹妹之所以成为女娲神力的容器,也并不奇怪。虽然你也是容器,但怀上风晴雪的时候,你们的母亲已有濒死之象。这也是她和韩云溪之间的缘分。韩云溪是乌蒙灵谷有史以来与焚寂最为纠缠不清的巫祝。这是因焚寂的异动,韩休宁数次潜下冰炎洞,导致寒气入体,从而让两者更加契合。一切,不过是命运的齿轮在逐渐重合,因果在不断轮回中交叠。”
巽芳渐渐收了声,也不管风广陌是否能够跟上,往密道深处走去。
待得巽芳走远,风广陌才敢抬手遮住眼中差点溢出的水汽。
喉头滚了又滚。
这才收拾了狼狈,快速追上巽芳的脚步。
棕灰色的云,又聚集了一些。
欧阳少恭已经带着百里屠苏来到了国王寝宫。
就在广场正中,还有一丈远,就能进入寝宫的位置,百里屠苏忽而执着焚寂,从欧阳少恭怀中一跃而出,疾退数步,剑指欧阳少恭:“你说过,这么一场旷世奇谭,终将画上一个句号~”
欧阳少恭也不介意这怀抱空了,垂下手,轻轻笑笑:“曾经的确这样想,可后来发觉,有你,有千殇,有晴雪,这广袤天地间也不是那么寂寞~”
百里屠苏敛了敛眉:“你不用说那么多,这的确是我欠你的。你拿回属于你的东西,并没有错。”
抬起眼来,眼中是浓郁的烈焰:“但你不该视人命如草芥!”
欧阳少恭轻笑着摇了摇头,一手置于腹前,略略有些无可奈何,但眼中的戏谑却也是无法忽视的:“屠苏,你可知这天地无情,以万物为刍狗?”
百里屠苏眉毛一拧:“你不要曲解道家经典!”
欧阳少恭将百里屠苏细细打量:“你竟如此坦然面对这一切?”
百里屠苏的心猛然瑟缩了一下,却不愿在这人面前露怯,抿紧了唇。
眼睛死死锁着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轻笑:“屠苏,你可知,当你能够一直活着,却要一直不停地体会生不如死,是多么绝望?你可知身不由己是多么糟糕?你可知生之八苦如影随形,有多涩然?”
百里屠苏想起了巽芳的话。
察觉到欧阳少恭在游说他,暗暗咬了咬舌尖。
欧阳少恭仿佛一点也没有看清楚百里屠苏的小动作,接着细细讲来,那渡魂之术究竟有多么痛苦,当他爱上巽芳之后,心头又有多么愧疚,那些生生世世的亲人,又有多么有趣。
也许这千百年来,太子长琴都没有一个合格的听众。
如此倾诉,便是斗转星移。
***
巽芳也带着风广陌来到了地宫的中央。
看到周遭奇异的紧闭着的三道门,风广陌心间略过一丝猜测。
巽芳站到了整个蓬莱地脉走向的沙盘前,发觉风广陌在看那三道门,忍不住地轻笑:“怎么?这么感兴趣?是想要知道你应该下葬在哪个规格的通道?以夫君驸马的身份,左侧那里直通驸马陵呢~”
风广陌实在没想到,巽芳一个公主,竟然小心眼子到了如此地步。
眉眼间都有了无奈:“公主,床笫之事,也是你家夫君主动的,我是被迫的~”
巽芳怪诞地打量着风广陌:“你不迎合,此事也进行不下去。更何况,身为男子,长久隐忍,不是疯就是病,我并不期望以伤害夫君的方式,令他为我守身如玉。”
风广陌完全瞠目结舌。
根本是连一个字都吭不出来。
他原以为欧阳少恭出生在医士世家,风流一点,或者说有点需求是一个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没有想到,看着是个弱不禁风的样子,在床上却格外的生猛。
但现在,巽芳却更加刷新他的认知。
他...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巽芳的“宽~宏~大~量~”。
瞧着风广陌的脸色十分精彩,巽芳暂且停了对沙盘的观察,反倒是环手抱臂,将风广陌当做美玉一般的欣赏。
巽芳的目光,当然刺得风广陌不自在,微微侧了侧身。
却得了巽芳一声轻笑:“原来如此。”
风广陌敛了眉:“你什么意思?”
巽芳的眉眼间竟然还有一丝可怜:“这般跨越千年的情谊,还真是感天动地~”
风广陌在心中搓捻着巽芳的话,脸色变得更为难看。
一者,为这具身体的食髓知味。
二者,为这颗心曾为欧阳少恭动心。
三者,为不过是个替身悲哀。
四者,为这扭曲的千古奇谭感慨。
内心之复杂,令他也在想,当年那么向往地上的世界,现在得到这样一个结果,算不算一种天道的惩罚?
巽芳缓缓收回目光,双手撑在沙盘的边缘,目光落在沙盘的几个瞭望塔上:“无需多想,你我都是受害者。你我也都应该是那个老妖怪的敌人才对。”
风广陌忍不住地抬起眼来,看向巽芳。
此刻,他的心间更加复杂。
这些扭曲之事,他是彻底的不知情。
而巽芳竟然在知情的情况下,还...
难道...
唇舌微动,即使难以启齿,还是想要知道:“你...真的不介意?”
巽芳轻笑:“此事,究竟有什么好介意?我爱的是杏林世家欧阳家的独子,是求索医道而踽踽独行的医者,是无怨无悔还大爱无疆的医者,是虽九死其犹未悔的行者,是丹道近乎天的道者,是惜我爱我没有原则的夫君——欧阳少恭。又不是那个千年前的老妖怪,更不是那个老妖怪的替身,何以介意?他寄居在我夫君的身体上,我夫君就成为他了吗?就像百里屠苏。难道他强势入主韩云溪的身体,这韩云溪就是太子长琴了吗?太子长琴会爱上陵越这么一个天墉城的首席大弟子吗?”
眼眸中冷意泛滥:“说到底,此事不过一切皆为阴差阳错罢了。夫君还是夫君,屠苏还是屠苏。与那个老妖怪,有何干系?”
风广陌抿了抿唇,目光低沉了下去。
巽芳也不再管风广陌,专心地看起沙盘来。
***
风晴雪一直远远地跟着欧阳少恭,担心着百里屠苏。
见得百里屠苏清醒过来,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但她却没想到,竟会旁听这么一段悲伤的经历。
也果然,在听后,她的心稀碎。
真的如同欧阳少恭说的,心软多情。
即使现在想起那个如蛆附骨的声音,感到浑身膈应,但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心疼起了太子长琴的遭遇,甚至欧阳少恭对她做的过分的事,她都...
正在风晴雪愣神之时,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之间的战斗却一触即发。
听闻那等遭遇,百里屠苏的心当然也起了变化。
尤其是那种孤独和被人孤立的感受,更是使劲地拨弄着他的心弦。
饶是一个陵端就让他难过了很久,他简直想象不到太子长琴究竟是怎么能够承受这些的。
与风晴雪一样,甚至在这个时候,他都开始原谅起太子长琴的所做作为了。
但身体之中的煞气竟在这时于经脉之中悄悄地奔涌,这让百里屠苏一下敛了神。
正欲按捺,却发觉这太子长琴的心机,当真颇深。
竟利用这些时候,已经在他们的周遭形成了一个法阵。
太子长琴也距离他有九步远了。
冠冕早就四分五裂。
只余一头披散着的秀发,无风自动。
身前,悬浮着那极为熟悉的九霄环佩。
九霄环佩之上,浮现着金色的灵光。
太子长琴的双眼眼尾也浮现出了凤凰的金翅纹路。
看上去既妖冶,又精致。
太子长琴轻轻拨弄一下琴弦,一波音浪便一下袭来。
百里屠苏连忙腾跳躲过。
但这法阵却是一个护盾。
音浪竟被法阵反弹回来。
百里屠苏见势不妙,赶紧收拢神思专心对付。
太子长琴好整以暇地瞧着音浪像是逗猫棒一样的,挑逗着百里屠苏,嘴角微弯。
远处的风晴雪见得这一幕,心头一紧。
***
地宫之中,沙盘于帝王寝宫的位置浮现出了金色的灵光。
风广陌连忙看去,眉头一拧:“他们在寝宫的位置开打了?”
巽芳十分淡定:“放心,不会波及无辜的。”
风广陌磨了磨牙,看向巽芳:“我何时是在担心我妹妹了?”
巽芳高高地扬了一下眉,声调冷淡:“那就是在担心那个老妖怪了。”
风广陌一掌拍向沙盘:“你不要一直阴阳怪气的!你既然将他们分得那么清楚,还这么阴阳怪气的,作甚?这些事情与我何干?”
巽芳撇了撇嘴,却不搭理。
转身去了一旁,打开地宫矮柱之上的博山炉,取出其中放置着的小盒子。
随手又盖上博山炉。
拿着小盒子回到沙盘旁。
来到沙盘北边的位置,将盒子里的东西倒入沙盘上的一个小坑之中。
很快,那银色的液体就将整个蓬莱的地脉勾勒明显。
瞧见巽芳取出的东西是水银,风广陌连忙闭气。
巽芳随手将盒子一扔,心头更是嫌弃风广陌。
来到沙盘南侧,等了一等。
当水银彻底将地脉勾勒之时,也是蓬莱西南侧一个瞭望塔蒸腾雾气之时。
巽芳看着,心头有了主意。
静静闭上眼,默念咒决。
双手结印。
一个复杂的阵法就在巽芳双手间结成。
阵法被巽芳投去了那个蒸腾着雾气的瞭望塔。
风广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不知巽芳这是要做什么。
只是巽芳的这么一番动作,让风广陌发觉了一丝死气。
之前埋在心头的那个疑问,又一次浮现出来。
***
九霄环佩与焚寂的对战,当然是焚寂敌不过九霄环佩。
九霄环佩还挺直地站着,但焚寂却已经委顿在地。
百里屠苏杵着剑,口中的鲜血不断地往外涌。
喘息连连。
仿佛下一刻就能魂归忘川。
胸口被音浪重击,压榨性的痛与呼吸应和。
简直...要命!
百里屠苏忍不住地抚膺,希望缓解。
但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一口气差点没有倒腾上来,喉间一梗。
连忙用手撑住地,才没有直接给趴地上去。
这么一番动作,令百里屠苏怀中的那片黝黑的龙鳞掉了出来。
在地上翻滚几转,最终停在了百里屠苏身前三步距离。
瞧见这个距离,百里屠苏就算想要伸手将其捞回怀中,也是遥不可及。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这么一番异动,当然也引起了太子长琴的兴趣。
轻蔑一笑:“你那位仙君师父倒是疼你,还给你带了对付本座的宝贝?”
仰天大笑:“哈哈哈~”
微微颔首,面色一沉:“还真以为自己的仙君了?当本座战神的名头是吃素的?”
时间流逝,那片龙鳞就是个死物躺在地上,没有任何影响。
此番则是惹得太子长琴终于肯正眼瞧上一眼。
但这一瞧,竟是一眼万年:“...悭臾...”
周身气息暴动。
摧残得百里屠苏吐血更加厉害,就像是要把这一身的血都给呕出去似的。
风晴雪目眦尽裂地看着这一切,双手紧握成拳,恨不能以身相代。
就在这时,风广陌出现在风晴雪身边,一把按住风晴雪的肩头:“走!巽芳替我们解开了法阵,我们这就前去帮屠苏!”
风晴雪的清泪早已落下,却不自知。
听得这话,才后知后觉。
赶忙抹了眼泪,唤出镰刀,与风广陌奔赴战场。
果然,他们轻易地穿越了那个结界。
来到百里屠苏身边,将人扶起来。
风晴雪一手拿着镰刀,一手扶着百里屠苏,一边用大地之母的灵气为百里屠苏修复。
风广陌也扶着百里屠苏,另外一只手中拿着的却是巽芳交予的法杖。
原来,蓬莱也有祭司。
寻个法杖,倒也不是个难事。
风广陌虽然做尹千觞的时候,那重剑挥得虎虎生风,但实际其却是使用法杖的法术系。
现在有个趁手的,倒是习惯很多。
风广陌也一边为百里屠苏疗伤,一边观察着太子长琴的情况。
只见太子长琴似笑非笑,眼神涣散。
正不明白何以如此,却见得地上的龙鳞。
巽芳的话,言犹在耳。
再不犹豫,与风晴雪对视一眼。
加**力的输送,帮百里屠苏尽快修复。
待得百里屠苏彻底缓过气来,风广陌才凑近清明过来的百里屠苏耳边道:“趁他沉迷于太古记忆,咱们联手将他拿下!”
百里屠苏一瞧太子长琴那模样,也知风广陌说的没错。
只是心间仍有胜之不武的犹豫。
纵使心里也明白,这一战不可避免,他也应该把太子长琴的命魂还回去。
但这世间却因太子长琴多了很多冤魂,这与他受教的种种相背。
拿下,似乎才是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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